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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李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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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塔,你不回家吗?”
房间里,维汀最终只是选了果酱面包和热牛奶作为晚餐,就随意地盘腿坐在地毯上,然后看着小木桌对面距离很近的小孩子吃浅色的蔬菜饺子。
外面的天已经黑了。
“唔……我爸爸是这里的医生,我要等他下班,然后一块回家。”立塔咽下饺子,回答好朋友。
维汀愣了愣。
没有说话。
然后移开眼睛,回复式地轻轻点了点头。
端起牛奶喝了一口。
然后抿嘴看了看餐盘里的面包。
还是拿起一片吃。
“维汀……”立塔马上惊讶察觉对面的洋娃娃在难过,于是皱了皱眉头,放下叉子。
“哦——呃——”维汀立刻想咽下面包对小孩子说点什么,比如怎么了之类的。
面巾纸就轻轻压了压眼睛。
维汀僵硬空白了两秒钟。
然后他近距离地看到,眼前小孩子的上衣厚实柔软,小手的指甲圆润干净,鞋子看起来也很温暖舒服。
“谢谢……”维汀无奈地笑了笑说,对小朋友的敏锐感知和纯真关心。
“别担心,立塔,我只是有点……想念我的爸爸。”维汀表情稀松平常地摇了摇头,对可爱的小朋友叙述:“他不经常回家,我感觉,已经有段时间没有见到他了。”
嘴里果酱的甜味留着,维汀觉得还不错。
“为什么?”小朋友可能玩得饿了,看洋娃娃不再难过,就问,然后又回去对面吃饺子。
“他……工作。”维汀又无奈耸肩表示。
“唔,在别的城市吗?”立塔这样认为。
维汀扬了扬眉,认同地点头:“没错,他有时候会去。”
“你可以给你爸爸打视频电话,如果他在路上,或者在休息时间——”小家伙提到这里顿了顿,一点一点耷拉了耳朵:“我就是这样……”
大人们很忙碌。但是只能这样。
维汀微微皱了皱眉,看到小家伙不高兴。
“当然!”维汀了然又无奈地点头笑,又笑着说:“让我们感谢视频电话。”
小朋友被逗笑。端起果汁想要跟维汀干杯。
维汀先生愉悦笑,优雅端牛奶碰杯。
“立塔,你自己买衣服吗?”维汀微笑开启新话题。
“唔——”小朋友听到问题,摇摇头,低头看了看身上的衣服,确定没有溅到汤汁,然后抬头笑回答:“我妈妈在商场买的。”
“哪里的商场?看起来很不错。”维汀只是喝牛奶,然后笑着欣赏。
“新穆里斯街,我妈妈超级喜欢去那。”立塔小大人表情无奈感慨道。
维汀被小朋友逗笑,放下牛奶杯,取面包,又蘸果酱:“听上去你不是非常喜欢那。”
立塔嚼着饺子皱了皱鼻子,似乎在想复杂的事怎样形容。
“太……大了!”然后可爱地抱怨说。
“我跟爸爸——我们两个,”立塔的表情像吃了齁甜的可可酱,“经常被强制要求陪伴逛商场,然后我们就会坐在衣帽间外休息。”
“但是我妈妈看起来一点也不累,她可以一直逛!”小大人苦笑着一根手指倒过来转圈示意。
维汀吃着甜味的面包,安静地看着小男孩,听完可爱的话,含蓄又认同地点头表示:“女士们总是更有活力。”
“你现在在哪里上学?”维汀先生问,充分觉得那个学校得到了一个敏锐的社交小天才。
小朋友吃着饺子,乐呵呵笑着回答:“我现在不处在学习阶段,维汀。”
维汀微微惊讶,眼神示意请说更多。
“小学毕业之后我妈妈问我,未来要上大学还是要在中学毕业后工作,我不知道。”立塔看起来仍然困惑。
“所以现在在这里当志愿者。”立塔看到洋娃娃,又变得有点开心。
“等到明年夏天,我必须决定自己要去现代技术学校毕业工作,还是去文法学校毕业上大学,然后在九月开始——学习。”小大人无奈认命点点头。
“这很酷!”维汀听完惊讶,真心这样认为,然后对小朋友开玩笑道:“你可以根据自己不喜欢走太久的路决定这个问题,因为有些工作,需要在出差、工作或者通勤等等过程上花时间走很多路。”
小朋友立刻严肃意识到这个问题。
“维汀,你爸爸做什么工作?”立塔认真问,想到那一定是一个总需要走很多路的职业。
维汀愣了一秒钟。又一秒钟。
“呃……”维汀先生移开眼睛,笑了,笑得隐约带些自讨苦吃的狼狈。
然后温和地给出小朋友一个简单的答案:
“他是个商人。”
立塔小朋友有点奇怪又迷糊,他……有点没看清维汀的情绪。感觉也是。
但又好像是被询问隐私的尴尬。
立塔于是马上点点头,不再问相关的事。
“咚咚。”房间门敲响。
维汀放下牛奶转头看去。
是银发干练的管家女士轻缓推开一点门。
手里拿着电话。
维汀愣了愣。
“先生,空森医生来电话。”
立塔吃完最后一个饺子,抬头看门口,又看维汀。
就被吸引着看到好朋友的左手手指,正在桌面上不停地异常地发颤。
“我去——接个电话。”维汀回头对小朋友温和示意笑说。然后离开小木桌出门去。
房间里,留下小立塔一个人,感到有一点不安。
他确认自己刚才没有看错。
病房外,维汀接到了空森医生的视频电话。
空森医生在一家漂亮柔软的童话商店里,想要给小蛋糕买点什么,所以打来电话问。
维汀不客气地要了一本精装的厚童话书,这是自己的,然后要了一只可爱的大独角兽和拐杖糖果,想要送给小朋友。空森医生慈祥欣然答应,表示马上就回来。
电话挂断后,维汀站了一会儿。然后递手机给管家,回了房间。
“你已经吃完了!”维汀表情惊讶笑。
立塔看着洋娃娃,没有说话。
“怎么了,立塔?”维汀于是坐回地毯原处,也带上了夸张的认真和凝重。
但小孩子那里的认真凝重,毫不夸张。
立塔走过桌子,抱住了生病的洋娃娃。
维汀僵硬住了。
“你要自己救自己。”小朋友又湿漉漉地带着果汁味亲了漂亮大朋友的脸一口,然后轻轻对他说。
爸爸讲过,很多病人,不是没有办法救治,只是他们因为生病,就被情绪日渐压垮了。
立塔已经见过不少这样的大人了。他们就那样……随意地可惜地死掉了。爸爸会因此难过。他也会。
维汀没听清一般反应了三秒钟,而后瞳孔瞬间剧烈震动。很快,眼前又不自控地变得模糊。
小朋友看着维汀,没有再擦眼泪,只是十分好伙计地朝维汀挪揄笑笑,塞给他满满一盒面巾纸。
哭吧哭吧,大人。
小朋友轻轻摸了摸大人的脑袋。
“咚咚。”可是门又响起。
维汀穆里斯瞬间垂下眼睛,收回所有眼泪和不得体情绪。
门没有开。
维汀转头看去,稍微扬声:“进来。”
一个穿衬衫拿外套的男人,戴着口罩,弯着眼睛,开了不多门探进来。
“爸爸!”立塔马上激动跑去。
男人宠溺揉了把儿子脑袋,摘口罩抬头,对穆里斯先生真诚笑道:“先生,现在感觉怎么样?”
穆里斯先生站起身,微笑握手表示感谢。
楼上,电子设备屏幕前,钟先生不再看年轻人,只是几近于怒摔的扔下手里的通讯设备到桌上,眼里是极地雪崩一样的寒冷怒意。
艾钦延……
钟先生闭眼握拳。
几分钟后,房间里只剩下年轻人。
他坐在沙发上,微笑着喝完冷掉的牛奶,叫人收走,然后想泡一个热水澡,但因为心脏原因,被充分建议暂时淋浴。
“……出去吧。”沙发上,维汀闭眼,微点头妥协。
医生和穆里斯家的人同时安静离开。
之后年轻人去洗了澡,关了房间的所有灯,独自走到窗边,站了十六分钟。
再之后心理医生空森进入病房,又在半小时后离开。
黑暗里,洋娃娃又一次因为不能锁门,带着被子打算靠进——
维汀皱眉看了几秒钟沙发,觉得它不知道被多少人坐过,于是又回到床上。
好在空森医生的童话书内外都精致,以及维汀似乎觉得那只独角兽手感不错,就做好随后给小朋友买一个新的的打算,枕着独角兽的肚子,抱着厚重的童话书睡了。
“空森医生。”楼上。
“现实是任何谈话技巧都无法改变的。”
钟先生坐在连通医院监控系统的大电子屏幕前,看着病房里睡姿封闭蜷缩的年轻人,平静陈述事实。
如果按照心理医生的分析,维汀面前是死路一条。
事实就是,他的父亲作出了取舍,又一次舍去了对儿子的生命安全的亲自顾及。而心理医生经过反复尝试各种途径,都没能成功让这个孩子减少半分对现实亲情的渴望。
固然,在名利场极其苛刻的环境中,允许维汀存在代替性情感,比如对那个叫歌文伯恩索的女人,还有他的心理医生空森,或许还有即将开始的对今天的志愿者小孩子。
但“父亲”的地位独一无二。“母亲”更是。
他所有的,从兴趣爱好里,从网络同龄人的安慰那里,从运动、作息、居住环境等等方面,得到的满足,可以被他父亲的一次简单漠视轻易摧毁,然后灰飞烟灭。
空森医生陷入沉思。
“钟先生,您和维汀的过往,是否可以对我透露一些。”几分钟后,空森看着眼前这位年轻人,提出问题。
“按照他的看法,我是在几天前忽然出现的——居心叵测接近——提出证据,大胆求爱——同时隐瞒事实真相——又在昨晚忽然冷漠爆发的——疯子。”钟先生回复医生先导部分。
“他在五岁同我分别的时候,说长大要嫁给我。”
然后是第一条陈述。
“您看到了,我是黑头发。我有自己的家族矛盾,那是我父母的死因。处理他们,直到尘埃落定,我用了十四年。”
这是第二条陈述。
“我自以为的久别重逢,被算作虚情假意的接近。直到确信他的确忘记了我,我很快找到了您,空森先生。”
这是第三条陈述。
“不幸的是,他先天性地遗传了母亲的脆弱心脏,后天性的承接了父亲的冷漠多疑,当然,这或许是对特定的群体,比如说我。”
这是主观观点。
“过往,不被承认,即存虚假。”
这是结论。
又是一条死路。
如果他是个普通人,找人来作证过往,穆里斯先生或许会有考量。可他的出现,直接导致尊贵的穆里斯被他那父亲一巴掌打进了医院。
交谈正要继续,电子屏幕里却忽然传来极其低微的痛苦抽泣。
病房里,维汀穆里斯想要一点音乐。随便什么。华丽盛大可以,舒缓抒情也可以。
有一点声音就好。
无穷无尽的,滞后涌现的嫉妒,和讽刺,就要摧垮一个善良温柔的年轻人了。
不是对那个孩子。
是对所有人。
所有人。
他有无数名贵的白马,为什么没有人过问。
他被冒犯的时候,为什么没有人来维护他。
为什么他不能给出慷慨的爱,记住一个人的生日,给一个人擦眼泪。
为什么他只能得到冰冷的衬衫和皮鞋,去参加那些令人恶心的无穷无尽的宴会。
他连母亲的童话书都要可怜地通过别人的帮助获取。
逛街是什么?和父亲?和母亲?
一起回家?
维汀无声地,不停地笑。湮没在黑暗里的灵魂痛苦地想要嘶吼咆哮,想要摧毁一切。
所有这些,都是他建立在物质富足基础上的,无比刻薄刁钻的想法。
他就是一个贪婪刻薄的人。
维汀扔下被子,又去院子里堆雪人了。
室外的黑暗是柔和可见的。
这个同样孤零零的雪人在笑。
你笑什么?
你笑什么呀。
我摘掉了你的帽子,你冷吗?
我真是个邪恶的人,毛线帽子更暖和对不对?
窗子外,小孩子一点一点地,给雪人戴上了暖和的帽子。
抹着眼泪,忙活很久,又做了另一个小小的雪人,可爱地放在它身边。
让它……陪着你吧。红帽子先生。
算是我让你受冻的歉礼。
维汀喘息着,笑。
洋娃娃,怎么会冷呢。洋娃娃是感觉不到冷的。
洋娃娃就要无知无觉,穿着破烂单薄的衣裳,冻死在雪地里了。
长久地,钟先生的心碎了。已经完全不能在乎其他什么。
只是开门出院子抱起冻成冰的身体回家。
就当他是疯子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