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预约天堂的樱花》碎银妃

25、倒数日里的讯号

　　时间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拽着，踉跄着奔向六月。黑板角落的高考倒计时数字，从两位数锐减到个位数，带着一种近乎狰狞的紧迫感，压在每一个高三学生的心头。

　　空气里弥漫着粉笔灰、汗水和风油精混合的、独属于最后冲刺阶段的气味。试卷如同永不停歇的雪片，讲台上老师的声音因过度疲惫而沙哑，课间趴在桌上小憩的身影越来越多。

　　在这片压抑的、为未来做最后搏杀的战场上，石雨昕却奇异地保持了一种近乎平静的专注。她依旧按照自己的节奏复习，将秦术留下的笔记和竞赛资料反复咀嚼，融会贯通。她的成绩稳定在了年级前八十左右，对于一个曾经在生死线上挣扎、又刚刚经历挚友离世和心上人濒危的人来说，这几乎是一个奇迹。

　　只有她自己知道，支撑她的，除了胸腔里那颗顽强跳动的心脏，还有病房里那个与死神进行着最后拉锯的少年。

　　去看望秦术，已经成为她紧绷备考生活中一个固定的、带着悲伤底色的仪式。他的情况时好时坏，好的时候能清醒一两个小时，靠着枕头和她说几句话，坏的时候则持续昏睡，或者在药物的作用下对抗着神经被侵蚀带来的剧痛。

　　在一次他精神状态稍好的下午，石雨昕收拾书包准备离开时，犹豫了一下，还是转过身，看着他被病痛折磨得愈发深邃的眼睛。

　　“秦术，”她的声音很轻，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能把你的……联系方式给我吗？”她顿了顿，补充道，“就是……万一，有什么学习上的问题，或者……想跟你说说话的时候。”

　　她没敢说“想你的时候”。

　　秦术靠在枕头上，脸色苍白，闻言，那双有些涣散的目光缓缓聚焦在她脸上。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看得石雨昕几乎要为自己的唐突而退缩时，他才极其缓慢地，几不可查地点了一下头。

　　“……手机。”他声音微弱，示意了一下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

　　石雨昕的心跳漏了一拍，走过去，拿起那只黑色的、屏幕有几道细微裂痕的手机。她熟练地解开锁屏——密码是她曾经偶然看到过他输入的，一组毫无规律的、像是随手设置的数字。她点开通讯录，新建联系人，输入自己的名字和号码，然后拨通了自己的手机。

　　清脆的铃声在她口袋里响起，在寂静的病房里显得有些突兀。她挂断，保存好，将他的手机轻轻放回原处。

　　“存好了。”她说，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完成了一件大事般的轻松。

　　秦术看着她，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然后缓缓闭上眼，像是耗尽了力气，只低低地“嗯”了一声。

　　拥有了联系方式，像是在两人之间建立起一条极其微弱的、却真实存在的纽带。

　　高考前最后几天，石雨昕没有再去医院。她将自己关在家里，进行最后的查漏补缺和心态调整。但在每天高强度的复习间隙，在深夜疲惫不堪却难以入眠时，她总会拿出手机，点开那个漆黑头像的对话框。

　　她发给他的信息，大多与学习有关。

　　“今天把电磁感应那块又过了一遍，你笔记里那个等效电路的方法真的很好用。”
　　“数学最后一道大题的类型，我按你资料里分的类，好像有点头绪了。”
　　“语文古诗文默写应该没问题了，就是作文素材还得再记记。”
　　……
　　她的语气平静，像在向一个可靠的学长汇报进度，绝口不提压力，不提恐惧，更不提那萦绕在心头的、关于他病情的巨大阴影。

　　秦术的回复总是很慢，很简短，有时隔几个小时，有时甚至到第二天。

　　“嗯。”
　　“思路对就行。”
　　“加油。”

　　言简意赅，是他一贯的风格。但石雨昕能从那偶尔多出来的一两个字，或者一个极其罕见的句号和他平时习惯用空格里，费力地解读出他此刻的状态——或许是好一点，能多看一会儿手机；或许是极其不好，连打字的力气都欠缺。

　　他们默契地维持着这种建立在学习之上的、脆弱而奇特的联系。这联系像暴风雨中一根细细的蛛丝，明知承载不了太多，却依旧是黑暗中唯一可见的牵绊。

　　高考前三天，晚上十点多。石雨昕刚背完政治，揉着发胀的太阳穴，鬼使神差地又点开了对话框。她看着之前那些枯燥的学习交流，心里忽然涌起一股强烈的冲动。

　　她想知道，此刻，在城市的另一端，在那间被消毒水气味包围的病房里，他是不是还醒着？是不是又在忍受着常人无法想象的痛苦？

　　她手指在屏幕上悬停许久，删删改改，最终没有问出那些担忧的话。她打出了一行字，发送了过去。

　　“秦术，我准备了一个礼物给你。”
　　“等考完试，就拿给你。”

　　这一次，他的回复来得比平时快了一些。虽然依旧只有一个字。

　　“好。”

　　没有问是什么礼物，没有期待，也没有拒绝。只是一个简单的“好”，像是完成一个程序性的应答。

　　石雨昕看着那个“好”字，心里五味杂陈。她关掉台灯，在黑暗中躺下，手机屏幕的光映亮了她略显疲惫却异常清醒的脸。

　　那份礼物，其实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是她用这段时间，将他所有笔记和批注里，那些最精华、最核心的思路和方法，重新梳理、提炼，用自己的理解，配上详细的注解和引申，手写整理成的一本薄薄的册子。扉页上，她只写了一行字：

　　“通往更高处的路标。——致八十岁的我们。”

　　这是一个只有他们才懂的、悲伤而浪漫的暗号。

　　她不知道他还有没有机会翻开这本册子。
　　她只是想告诉他，他曾经点亮的路，她记住了，并且，会努力走下去。

　　窗外，城市的灯火依旧璀璨。
　　高考，近在咫尺。
　　而那个关于“礼物”的约定，像一颗被小心翼翼埋下的种子，等待着未知的、或许永远不会到来的破土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