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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四九·应似飞鸿踏雪泥 ...

  •   暮色渐浓,寒风又起。周砚坚持不让沈听澜再送,指着不远处灯火依稀的杂院巷口:“先生,真不用送了,几步路就到。您今天拉车已经够累了,快些回去歇着吧。”

      沈听澜看着他脸上写满的“不能再麻烦您”的坚持,又想起他下午在裱画坊里同样执拗退钱的模样,觉得有些可爱,又有些无奈。

      “那好,”沈听澜不再坚持送他回去,却话锋一转,“不过,既然都到这儿了,你也陪我走一段,送我回公馆吧。天黑了,我一个人走,也有些……”他顿了顿,找了个借口,“有些不放心。”

      周砚被他这个理由弄得一愣,送先生回家自然是天经地义,可这“不放心”从何说起?但他看着沈听澜在暮色中显得格外清俊却也似乎有些单薄的侧影,拒绝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只得点点头:

      “哎,好。”

      走到沈公馆气派的大门前时,周砚正欲告辞,沈听澜却已推开了大门,回头对他道:“进来吧,喝杯热茶再走。外面风大。”

      周砚推辞的话还没出口,已被沈听澜轻轻拉了进来。

      这是周砚第一次在如此静谧的夜晚踏入沈公馆。偌大的宅邸只有几盏廊下的夜灯散发出昏黄柔和的光晕,照亮着空旷寂静的厅堂,显得格外清冷。

      沈听澜似乎也有些不习惯这过分的安静,他拉着周砚的手没有放下,而是继续牵着径直走向自己的书房。

      推开门,一股熟悉的书墨气息扑面而来,但眼前的情景却让沈听澜微微蹙眉——书桌上堆着几摞未批改的学生论文和翻开的书籍,地上还散落着几张写满演算的草稿纸,与他记忆中上次周砚打扫后那种井然有序的状态相去甚远。

      “有些乱,”沈听澜难得地流露出一丝赧然,他快步走过去,将地上的草稿纸捡起,又把桌上最凌乱的几本书稍微归拢了一下,动作间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想要维持体面的匆忙,“平时……不是这样的。”

      周砚站在门口,看着沈听澜这略带窘迫的整理动作,心里反而觉得这样的先生离自己更近了一些,他正要上前帮着收拾。

      “不用,”沈听澜拦住他,语气恢复了平静,“你先坐。”他指了指书房里一张舒适的皮质单人沙发,然后转身去一旁的柜子里取茶叶和杯子。

      书房里只开了一盏台灯,光线温暖而集中,将两人的身影投在满墙的书架上。窗外是沉沉的夜色和呼啸的寒风,屋内却只有煮水器轻微的嗡鸣,和两人清浅的呼吸声。

      静谧中,忽然响起一声清晰又突兀的“咕噜”声,来自沈听澜的方向。

      周砚看了一眼先生,心疼的不行,先生平日哪干过拉车这样的糙活。

      沈听澜显然也听到了自己肚子的抗议,耳根微不可察地红了一下。

      “先生忙了一天,怕是饿了。”周砚站起身,“我去厨房看看,给您弄点简单的吃食垫垫肚子?”

      这一次,沈听澜没有推脱。他抬起头,望向周砚的眼睛,昏黄的灯光在那双清澈的眸子里跳跃。

      “好。我……还没吃过你做的饭,很想尝尝。”
      声音不可闻的更温柔了下来。

      两人移步到厨房。周砚对这里并不陌生,轻车熟路地找到了米缸和存放食材的柜子。

      沈听澜则跟在他身后,看着他在只开了半盏灯的厨房里忙碌的背影——挽起袖子,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动作利落地淘米洗菜,那专注的侧影在昏暗中被勾勒得格外清晰。

      “我来帮你。”沈听澜挽起衬衫袖子,也想加入。

      结果,这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教授,不是不小心打翻了洗菜的水(被周砚眼疾手快擦干),就是把青菜切得歪七扭八、大小不一(周砚还笑着说“好看,先生切的都好看”)。

      最后,周砚哭笑不得,用沾着水珠的手轻轻推了推沈听澜的肩膀,语气带着点无奈的纵容:“先生,您还是去那边坐着等吧,这里交给我就好。”

      沈听澜被“赶”到一旁,却并未离开,只是倚靠在门框边,目光始终追随着周砚忙碌的身影。

      当周砚再次挽起袖子处理食材时,沈听澜的目光骤然凝住——他清楚地看到了周砚小臂上那些尚未完全消退的青紫和擦伤,在昏黄灯光下显得格外刺目。

      “你手上的伤……”沈听澜的声音低沉下来。

      周砚正在热锅,闻言头也没抬,语气轻松地答道:“哦,这个啊。那天……碰巧遇到了沈小姐和陈督军。”他一边利落地将食材下锅,锅里瞬间爆发出诱人的香气,一边继续说,“陈督军帮了我大忙,还带我去见了沈小姐。沈小姐人特别好,还让我去片场看了拍戏,可有意思了!”

      “他们……没为难你吧?”沈听澜的声音更沉了。

      “怎么会!”周砚将炒好的菜利落装盘,转过身,脸上带着明朗的笑容,被厨房的热气熏得脸颊微红,“沈小姐和陈督军都很好,带我见了大世面。我还……”他有些不好意思地顿了顿,“还临时替人演了一小段戏呢!虽然演得不好,但挺新鲜的。谢谢先生,要不是因为您,我也没这些机会。”

      沈听澜看着他笑容盈盈,才松了口气。

      不多时,几道简单的家常小菜便热气腾腾地端上了餐桌。清炒时蔬碧绿油亮,葱爆鸡蛋金黄诱人,还有一小碗炖得软烂喷香的红烧肉。

      沈听澜在餐桌旁坐下。周砚则是站在稍远一点的地方,安静地看着他。

      沈听澜夹起一筷子青菜,送入口中,慢慢咀嚼。很家常的味道,却异常熨帖。他抬起眼,正好对上不远处周砚注视的目光。那双眼睛亮晶晶的,似乎期待着他的反应。

      厨房昏暗的暖光为周砚周身镀上了一层毛茸茸的光晕,他系着围裙,袖口还挽着,站在那里,像一幅温暖而静好的画。

      沈听澜心中那根名为理智的弦,似乎在这样温馨而暧昧的夜晚氛围里,悄然松动。他放下筷子,朝着周砚伸出手,声音在寂静的餐厅里,温柔得不像话:

      “过来,坐。”

      周砚还愣在原地,沈听澜已起身,不由分说地牵起他的手腕,将他轻轻拉到了自己身旁的椅子上坐下。那触感温热而有力。

      坐定后,沈听澜看着桌上简单的饭菜,忽然主动开口:“昨晚那酒局……是位相交多年的旧友,硬拉着我去,说是……要给我介绍几位留洋回来的闺秀。”

      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淡淡的无奈,“推脱不过,只好硬着头皮应付,酒便喝得多了些。最后实在烦闷,寻了个借口逃出来……却不曾想,一出来就遇见了你这个救星。”

      他说这话时,微微侧身对着周砚。灯光勾勒出他优越的侧脸线条,因酒意和方才厨房的热气,他解开了衬衫最上面的两颗扣子,露出一小截精致的锁骨和脖颈流畅的线条。平日里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也有些松散,几缕碎发垂在额前。

      两人安静地吃着饭。沈听澜还起身去酒柜取了一小瓶温过的黄酒,给自己和周砚都倒了一小杯。几口温酒下肚,沈听澜白皙的脸颊染上更深的红晕,眼神也比平时更加氤氲柔和。

      饭后,周砚习惯性地要收拾碗筷,却被沈听澜拦住了。

      “放着,明天自有人收拾。”

      他再次拉住周砚的手腕,这一次力道更紧了些,“来,我给你看样东西。”

      沈听澜牵着周砚,步伐比平时略显虚浮却目标明确,径直回到了书房。他反手关上了厚重的木门,隔绝了外面空旷宅邸的寂静。

      书房里只剩下他们两人,空气似乎瞬间变得粘稠起来。沈听澜身上混合着淡淡酒气、书卷墨香和他本身清冽气息的味道,变得格外清晰可闻,密密地将周砚包裹。

      他似乎想做出更亲昵的动作,指尖微微动了动,却又克制地收了回去,只是呼吸略显灼热。

      他走到那几乎顶到天花板的巨大书架前,目光逡巡,手指划过一排排书脊,最终停在某一层,精挑细选地抽出一本看上去并不起眼、甚至有些老旧的线装诗集。

      “这本,”沈听澜的声音在寂静中响起,带着酒后的微哑和一种前所未有的认真,“不是要拿去讲堂上讲的。是……专门为你挑的。”他顿了顿,目光深深地看着周砚,仿佛要望进他灵魂深处,“上面我写的那些注,也不是随手写来消遣的。”

      他的声音更低了,几乎化作气音,却字字清晰地敲在周砚心上:

      “是边想着你……边写给你的。”

      沈听澜说完那句话,书房里的空气仿佛彻底凝固了。周砚捧着那本尚带着沈听澜指尖温度的诗集,只觉得心脏快要跳出胸腔,脸颊滚烫,连呼吸都忘了。

      沈听澜的目光愈发迷离,氤氲着酒意和某种更深沉更灼热的情愫。他向前微微倾身,两人的距离近到周砚能清晰地看到他长睫投下的阴影,能感受到他呼吸间带着酒气的温热。

      那目光,不再是师长的审视或朋友的温和,而是带着一种近乎贪婪着想要将他看进骨血里的专注。

      周砚被这目光烫得浑身一颤,几乎要沉溺进去。他能感觉到沈听澜身上散发出越来越明显的侵略性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渴望。他自己想要回应,想要靠近。

      就在两人的气息几乎交融,某种界限即将被打破的刹那,周砚猛地惊醒。他看到沈听澜眼底那片迷蒙的醉意,看到对方因酒力而微微不稳的身形。

      “先生……您醉了。”

      周砚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更多的是慌乱和一种保护的本能。他后退了半步,却又立刻上前,小心翼翼地扶住了沈听澜微微晃动的胳膊。

      沈听澜似乎想反驳,嘴唇动了动,却只发出一点含糊的音节,眼神更加涣散,身体的重心也不自觉地靠向了周砚。那强撑着的清醒和克制,终于在酒意和某种情绪释放后的松弛中,溃不成军。

      “我先扶您坐下歇会儿。”周砚半扶半抱地将沈听澜带到书房那张宽大柔软的皮质沙发旁,让他慢慢坐下去。沈听澜几乎是陷进了沙发里,眉头微蹙,似乎想保持清醒,但眼皮却不受控制地耷拉下来,呼吸也逐渐变得绵长均匀。

      周砚蹲在沙发边,看着沈听澜毫无防备的睡颜。平日里总是梳理得一丝不苟的头发此刻柔软地贴在额前,长睫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因为醉酒而泛红的脸颊让他少了平日的清冷疏离,多了几分脆弱的俊美。薄唇微微张着,气息温热。

      周砚的心柔软得一塌糊涂,又带着几分酸涩的甜蜜。他看了好一会儿,才轻手轻脚地起身,从一旁取过自己那件厚实的棉服——是陈奎山给钱买的那件,也是他今天穿来的。他小心地将棉服展开,轻而仔细地盖在沈听澜身上,掖好边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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