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自东方来》履霜坚冰至

63、第 63 章

　　青岚宗的白皮书，如一颗陨星划破长空，坠入千年古潭般的霸刀宗。

　　没有惊天动地的法器轰鸣，也没有血雨腥风的宣战檄文——只是一纸文书，却在霸刀宗内部掀起了滔天巨浪。那冰冷的数据、精密的灵图推演，以及那句直刺人心的标题——“坠龙渊矿脉，三日内将因共振而崩”——像一根根无形毒刺，深深扎进这个以勇武与霸道立身的宗门心脏。

　　宗主大殿内，杀意如铁锈般沉淀在空气里，沉重得仿佛一缕灵火便可点燃整座殿堂。

　　“荒谬绝伦！”执法长老屠刚须发戟张，声若雷霆，猛地将一枚玉简摔于地面，灵光四溅，“他青岚宗算什么东西？不过倚仗机巧之术崛起的暴发户，也敢对我霸刀宗的矿脉指手画脚？此乃怯战！不敢正面交锋，便施此等危言耸听之计，妄图乱我军心！”

　　他身后，主战派长老与堂主群情激愤，灵力激荡，刀意纵横。

　　“屠长老所言极是！我霸刀宗以力证道，刀出无回，何曾退让半步？”
　　“所谓‘灵能共振腔’，纯属杜撰！必是蛊惑人心的妖术！”
　　“宗主！请下令踏平青岚营地，生擒玄曜、云芷，教他们见识真正的刀锋！”

　　肃杀之气弥漫大殿，剑拔弩张，只待一声令下，便是兵戈相见。

　　然而，就在这怒潮翻涌之际，一道略显年轻却异常坚定的声音响起：

　　“诸位……还请慎言。”

　　众人循声望去，是内务堂执事秦烈，金丹后期修为，在年轻一代中堪称翘楚。此刻他面容凝重，目光扫过喧嚣的人群：“白皮书中的地质灵图，与我宗前期勘探结果多有吻合。那‘灵能共振腔’之说虽闻所未闻，但……万一，是真的呢？”

　　殿中一时静了半息。

　　他声音提高：“若依传统‘裂地崩山诀’强行开采，一旦触发大规模灵爆，不仅星辰钢化为乌有，三千同门性命堪忧，坠龙渊千里之内，也将沦为死地！届时，我霸刀宗将成为千古罪人！”

　　“放肆！”屠刚怒目圆睁，刀意迸发，震得梁柱嗡鸣，“秦烈！你竟敢长他人志气，灭自家威风！未战先怯，此乃我宗大耻！”

　　“这不是怯懦，是理智！”后勤长老挺身而出，“即便不谈灵爆之险，‘裂地崩山’之法历来损耗逾四成。若真能八成五效率安全取矿，岂非远胜蛮力冒险？”

　　“利益？我看你们是被吓破了胆！”主战派嗤笑。

　　争论愈演愈烈，从技术真伪吵到宗门荣辱，再到现实利害，谁也无法说服谁。

　　上首的宗主厉战天，脸色阴沉如铁，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刀柄。他霸道，却不愚昧。青岚宗曾精准预言镜湖秘境崩塌，其推演之能早已得验证。这份白皮书，他不敢全然不信。可让他向一个新兴宗门低头？比剜心还痛！

　　“够了！”厉战天猛然一拍扶手，精钢铁骨应声扭曲，“争有何用？是真是假，一验便知！”

　　他当即下令：派出最顶尖、最忠诚的数名勘探师，携带秘宝，潜入矿脉核心，秘密勘测验证。

　　等待，是最煎熬的刑罚。

　　主战派焦躁不安，主和派忧心如焚。

　　数个时辰后，几道身影踉跄归来，衣袍染尘，面带惊惶。他们呈上的数据图谱虽粗糙，但关键之处——能量异常点、地层应力走向、灵脉共振频率波动曲线——竟与白皮书惊人一致！

　　“宗主……”为首的勘探师声音发颤，眼中犹存余悸，“那矿脉深处……确如白皮书所言，蕴藏着毁灭性能量！如同一点即炸的火药桶！稍有扰动，便是万劫不复！”

　　消息落地，如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强权即真理”的信念。

　　大殿死寂。

　　就在此时，角落里一道身影猛然冲出，“噗通”跪倒在厉战天面前。

　　是石坚，一位面容沧桑的老兵，金丹中期体修，资历深厚，曾参与数十年前的大型矿脉开采，满身伤痕，功勋卓著。

　　此刻，这位铁打的汉子虎目含泪，声音哽咽：

　　“宗主！属下五十年前，在‘黑风岭玄铁矿’……经历过一次灵爆！那不是战斗，那是地狱！”

　　他的声音撕裂了记忆的封印：

　　“前一刻还在谈笑的兄弟，下一瞬就被狂暴灵能吞噬，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化作飞灰！整整三十七人，一个都没留下！就因为我……信了那句‘大力出奇迹’！”

　　他抬头，泪水混着汗水流过皱纹：“宗主！这星辰钢矿的能量，比当年强百倍千倍！一旦炸了，我们所有人……都得陪葬啊！”

　　石坚的哭诉，如惊雷炸响。他用血泪将冰冷的文字化作了惨烈的真实。

　　“我不想再看着兄弟们去送死了！宗主！求您了！！”他伏地不起，肩头剧烈颤抖。

　　这一刻，什么荣辱、尊严、骄傲，在“生存”二字面前，皆显苍白。

　　许多年轻弟子眼眶泛红。他们不怕死，但怕死得毫无意义，怕死于愚蠢的决策之下。

　　主战派气势首次溃败。屠刚张了张嘴，看着石坚，看着周围动摇的眼神，终究没能说出“懦夫”二字。

　　厉战天攥紧拳头，指节发白。他望着老将的背影，望着两份指向同一结论的报告……

　　“强权即正义”的信仰，在铁一般的事实与血泪控诉前，开始龟裂。

　　生存，还是毁灭？

　　坚持可能带来灭顶之灾的“尊严”，还是选择保全宗门、甚至获取更大利益的“理性”？

　　——这是霸刀宗从未面对过的抉择。

　　聚义大殿·对峙
　　往日鼎沸喧嚣的聚义大殿，此刻死寂如渊。两侧披甲弟子煞气凝实，目光如刀，汇聚成足以压垮金丹修士的无形重压。

　　厉战天高踞玄铁宝座，面色阴沉，指尖摩挲刀柄。身旁，屠刚等主战派鹰视狼顾；主和派则低头沉默，气氛压抑至极。

　　所有人都知道——今日，那位仅凭一纸文书便搅动东域风云的青岚宗宗主，将亲临此地。

　　“报——！青岚宗玄曜，已至山门外！”

　　“带上来。”

　　片刻，一道青影自光影中缓步而来。

　　孤身一人，无护法，无阵旗，玄曜从容踏入龙潭虎穴。一袭朴素青袍，面容平静，眼神深邃如古井。肩头小兽“元元”安静趴伏，唯有眸中掠过数据流光，昭示其非凡。

　　他手中，只托一面光华内敛的灵犀玉壁。

　　这份从容，让许多本欲轻视者心头一凛。

　　“玄曜长老，好胆色。”厉战天冷笑，“孤身入我霸刀宗，就不怕有来无回？”

　　玄曜立于大殿中央，目光平静迎上：“厉宗主说笑了。我此来，非为挑衅，亦非争利。”

　　他顿了顿，声音清冷如寒泉：

　　“我此来，只为——止损。”

　　“嗡——！”

　　玉璧灵光冲霄，一道全息虚影浮现——正是坠龙渊矿脉的立体灵图！岩层结构、灵脉走向、核心处几处脉动的红色“灵能共振腔”，纤毫毕现。

　　“此乃我宗‘灵机推演’结合实地勘测所得，矿脉实时灵机图。”玄曜语调沉稳，“请看此处——”

　　他指尖一点，正对前锋营驻地。

　　“地下三百丈，灵压已于半个时辰前突破临界，地层‘酥松化’，崩塌之兆已成。若无干预，六十二个时辰内，将发生大规模塌陷！”

　　模型瞬间转红，数值跳动，触目惊心。

　　“不可能！”
　　“前锋营选址经多次勘测，怎会如此？”

　　大殿哗然。

　　“危言耸听！”屠刚怒吼，却忍不住瞥向那红光，心头一颤。

　　“是否属实，厉宗主可派人即刻验证。”玄曜语气笃定，“数据，不会说谎。”

　　厉战天眼神一厉，对身旁长老使了个眼色。那长老化作黄光遁入地底。

　　一炷香后，黄光返回。长老现身，脸色苍白，重重点头：“宗主……确实如此！结构酥松，最快两三日内崩塌！”

　　轰！

　　铁证当前，质疑声戛然而止。

　　主战派如遭重击，主和派后怕不已——若前锋营被活埋，损失不可估量！

　　玄曜未停，指尖移向矿脉核心的“共振腔”。

　　“贵宗拟用‘裂地崩山诀’爆破开采？”他语气转沉，“其冲击波将与共振腔频率叠加，引发毁灭性连锁反应。”

　　模型演示：爆破能量注入，暗红光团骤然亮如太阳，能量疯狂震荡放大——

　　“轰！！！！”

　　爆炸吞噬一切。旁侧浮现推演结果，令人魂飞魄散：

　　【推演结果：等效于——化神后期修士，本源自爆！】

　　六个字，如万钧重锤，砸碎所有侥幸。

　　杀气悄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劫后余生的战栗。

　　屠刚嘴唇微动，颓然退后。

　　厉战天死死盯着那末日景象，握刀的手微微颤抖。他引以为傲的力量，在绝对的毁灭预言前，显得如此渺小。

　　良久，他缓缓抬头，声音沙哑：

　　“那么……玄曜长老，你所谓的‘止损’之法，是什么？”

　　这一问，意味着霸刀宗千年的“力之信仰”，终于裂开第一道缝隙。

　　玄曜神色不变，指尖轻划玉壁。末日景象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幅精密有序的动态图景。

　　“此为‘定向微震疏导开采法’。”他声音沉稳，“传统爆破是以‘力’破‘障’，如同以巨锤砸向装满火药的酒桶——结果只能是毁灭。”

　　模型演示：爆破轰击，瞬间殉爆，触目惊心。

　　“而‘定向微震’，是以‘律’导‘能’。”他切换画面，“以极细微、精确控制的震动，疏导并安抚躁动灵能。”

　　蓝色微震波如温柔潮汐，轻抚“共振腔”边界。狂暴能量缓缓平息，暗红转为稳定淡金。

　　“当能量场稳定，矿脉松弛，星辰钢即可完整析出。”他手指划过，矿脉如被无形之手剥离，安然生长。

　　“此法，确保效率八成五以上，零伤亡，零破坏。”玄曜语气笃定，“这不是承诺，是数据的必然。”

　　大殿死寂。灵魂深处，是对“力量”的重新定义。

　　就在此时——

　　“妖言惑众，乱我道心！今日若不除此祸患，我霸刀宗颜面何存！”

　　刑罚长老洪烈猛然暴起！元婴巅峰修为全力出手，一道赤红刀罡撕裂空气，直取玄曜咽喉！

　　杀机骤至！

　　厉战天瞳孔骤缩：“洪烈住手！”

　　玄曜却连眼皮都未眨。

　　右掌轻抬，掌心向前，缓缓推出。

　　无声无息。

　　“嗡——！”

　　一股浩瀚空间涟漪扩散开来，秩序之力不容抗拒。

　　血色刀罡在半空中寸寸崩解，如琉璃碎裂，化作光尘。

　　涟漪未止，轻轻一荡，洪烈如断线纸鸢般倒飞而出，重重撞上玄铁支柱，口喷鲜血，跪地不起，长刀脱手。

　　全过程，玄曜未曾移动半步。

　　落针可闻。

　　那不是战斗，是碾压，是降维打击！

　　元婴巅峰，一掌不敌？不，那甚至不是“掌”，而是对“规则”的掌控！

　　所有人心中最后的傲慢，彻底粉碎。

　　厉战天缓缓起身，目光扫过震惊的属下，最终落在玄曜身上，声音低沉却坚定：

　　“我霸刀宗立宗千年，信奉力量，刀锋所向，从无退缩。”

　　他顿了顿，语气陡然一转：
　　“但力量，非是莽撞，更非自取灭亡！若连宗门根基、弟子性命都无法保全，空谈威名，有何意义？！”

　　声如洪钟，响彻大殿：
　　“本宗决定——接受青岚宗方案，合作开采坠龙渊矿脉！”

　　“宗主！”屠刚失声，痛心疾首。

　　厉战天抬手制止，目光灼灼：“玄曜宗主，合作可，但需依我四方条件！”

　　“请讲。”玄曜颔首。

　　“其一，青岚宗须提供‘定向微震’全套技术、设备与指导，确保可行！”
　　“理所应当。”

　　“其二，开采人力、物力及外围护卫，由我霸刀宗承担！”
　　“可。”

　　“其三，开采所得星辰钢，青岚宗分三成，作‘技术授权费’。”
　　“可。”

　　“其四，共建‘矿区安全监测系统’，数据共享，互相监督。”
　　“此议甚好，我宗赞同。”

　　四条迅速达成。

　　“好！立下天道契约！”

　　“且慢！”屠刚猛然站起，目眦欲裂，“宗主！您真要为这巧言令色之徒，蒙羞我霸刀宗千年威名？！老夫……不服！”

　　说罢，他狠狠掷下长老令牌，转身离去。两名死忠追随而去。

　　厉战天望着背影，眼神复杂，却未挽留。

　　当契约玉简烙印神魂，玄曜的身影消失于山门之外时，所有人都明白：

　　东域的天，变了。

　　霸刀宗未在刀剑下屈服，却在一份白皮书、一场推演、一掌无声的震慑面前，低下了高傲的头颅。

　　这不是战争的终结，而是一个新时代的开启——

　　知识，开始被赋予与武力同等，甚至更高的权重。

　　青岚宗与霸刀宗，两个理念迥异的宗门，首次以一种别扭却势在必行的方式，携手站在了一起。

　　坠龙渊的星辰钢，将成为检验这脆弱合作的第一块试金石。

　　而历史，正悄然翻开新的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