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自东方来》履霜坚冰至

35、第 35 章

　　灵枢院的晚晚，是出了名的温柔细心。

　　她见师兄们因长期分药手指粗糙、连剑都握不稳，便决心造一台"自动分药机"。

　　三个月后，当她看着山风驱动精巧齿轮，药粉如金沙般均匀落入纸包，效率提升十倍时，满心都是欢喜。

　　她不知道，一场即将撼动宗门传统的风暴，已随着昨日的山风，悄然潜入机关深处。

　　前一日，一名弟子不慎打翻"笑菇粉"——采自笑云菇，微量吸入即令人发笑不止。粉尘飘扬，正巧被分药机的进气口吸入，混入风道。

　　次日晨课，内门弟子们照例服下"清心丹"。

　　"噗嗤——"

　　第一声笑响起时，众人尚未在意。但很快，笑声如野火燎原。

　　"哈哈哈！我控制不住！"

　　"这、这清心丹......有问题！"

　　讲经长老怒拍案台："肃静！"

　　可满堂弟子已笑得东倒西歪，有人滚到地上，捂着肚子抽搐。

　　"心魔入侵？启动净心阵！"

　　就在灵力光辉即将笼罩学堂时，晚晚冲了进来，手中举着一包笑菇粉，脸色惨白："是我的分药机......混入了这个。"

　　满堂寂静，随即爆发出更猛烈的笑声。

　　长老扶额："所以你们不是走火入魔，是......笑疯了？"

　　当药效退去，众人瘫软在地时，晚晚跪在闻讯赶来的云芷面前："弟子愿受任何责罚。"

　　云芷轻轻扶起她："错在疏忽，不在器械。你能立誓整改，便是成长。"

　　那一夜，晚晚为分药机加装了"九转涤尘灵阵"，亲手写下《制药车间清洁管理规定》：

　　"凡涉笑菇之日，禁启分药机。违者，自扫药房三日。"

　　她以为事情到此为止。

　　直到三日后，戒律堂吴长老闯入议事殿，将记载此事经过的玉简重重置于案上。

　　"宗主！此非小事，而是动摇道基之患！"

　　他须发皆张，字字如雷：

　　"昔日修仙，讲究心性澄明。今日交予机关木偶，明日若混入魔气，宗门倾覆谁人承担？更可怖者，是他们用'模型''数据'代替修行！长此以往，我青岚万载道统，必将沦为匠坊工肆！"

　　玉简在殿内回响，玄诚真人沉默良久。

　　消息传出，宗门震动。

　　晚晚躲在灵枢院角落啜泣，以为自己成了千古罪人。

　　云芷却递来一杯温茶："怕吗？"

　　晚晚拭泪："怕。但我会面对。"

　　"很好。"云芷微笑，"那就让他们看看，什么是真正的科学之道。"

　　她立即召集四院副首，立下新规：所有器械启用前必须通过三级安全审查；设立"实验事故复盘会"；每台仪器旁铭刻"晚晚之诫"。

　　随后，她亲赴戒律堂。

　　吴长老闭门不见。

　　她在门外静立半日，直到夕阳西斜，门才开启。

　　"吴长老，"她躬身，"晚晚之过，我全权承担。但请容我一问——若不用分药机，弟子们日日手磨药粉，十年后，他们的手可还能握剑？"

　　她呈上一份报告："过去一月，因手工分药导致灵力紊乱者七人，经脉受损者三人。而分药机事故，仅此一次。"

　　吴长老沉默不语。

　　山风卷过峰峦时，谁也没想到转机来得如此突然。

　　吴长老右肩旧伤复发，连服三剂"九转回阳丹"仍剧痛难忍。执事弟子战战兢兢呈上灵枢院的"心神与经脉共鸣谱"："长老，这图谱显示，您的情绪波动与伤势恶化......完全同步。"

　　他本欲撕毁，目光却凝固在那些起伏的曲线上——每一次怒气上涌，经脉阻塞便加剧一分。

　　三日后，因情绪激荡，他险些走火入魔。

　　玄诚真人叹道："吴兄，你守律严苛，却忘了'律'亦需'和'。"

　　吴长老终于踏入了灵枢院。

　　这里已焕然一新。墙上挂着《修士情绪波动图谱》，那台惹祸的分药机如今外壳铭刻"灵识扫描阵"，进料口嵌着"杂质光谱辨识符"。

　　"这是分药机2.0版。"晚晚恭敬行礼，"如今它能识别三千六百种杂质，不仅是工具，更是'安全卫士'。"

　　她奉上一份玉简："这是为您定制的调理方案。"

　　吴长老看到"笑菇粉雾化吸入剂"时勃然变色。

　　晚晚不慌不忙展开《心魔初期干预研究》："长老，我们发现笑菇粉能激活'喜乐灵脉'，抑制心魔滋生的'郁结之气'。在三百例患者中，使用此剂者九成七症状缓解。"

　　她轻声道："快乐，也是一种道韵。"

　　七日后，静室内。

　　当晚晚揭下最后一张"渐进式灵流疏导贴"，吴长老运转灵力，一股清流自丹田涌向右臂，掌心雷印瞬间成形，灵光湛然。

　　他怔在原地，二十年的剧痛，消失了。

　　"不只是好了。"晚晚微笑，"您的'少阳络脉'已重建通路。"

　　吴长老沉默良久，忽然向晚晚躬身一礼。

　　"老夫执律半生，视新法为乱道......却不知，真正护道者，不在戒条，而在救人。"

　　他声音微颤："谢谢你，救了这副残躯，也救了我的道心。"

　　此后，灵枢院推出"宁心悦神剂"。一名因师门惨变道心封闭的弟子，服用后首次展露笑颜，次日竟突破多年瓶颈。

　　"原来压抑不是修行，释放才是。"他泪流满面。

　　吴长老在暗处目睹一切，心中巨震。

　　更令人惊叹的是，当炼器院送来一批"玄铁粉"时，分药机2.0灵光大作："检测到'蚀灵铁锈'，污染率1.2%。"

　　经查，果然有弟子贪快未净化材料。

　　"若非此机，这批法器必成隐患！"炼器院主后怕不已。

　　自此，分药机2.0成为宗门标准设备。晚晚编写《智能器械操作手册》，扉页写道：

　　"科技无善恶，人心有正偏。
　　器为道用，慎之敬之。"

　　吴长老翻阅至此，久久不语。

　　夜深时，他独坐庭中，手持一杯"宁心悦神剂"雾化茶。雾气入鼻，暖意自心间升起，笑意不由自主地浮现在嘴角。

　　"呵......哈哈哈......"

　　笑声响彻庭院，惊起寒鸦。笑罢，他忽觉肩头一松，经脉滞涩感竟消减大半。

　　他怔然望月，想起年轻时也曾这般笑过。自从执掌戒律堂，他将"喜怒不形于色"奉为圭臬，以为自己道心坚定。

　　如今才明白，他或许只是活成了戒律的囚徒。

　　半月后的宗门大比上，当一名弟子心魔初显、即将伤人时，在所有人都要祭出镇魔符的瞬间，吴长老快步上前，手中"宁心悦神剂"雾化笔轻点。

　　淡粉雾气中，弟子眼神由狂躁转茫然，继而"咯咯"笑了两声，跌坐在地泪流满面："我......我好累......"

　　吴长老轻拍其肩："哭吧，笑吧，只要记得为何修道。"

　　全场寂静。云芷远远望着，知道最顽固的壁垒已开始消融。

　　三日后，戒律堂门前换上了新匾额：

　　"心若安宁，何须戒律？
　　笑亦可道，悲亦通玄。"

　　落款：吴明远。

　　与此同时，《智能修真器械管理条例》正式颁布，由戒律堂与科学院共管。

　　吴长老亲自主持首次培训，严肃宣告："器械无罪，滥用者有过。凡涉弟子安危之器，必须通过'三级安全审查'，违者重罚！"

　　台下，晚晚与林云相视而笑。

　　云芷立于云栖峰顶，望着夕阳下的新匾额轻声道："玄曜，你看——连最坚硬的石头，也会被温柔化解。"

　　玄曜负手微笑："因为他们终于明白，科学不是冰冷的算计，而是对生命的敬畏。"

　　风过铃响时，一名弟子踩到松果摔了跟头，引得同伴哄笑。那笑声清澈如山泉，毫无顾忌。

　　吴长老路过，脚步一顿，最终只是轻轻摇头，唇角扬起一丝受自己控制的、轻松的弧度。

　　他转身走向戒律堂。堂内，记录晚晚实验数据的灵识玉简，与那部千年未变的《宗门戒律总纲》并排而立。

　　月光洒落，清辉均匀地铺在两者之上，一如大道，无声地包容着它的万千化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