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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三九·赏心只有三两枝 ...

  •   在沈公馆忙完今日的活计,周砚去向汪叔结算工钱时,汪叔却笑着递给他一个鼓鼓囊囊的布包。

      “这是老爷特意吩咐给你的,”汪叔和蔼地说,“老爷说你今天帮他修钟有功,又夸你干活踏实。”

      周砚疑惑地打开布包,里面是几样用油纸包着的、他从未见过的精致点心,闻着就香甜。更让他惊讶的是,底下还躺着一只半旧的怀表,黄铜表壳,玻璃蒙子擦得锃亮,虽然有些使用痕迹,但一看就知曾经价值不菲。

      “这……这太贵重了,我不能要!”周砚连忙推拒。

      汪叔却按住他的手:“老爷特地交代了,说这不是什么贵重玩意儿,是他年轻时用的,如今他嫌麻烦不爱戴了,放着也是落灰。他说你看东西眼神准,手指也稳,兴许用得上。还说你太瘦,这些零嘴让你路上垫垫肚子。老爷一番心意,你就收下吧。”

      周砚心里涌起一股暖流,再次郑重道谢后,才将布包小心翼翼地揣进怀里,紧贴着那本沈听澜给的诗集心里暖融融的,拉起车也格外有劲。

      他抄了条近路,想早点多拉几趟,拐进一条相对僻静的胡同时,没留神车把刮蹭到了一个踉跄走来的浪人。那浪人穿着和服,腰挎长刀,醉醺醺的,被这一刮,顿时勃然大怒。

      “八嘎!□□猪!没长眼睛吗?!”浪人一把揪住周砚的衣领,满嘴酒气喷在他脸上,抬手就是一个耳光。

      周砚被打得眼冒金星,耳朵嗡嗡作响。他本能地想挣脱,却记着师傅说过莫与这等浑人纠缠,忍痛低声道歉:“对不住,对不住,是我没看清……”

      那浪人见他退缩,气焰更嚣张,一脚踹在黄包车轱辘上,车子猛地一晃,周砚揣在怀里的布包掉了出来,里面的点心滚落一地,那只黄铜怀表也“哐当”一声摔在地上,表壳瞬间裂开。

      “哼!□□猪也配吃这个?用这个?”浪人狞笑着,用木屐狠狠踩在点心上,又用力碾碎了怀表。

      周砚看着那精心包好的点心和老爷送的怀表瞬间化为乌有,心头猛地一抽,眼圈瞬间红了。那是他打算带回去给小苔和云姑尝尝的,是沈老爷的一片心意。

      浪人还不解气,目光扫到周砚因挣扎而从怀里滑落一半的《新月诗选》,他一把抢过,作势就要撕毁:“还看书?你们□□人也配读书?!”

      “别动我的书!”周砚像被触了心尖肉,猛地扑上去抢夺。那是先生送给他的书!他可以忍下屈辱,可以不要点心,甚至可以不要怀表,但这本书不行!

      他的反抗激怒了浪人及其同伴,几个浪人围上来对他拳打脚踢。周砚虽然有些力气,但哪里是这些惯于斗殴的浪人的对手,很快就被打倒在地,只能蜷缩着身体护住头脸和怀里的书。周围有零星的百姓围观,却都敢怒不敢言。

      周砚怀揣着点心和怀表,拉着车,心情尚可地穿行在胡同里。不料拐弯时,车把不慎刮蹭到了一个踉跄的浪人。对方立刻暴怒,辱骂伴随着拳脚落下。周砚本能地道歉、退缩,直到对方将他珍视的点心踩碎、怀表碾坏,他还能勉强忍耐。但当那浪人抢过他视若珍宝的《新月诗选》欲撕毁时,周砚像被点燃的炮仗,猛地扑了上去抢夺。

      可他哪里是这几个惯于斗殴的浪人的对手,很快就被打倒在地,蜷缩着护住头脸和怀里的书。

      与此同时,街角驶来两辆黑色轿车。前座副官看清了那群浪人,低声对后座的陈奎山道:“督军,是前天在六国饭店门口纠缠沈小姐的那几个日本人。”

      陈奎山原本闭目养神,闻言缓缓睁开眼,目光冷冽地扫过那群人。那天妹妹虽未受实质伤害,但被纠缠受惊是事实。他本就不是什么宽宏大量的人。

      “停车。”

      车子无声停下。陈奎山并未下车,只是对副官使了个眼色。几名便装卫兵立刻上前,动作迅捷利落,没费什么劲就制住了那几个浪人。卫兵下手狠辣,专挑痛处,打得那群人哭爹喊娘,与刚才殴打周砚时的嚣张判若两人。

      最后,后车门才被推开,陈奎山缓步下车。他依旧穿着那身深色中山装,外披将校呢大衣,脸上没什么表情,甚至没看地上狼狈的周砚一眼。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直直射向那个为首、还在叫嚣的浪人。

      他甚至没提高声调,只是用一种平静到令人胆寒的语气,一字一句地说:

      “在我的地盘,动我的人。是你们上面没教过你规矩,还是你……活够了?”

      那几个浪人显然认出了陈奎山,或者说认出了他身后代表的势力,本来因为挨打而怨气重重的几个人瞬间面如土色,连最后还试图喊叫的那点气焰都荡然无存。

      陈奎山整理了一下大衣袖口,眼神淡漠地看着眼前这一幕,仿佛在看一场无趣的闹剧。他原本是打算去花店给沈婷茹挑些新到的洋兰,此刻只觉得晦气。

      这时,周砚才勉强从地上撑起身子,脸上青紫,嘴角渗血,衣服也破了。他忍着剧痛,朝着陈奎山的方向,声音虚弱却清晰地道谢:“多……多谢先生。”

      陈奎山闻声,随意地瞥了他一眼,觉得有些眼熟,略一回想,记起这是在妹妹首映礼后台见过、跟在沈听澜身边的那个年轻人。想到沈听澜,他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上车。”他语气没什么温度,说完自己先坐回了车里。原本的计划被打断,他此刻心情不算好。

      周砚浑身上下无处不疼,脑子也懵懵的,被副官半扶半请地塞进了轿车的后座,与陈奎山并排。车内空间宽敞,弥漫着皮革和雪茄的冷冽气息。眼前人和那日在剧院后台见的军官仿佛判若两人。

      车子平稳启动。陈奎山点燃一支雪茄,吸了一口,缓缓吐出烟雾,这才斜睨了周砚一眼,目光落在他即使挨打也死死护在怀里的那本诗集上。

      “不用谢我。”他声音冷淡,“我不是什么路见不平的侠客。救你,只因为你跟沈听澜有点关联。”

      他弹了弹烟灰,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诮,“动你,等于在碰他的脸面。而我,不喜欢有人在我的地界上,碰我未婚妻娘家的人。”

      周砚低着头,抹了把嘴角的血迹,没说话。

      陈奎山注意到他即使如此狼狈,仍紧紧攥着那本《新月诗选》,封面上还有清晰的脚印。他觉得有些可笑,扯了扯嘴角:

      “啧,没想到,沈听澜那个满口之乎者也、不通世务的书呆子身边,还有你这样的人。”他语气里的讥诮毫不掩饰。

      周砚低着头,没力气也没心思反驳。

      车子并未驶向周砚的住处,而是朝着沈婷茹拍戏的片场方向开去。陈奎山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对周砚道:“待会儿陪我去见一下婷茹。”他并非商量,而是通知。随即,他从大衣内袋里取出皮夹,抽出一叠面额不小的钞票,塞到周砚手里,数目远超过赔偿一辆黄包车。

      “这……督军,这我不能要……”周砚像是被烫到一样,想要推拒。

      “拿着。”陈奎山语气不容置疑,“让你这副样子去见婷茹,像什么话?治伤,换身行头,剩下的算你的车钱和压惊。”

      周砚看着自己破烂的衣服和满身伤痕,确实不堪入目,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默默收下了钱,低声道:“……谢谢督军。”

      陈奎山这才对副官道:“先拐去克莱诊所。”

      在诊所,洋人医生为周砚清洗包扎了伤口。接着,车子又开到一家成衣铺,副官按周砚的尺寸快速买来一身干净厚实的新棉衣让他换上。

      当周砚换上新衣,脸上的污迹也被擦拭干净后,虽然伤痕依旧,但整个人看起来精神了不少。陈奎山打量了他一下,似乎还算满意。

      车子最终在片场附近停下。陈奎山看着周砚,:“你跟他除了学会挨打,还学会什么了?今天我能顺手捞你一把,是你运气好。在这北平城,光靠运气和几本破书,是活不下去的。”

      陈奎山最后看了周砚一眼,声音低沉,却带着金石般的重量:“回去告诉沈听澜——他那些救国救民的书本道理,挡不住真正的子弹。”

      他抬起手,用戴着皮手套的指尖,轻轻点了点自己腰间大衣下微微隆起的手枪套位置,动作优雅却充满威慑,“想护着谁,得靠这个。”

      周砚忍着身上的疼痛,步履有些踉跄地跟在陈奎山及其随从身后,走进了片场,上了二楼一间宽敞的休息室。

      沈婷茹刚结束上一场戏的拍摄,穿着一身时髦的洋装连衣裙,正对着镜子卸妆却依然掩不住那份明艳夺目,眉眼间依稀能看出与沈听澜相似的清俊轮廓,只是更添了几分飞扬的神采。

      她一抬眼从镜子里看到陈奎山进来,脸上立刻绽放出惊喜的笑容,像只欢快的鸟儿般起身迎了上去,很自然地挽住他的胳膊:“奎山!你怎么来了?不是说今天有会议吗?”

      陈奎山周身那冷硬的气场在见到她的瞬间便冰雪消融,脸上露出了温和的笑意,顺手揽住她的腰:“事情提前结束了,顺路过来看看你。”他目光扫过梳妆台,那里空空如也,并没有他预想中的鲜花,沈婷茹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略带娇嗔地嘟了嘟嘴。

      陈奎山立刻会意,低笑着在她耳边说了句什么,大概是“下次补上更好的”之类的甜言蜜语,引得沈婷茹转嗔为喜,轻轻捶了他一下。

      这时,沈婷茹才注意到跟在陈奎山身后、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且脸上带伤的周砚。她眨了眨画着浓重眼线的大眼睛,认出了他:“咦?你不是……常跟在我哥哥身边的那个……”她一时想不起名字。

      周砚连忙忍着疼,微微躬身:“沈小姐。”

      陈奎山这才像是刚想起周砚的存在,揽着沈婷茹,用下巴朝周砚的方向示意了一下,语气随意地解释道:“刚才在路上碰巧遇到点事儿。前几天在六国饭店门口纠缠你的那几个不长眼的家伙,又在外头惹事,正好被我撞见,顺手收拾了。”他轻描淡写,仿佛只是拍死了几只苍蝇,“这小子当时也在场,算是……目击者吧。我看他好像跟你哥哥也认识,就顺道带过来,让你瞧瞧,也安安心。”

      沈婷茹得知陈奎山是为自己出气,心里甜滋滋的,又见周砚是哥哥身边得力的人,便也客气了几分,招呼道:“别站着了,坐下歇会儿吧,看你脸上还有伤。”

      周砚拘谨地谢过,在靠门的一张椅子上小心坐下。

      这时,沈婷茹的助理匆匆推门进来,面带难色:“沈小姐,导演正发火呢!王师傅(那位武行演员)急性肠胃炎来不了了,偏偏今天要拍的那场戏,需要他挨那一下‘琉璃盏’(一个道具,仿古琉璃材质,看似沉重实则轻巧,但需要特定角度受力才能碎得漂亮)……现在人手不够,替身一时也找不到合适的。”

      沈婷茹闻言,秀眉微蹙:“哎呀,那怎么办?我还想早点收工呢。”她虽然想约会,但责任心很强,“可这场戏挺关键的,总不能随便找个人糊弄吧?王师傅那个挨打摔倒的动作是有讲究的。”

      助理叹了口气:“是啊,而且那个要砸下来的‘琉璃盏’道具好像也有点松动了,道具组正在紧急修复,怕出意外。”

      一直安静坐着的周砚,听到“琉璃盏”和“松动”,下意识地抬眼看了看放在休息室角落道具架上那个精美的仿古道具。他犹豫了一下,还是站起身,走过去仔细看了看,然后对助理和沈婷茹说:“沈小姐,这个……我好像能修一下。它在裱画坊里,有时候也会用到类似的粘合技巧。”

      沈婷茹和陈奎山都有些意外地看着他。沈婷茹想了想,反正现在也没别的办法,便点头:“那你试试?”

      周砚得到允许,立刻动手。他常年做精细活,手指灵巧,观察力也强,很快找到了松动的原因,利用手边有限的工具(甚至拆了自己一根备用鞋带里的细麻线辅助固定),小心翼翼地将那“琉璃盏”的关键部位重新加固妥当,动作干净利落。

      “修好了,沈小姐。”周砚将恢复如初的道具递还。

      沈婷茹拿在手里看了看,又轻轻晃了晃,果然结实了不少,脸上露出惊喜:“呀!真的修好了!没想到你还有这手艺!”她立刻让助理去叫导演过来看看。

      导演很快赶来,检查了修好的道具,十分满意,连连称赞周砚手巧。导演目光在周砚身上打量了一圈,见他虽然脸上带伤,显得有些狼狈,但身姿挺拔,动作间看得出是常干活的利索人,眼神也清亮。导演心里一动,如今找个合适的、能演好“挨打”反应的临时演员也不容易。

      “小伙子,”导演开口问道,“看你身手挺利落,胆子大不大?待会儿有场戏,需要个替身挨一下这个(指‘琉璃盏’),然后摔出去,不用露正脸,就一个背影和反应,敢不敢试试?报酬按行规给,现结。”

      沈婷茹在一旁听了,也觉得有趣,帮腔道:“导演眼光不错,他干活是挺稳当的。要是能行,咱们今天这场戏说不定就能拍完了!”她虽然想约会,但更希望工作顺利。

      周砚愣住了。他从未想过自己会跟“拍电影”扯上关系。但想到那笔尚未捂热的“赔偿金”终究不属于自己,若能靠自己的力气再挣一份现钱……他看了一眼导演和沈婷茹期待的眼神,又瞥见陈奎山不置可否但默许的态度,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

      “我……我试试。”

      周砚确实不是演戏的料。导演喊开始后,面对挥来的道具,他身体本能地僵硬,挨那一下时表情不是剧本要求的痛苦,而是全然的懵懂和一丝隐忍,该顺势摔倒的动作,他却因常年拉车养成的下盘稳当,晃了两下竟又站稳了。

      “咔!”导演喊停,沈婷茹在一旁看得忍俊不禁,掩嘴笑出声来,连旁边观战的陈奎山眼里都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笑意。

      “小伙子,放松点!不是让你真挨打,是做出反应!想象一下!”导演倒是没生气,反而觉得周砚这实诚劲儿和肩宽腰细极佳的形体条件很难得,甚至让武行师傅特意为他多设计了两遍动作,抓拍他某些角度的剪影和反应。

      沈婷茹在正式拍摄时则展现了极高的专业性,情绪台词到位,与周砚的笨拙形成鲜明对比。

      戏份终于拍完。按规矩,周砚这个临时替身领了现钱就可以走了。但沈婷茹觉得这经历对哥哥身边这个小帮工来说实在有趣,很想看看哥哥知道后会是什么表情(她大概会觉得很好笑)。她便和陈奎山多留了一会儿,等周砚彻底收工。

      当晚剧组在“蓬莱春”大饭店设庆功宴。沈婷茹要和陈奎山过二人世界,自然不去,但她灵机一动,不想驳了导演面子,又觉得让周砚去见识一下也无妨,便顺势向导演推荐:“导演,这小周今天也算帮了忙,挺有意思的,要不带他去宴会上见见世面?”

      导演看在沈婷茹面子上,自然应允。于是,周砚就这么懵懵懂懂地跟着剧组大队人马,来到了金碧辉煌、灯火通明的“蓬莱春”。

      他暗自庆幸身上是陈奎山给钱买的新衣,总算不至于太丢份。导演对他还算客气,但寒暄两句后,便忙于应酬各界名流,无暇再顾及这个沉默寡言、明显与这场合格格不入的年轻人。

      周砚手足无措地跟在人群末尾,仿佛一个误入华丽宴会的影子。

      他趁无人注意,溜出喧闹的包厢想去透口气,顺便找厕所。就在走廊转角,他猛地撞见一个人——沈听澜。

      沈听澜似乎刚从另一个包间出来,一身浓重的酒气,平日里清冷的眸子此刻氤氲着迷离的水光,白皙的脸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脚步虚浮,几乎站不稳。

      “先生!”周砚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扶住他,“您怎么在这儿?您喝酒了?汪叔呢?您怎么回去?”

      沈听澜眯着眼,辨认了好一会儿,才聚焦到周砚脸上,忽然笑了起来,那笑容不同于平时的疏淡,带着点孩子气的、毫无防备的柔软。他半个身子都靠在周砚身上,温热的气息夹杂着酒意拂过周砚的耳畔和颈侧。

      “周……周砚啊……”他口齿有些不清,答非所问,“走……我们走……这儿太吵了……”

      周砚被他靠得浑身一僵,那过于亲近的距离和沈听澜身上传来的热意让他脸颊不受控制地发烫,心跳也漏了几拍。他强自镇定,低声问:“先生,您在哪个包间?我送您回去?或者我帮您叫车?”

      “不回……走……跟你走……”沈听澜喃喃着,手臂无意识地环住了周砚的肩膀,似乎将他当成了唯一的依靠。

      周砚问不出所以然,眼看沈听澜醉得厉害,生怕他一个人出事,也顾不得什么庆功宴了,一心只想带他离开这里。他试着搀扶沈听澜往外走,但沈听澜几乎将全身重量都压在他身上,步履蹒跚。

      周砚好不容易将几乎不省人事的沈听澜半抱半扶地弄出饭店,寒风一吹,沈听澜非但没有清醒,反而更软绵绵地往他身上贴。周砚今天本就身上带伤,这一路搀扶已是强弩之末,额角都渗出了细汗。

      “先生,您站稳些……”周砚喘着气,试图让沈听澜自己借点力。

      可沈听澜仿佛听不懂,滚烫的脸颊无意识地蹭着周砚冰凉的颈侧,寻求着舒适的凉意。那细腻皮肤相触的瞬间,带着酒气的灼热呼吸猛地灌入周砚的衣领,让他浑身一颤,像被细微的电流窜过。

      他看着沈听澜醉态朦胧、全然依赖他的样子,又看看远处霓虹闪烁、与沈公馆方向截然相反的长街,咬了咬牙。

      “先生,得罪了。”他低声道,随即弯下腰,小心翼翼地将沈听澜背到了自己背上。

      “周砚……”沈听澜含糊地念着他的名字,温热柔软的嘴唇几乎贴上他耳后的敏感皮肤,吐息灼人。

      周砚猛地缩了一下脖子,耳根瞬间红透,连带着那片皮肤都烧了起来。他从未与人如此亲密过,更何况是平日里高高在上、清冷如玉的沈先生。

      沈听澜的手臂无力地环着他的脖颈,修长的手指垂落在他胸前,偶尔随着颠簸轻轻划过,隔着厚厚的棉衣,都仿佛能感受到那指尖无意识的撩拨。

      周砚的心跳得又快又乱,几乎要撞出胸腔。他试图偏开头,避开那令人心慌意乱的吐息,可沈听澜整个人都倚靠着他,他根本无处可躲。

      那平日里凛冽的松木香此刻被酒气蒸腾得馥郁,混合着沈听澜身上独有的书墨气息,强势地包裹着周砚,无孔不入。这味道让他头晕目眩,比喝了酒还醉人。

      他咬紧牙关,努力忽略背上那具温热躯体的每一分贴合,忽略颈间那令人战栗的吐息,忽略胸前那若有若无的触碰。可沈听澜似乎觉得不舒服,在他背上轻轻动了一下,大腿根部无意间蹭过周砚的后腰——

      周砚猛地僵住,喉咙发紧,一股陌生的热流猝不及防地窜向小腹。他羞耻得几乎要原地爆炸,脸颊烫得能煎鸡蛋。他几乎是凭着本能,猛地弯下腰,将沈听澜更紧地往背上颠了颠,调整成一个尽量“安全”的姿势,哑着嗓子低吼了一句,不知是在警告对方还是提醒自己:

      “别……别乱动!”

      背上的人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低斥惊到,真的安静了下来,只是将脸更深地埋进他的颈窝,像只寻求庇护的幼兽。

      周砚背着沈听澜,一步一步挪回杂院时,已是深夜。云姑和小苔早已睡下,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他粗重的喘息声和踩在积雪上的咯吱声。

      他小心翼翼地用肩膀顶开自己那间小屋单薄的木门,摸索着将沈听澜轻轻放在那张唯一的、铺着干净但洗得发白旧床单的木板床上。动作间,沈听澜无意识地哼了一声,手臂软软地滑落,搭在周砚还没来得及直起的腰背上。

      那触碰很轻,却让周砚如同过电般猛地一颤。他几乎是弹跳着直起身,慌乱地退开一步,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黑暗中,他看不清沈听澜的脸,只能听到对方略显急促的呼吸声,和自己如雷的心跳交织在一起。

      他僵立了片刻,才摸索着点燃了桌上的小油灯。昏黄的光晕铺开,照亮了狭小的空间,也照亮了床上那人——沈听澜平日里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此刻凌乱地散在额前,长睫在眼下投下柔和的阴影,白皙的脸颊因酒意泛着潮红,平日里紧抿的薄唇此刻微微张着,无端透出几分脆弱和……诱人。

      周砚的喉咙有些发干。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手忙脚乱地想去给沈听澜脱掉大衣和鞋子,让他睡得舒服些。当他弯下腰,手指颤抖着碰到沈听澜大衣冰凉的纽扣时,床上的人似乎被惊扰,微微蹙了下眉,侧过身,腿无意识地蜷缩起来。

      这个动作让他熨帖的西装裤瞬间绷紧,勾勒出腰臀处流畅而紧实的线条。周砚的呼吸一滞,目光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脸颊再次不受控制地烧了起来。他猛地直起身,不敢再看,几乎是落荒而逃般冲到屋角的水缸边,用冰冷的凉水狠狠扑了几把脸。

      他最终没敢再上前,只是从唯一的柜子里抱出自己那床略旧的厚棉被,动作极轻地盖在沈听澜身上,仔细掖好被角,仿佛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做完这一切,他吹灭了油灯,蜷缩着靠在门边的墙角,将自己裹在单薄的外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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