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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裂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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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秋兰,我出门了!”
“嗯,既然不是晚班,今天就别太晚回来了。”一位腿脚不是很好的妇女从小屋的卧室里走了出来,她右胳膊被一个小姑娘搀着,嗓音略有些沙哑,但也不难听出语气的温柔。
站在门口的少年倚在门框上蹬鞋,他穿好后跺跺脚,回答道:“会的会的,先不说了,我走了哦。”
“喂,锦秋晖!”把女人扶到椅子上后,那个叫作“秋兰”的小女孩看着少年离开的背影大喊,“如果再晚回家,你就等着睡大街吧!”
少年并没有停下脚步,他只是转过身,脸上带着笑容,用同样大小的声音回答道。
“知道了!”
秋晖来到一家餐厅内。他穿上带着Logo的围裙,整理好自己的衬衫和裤子。
“是秋晖啊。”
“早上好秦白。”
来人顺手翻开“营业中”的牌子,秦白翻出自己的围裙,用手腕上发绳梳好头发。
她和锦秋晖同样都是这家餐厅的服务员,秦白比他年龄稍大一些,入职也更早一点。在这个小镇里,大家的经济水平都差不多,除了那些从几代人前就是当大官的家族。
两人年纪相仿,又都是单亲家庭,所以仅仅只是几次晚班后就聊到了一块去。和大多数家庭一样,因为小镇离其它大城市太远了,因此很多人都还是重男轻女的思想。
秦白因为是家里的长女,下面又有两个弟弟,便早早出来干活了。不过秋晖从认识她这么长时间以来,还从来没听到过她的一句怨言。
他们就这样边擦桌子边闲聊:“秋晖,你今天还是晚班吗?”
“不是。”秋晖在餐桌上摆好碗筷,“我这几天都是正常上下班。”
“啊,这样啊。”
秦白擦桌子的手忽然停住了。
锦秋晖自然也注意到了,他停下手上的动作,看着有些反常的秦白:“怎么了吗?”
“秋晖。”她转过身,脸上的微笑已经褪下,取而代之的是严肃,“你知道山神吗?”
秋晖被她的问题弄得一愣,他托腮思考了一会,老实回答道:“知道。我只是听奶奶讲过,但我并不相信会有山神。”
“为什么?”
“什么?”
秦白看着秋晖,淡紫色的眼睛里满是疑惑,仿佛相信神明这种无稽之谈的东西是理所应当的。她直视着秋晖的眼睛,眼里藏着他看不懂的情绪:“我再重复一遍——为什么?”
“这有什么为什么的?”秋晖虽然很不理解,但他仍然选择说出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都是假的吧,所谓‘山神’也只是老一辈人迷信的谣言吧?”
“才不是!山神是真实存在的!”秦白的声音忽然拔高了几分,她不知怎的,似乎对这个事情特别执着。看着眼前和曾经判若两人的秦白,锦秋晖从心底升出一丝不安来。
秦白眼里闪过一丝决绝,她一字一句道:“我可是真的见过的。”
每一个字都好像是打在了秋晖的心上,他几乎是下意识的做出反驳:“怎么可能啊,都是骗人的谎话。秦白,你不会还相信这些骗小孩的玩笑吧?”
“是吗?”秦白眯了眯眼睛,“那这个呢?”
秦白从短裤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好奇心驱使着秋晖凑上去,看到照片的那一刻,他甚至有些相信秦白说的话了。
照片比较模糊,像是在运动或者着急的情况下抓拍的。那是小镇东边的林子里,周围都是茂密且高大的杉树,虽然被树干挡住了一部分,但仍然可以看见与树林不和谐的一抹红色。
“这是我一周前去东边树林里拍到的。”秦白扬了扬手里的照片,这份来自证据的底气让她信心倍增,“虽然拍得模糊,但我的眼睛是真真切切的看到了——那个红色的裂缝。”
“它就是那样毫无征兆的裂开了,裂在空中。在我拍照的时候它像察觉到了一样,又关闭了,整个过程不过几秒钟的时间。
我一直觉得奇怪,裂缝还好说,可是那种开在空中而且内部似乎有东西的裂缝可就不一样了。我尝试去找原因,甚至连我自己都觉得在树林遭遇的一切是一场梦、是我臆想出来的,但即使这样我还是翻遍了古书。
再一次偶然间,我听到了有人谈起山神的传说:据说是一百多年前有一个人在夜晚的山里迷了路,在他无路可走之际,看见了前面不远处隐约有红色的光。那人以为是狼一类的猛兽,便缓缓向后退,想要在不惊动它的情况下溜走。在他退了大概十步时,他几分钟前站着的地方有一块巨大的石头砸了下来。”
“我也听过。最后这个人就觉得是有神的庇佑,自己才捡回一条命的。对吧?”秋晖双手抱胸,“虽然你的照片看起来很有说服力,但是它同样也说明不了什么。不说了秦白,来客人了。”秋晖看到客人有说有笑的向餐厅这里走来,正了正衬衫上的领结,抬脚上去迎接。
在他的手摸到了门把手的那一刻,秋晖听见秦白在身后说:“秋晖,我从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我当然有更多线索,只想让你相信我,哪怕镇子里只有你一人信我的话也可以,趁现在赶紧离开。“
秋晖并没有回头,他背对着秦白,只是留下一句:“为什么?凭你那些自以为是的空想?”
他只觉得越来越难以理解现在的秦白,两人的对话和思维都匹配不上。什么山神,即便现在镇子里仍然保留祭拜山神的活动,而对于秋晖来说,也只是迷信和守旧的人们扭曲的思想。
他本人并不信鬼神,但仍然对这样的人表示尊重。虽然像秦白这样的人他也曾见过不少,虽然他知道自己的态度不是很好,可秋晖已经厌烦了仿佛隔绝别人的声音,只活在自己的世界的人了。就像曾经爸爸那样。
所谓“神”。它是空虚的、抽象的、没有特定概念的。
如果是这样的话,任何人都是神。
记忆会随着年龄和时间的增长慢慢消失,但经历不会。经历过就是经历过,它遗留下的东西:反射、性格和脾气等永远都在。
秋晖已经受够了。
“欢迎光临,请问有预定吗?”不把多余的情绪带到工作中去,这一直是秋晖坚守的一大原则。即便自己的情绪现在有多么不好,哪怕是想要崩溃的大吼,这些情绪也和别人没有关系。
或许这样平淡的日常每天都在上演,也会永远延续下去。可只有一个人知道,这样普通的一天可能会成为仅仅出现在过去的片段,他们已经进了虎穴却不自知。“愚昧”,她只想这样去形容那些人。但实际上,她更想去形容自己,形容那个认为一个传说就可以拯救所有人的自己。
“抱歉姐姐,”秦白站在柜子后面,低着头,几根头发因为重力而挡在眼前。胳膊上好似胎记的东西在暗处闪着幽蓝色的光,“没人信我。”
秋晖抬手,笑着送走了他上班时间内的最后一批客人:“欢迎下次光临。”
他回到店里摘下围裙,趁着手臂摆动的瞬间,他瞥了一眼正在帮客人点菜的秦白。因为工作,她的脸上仍然挂着微笑,可不经意间的愣神和算错的账单却出卖了她。
这是第几次了?平时的秦白是不会犯这种错误的。秋晖这样想着,他换好自己的衣服,站在门口等秦白——毕竟他还有问题想问秦白。
秦白机械的换好衣服,把头发重新散下来,背着帆布包往外走。“喂,秦白。”如果不是锦秋晖喊的这一声,秦白大概率会直接略过他往家走,“你今天状态不是很好啊,还是在想山神的事吗?”
“啊那个,算?不是,也不算是吧。”秦白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说话竟然带了些口吃。
“话说我没想到你会等我。”
“是吗?”秋晖把手撑在脑后,“可以前下班我们也是一起走啊。”
秦白的头发挡住了眼睛,她抿了抿唇,所有想说的话在嘴里滚了好几圈,最终也只吐出来一句:“这不一样。”
你不是最讨厌这种迷信到无药可救的人了吗?
眼神里的落寞和无助是藏不住的,连秦白眼中仅有的一丝担忧也被秋晖捕捉到了。锦秋晖叹了口气,他怎么才意识到秦白的反常?平时温柔细心的人怎么会一夜之间变得如此性急?但对于现在的秦白来说,重要的是解释。
“你不会觉得我会因为这些就不理你了吧?”
看着秦白明明一脸“你怎么知道”的表情,嘴上却说着:“少自恋了,我的朋友又不差你这一个,你的评价和看法根本不重要好吗。”秋晖忽的笑出声来。他踢了踢脚边的石子,接着说道。
“我是很讨厌那些迷信到无药可救的人。但是秦白不是那样的人啊,为什么要讨厌你呢?‘秦白这么做一定有她的原因’,我后来是这么想的。所以我现在想听听你的解释——秦白,你是怎么想的?”
落日的余晖打在脸上,使少年的面部轮廓变得更加清晰。像太阳一样的人啊。秦白暗暗道。姐姐,或许......有一个人信我。
秦白深吸一口气,笑着撞上秋晖的肩膀:“每次聊天我都想问,你小子是有读心的异能吗?”
“异能?那是什么?”
“不重要。”
两人之间气氛缓和了不少,心情大好的秦白已经准备好全盘托出了。就在这时,前面不远处有一个拎着菜篮子的少女向他们招手:“哥!”
“秋兰?是特意来找我的吗?”虽然兄妹二人只差三岁,可在秋晖眼里的秋兰仍然和小孩子一样,时不时的想去逗一逗。虽然秋兰经常对此表示出强烈抗议。
秋兰翻了个白眼,跑着挽秦白的胳膊去了:“切,谁会特意来找你啊?我这叫路过,路过好吗?”
可这条路附近能去的地方只有餐厅啊。
对于秋兰日常的小傲娇和嘴硬,秋晖全当是小孩子青春期叛逆的原因。对此,他只想用一句话去形容——小孩子嘛,都这样。
秦白翻出兜里常带的奶糖,她对此给出的解释是:因为家里弟弟喜欢吃,所以就带了。
两人看着正在剥糖纸的秋兰相视一笑,后者看着他们不明所以的把糖放进嘴里。过了一会,秋兰意识到了什么,刚想抗议,但口中甜腻的味道实在是太过突出,很好的安抚了她的情绪。
故意的,一定是故意的!
但是糖真的好好吃......算了,这次就不说他们了。但是下一次,就别把我当小孩逗了!
三人背对着落日的余晖,脚下的影子被拉的很长很长。秋天是最美的季节,傍晚的太阳分裂成细小的碎光和光斑,耳畔时不时吹起的凉风。一切都是那么普通,但又那么特别。
这样的日子会永远进行下去吧?
秋晖看了看身边的两个人,此时的他他已经完全把询问秦白的事抛在脑后了。
“诶,哥,你看。”
秋兰指着不远处的脚下,坚硬的石地上出现了一个长达一米的裂缝!周外零星几个人在旁边围观,从裂缝里散发出幽暗的气息,闪烁着猛兽的瞳孔似的血红色。这一幕让秋晖的血液仿佛凝固了一般,所有惊呼都被扼在喉咙里,几乎是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眼前的现象和记忆中的碎片不断靠近、重叠,直至最后,他才如梦初醒一般,询问身旁的秦白。
“秦白,这是怎么回事?”
说这话时他的嘴唇和瞳孔都在颤抖,求助般的看向秦白,希望对方能给出一个答案。
秦白的面色也异常古怪,她的眼睛忽然瞪大,动作和嘴几乎同一时间开始动作:“躲开!”
她向秋晖扑过去,两人重重的摔在地上。好疼,是那种骨头要断掉的疼。但事实没有为他们安排喊疼的时间,一条新的裂缝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往他们身下蔓延!不仅仅是这一条,周围的人群发出惊呼声、推车里的孩子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声、甚至有一户人家的墙院开始倒塌。
砖瓦砸在地上,沙石被卷起,原本享有的一切都在被摧毁!
人群尖叫着分散又无规律的聚集,所有人的脑海里都只有一个念头:逃!
有一个在人群中十分引人注目的人,她在往镇子的更深处跑去。“秋兰?她要去干嘛!”秦白拔高了音量,她正作为像领导者一样的人物,安抚受惊的人群,带领他们往林子里走。意识到这样糟糕的情况竟然这么快就出现了后,她低声咒骂道:“该死的,怎么这么快就开始了!”
或许是兄妹之间的心灵感应,秋晖几乎是在瞬间就理解了秋兰的举动。他也挤出正在互相推搡的人群,逆着人流,孤注一掷的往更危险的中间走。
身后传来秦白的声音,可现在的秋晖早已无暇顾及。他屏着呼吸,用最快的速度往家里跑,路上的地面不断坍塌,他几乎无法想象家里会变成什么样子。明明已经是个16岁的男子汉了,但现在的情况让他急的快哭出来了。
妈、秋兰。拜托了,千万不要有事!
“妈!”门框已经扭曲变形了,秋晖侧着身子费劲的往里挤。
“哥,我害怕......”秋兰的声音带了丝哽咽,掉下来的瓦片打在后背上,她忍不住疼的喊出声。妈妈试图用一双手挡住所有伤害,可这根本办不到。每砸在后背上一次,秋兰就抱的更紧一份。她害怕,害怕到几乎哭都哭不出来;她生气,气自己为什么没有那么大力气,可以抱着妈妈离开。明明到家时都还来得及,一切都还有可能。
为什么,为什么偏偏要在最有用的时间里,碰上最没用的她。
秋晖听见妹妹的声音后仿佛看见了希望,不知道他从哪里来的力气,硬生生蹭过碎石和木板,飞奔进屋。
在一条长木板松动的时候,秋晖知道已经来不及了,他把妹妹和妈妈罩在怀里,硬是挨下了那一击。秋兰感受到哥哥来了,抬头便见到秋晖的脸上疼出了冷汗:“哥!”
“我没事。”丝毫没有可信度的这么一句话,妈妈用两只手护住两个孩子的后脑勺。令人安心的臂弯,此时也在发抖。
屋顶已经坍塌到可以看见天了,两人配合起来往出走:秋晖背着妈妈,秋兰护着两人的头顺便观察四周。由于低着头,秋晖便更加注意脚下的情况了。
快到了,已经可以看见门口的光了!
可是......
秋晖撞开秋兰,把背上的妈妈以最快的速度推向安全的地方.
“嘭——”尘土飞扬,秋兰下意识的去寻找哥哥的身影。在脚下,裂缝已经深到可以看到地底了!秋晖下意识的抓住了裂缝边缘,即使碎裂的石块已经划破掌心,他像是屏蔽了痛觉一样,用左手吊住自己。
右手已经被震得没有知觉了,垂在身侧,随着震动而摇晃。
秋兰双腿一蹬地面,左手向秋晖的手腕而去。巨大的震动和刚刚后背的沉重一击让手臂开始发软,差一点,就差一点!
手指滑下裂缝的边缘,两人失之交臂,秋晖只感觉眼前发黑,失重感越来越强。耳边呼啸的风吹散了秋兰崩溃似的的哭喊。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响起。不知是预示着这场灾难的结束,还是开始。
“三十人已集齐,关‘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