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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预约天堂的樱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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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学的奇迹,有时不过是一场精心策划的、对死神最固执的延迟。秦术并未如所有白大褂下那些沉重预言般,在石雨昕死讯的飓风席卷后即刻倾覆。他变成了一具被抽空灵魂的容器,仅凭着某种深入骨髓的、近乎本能的意志力,与那些沿着透明管线滴入他血管的、带着化学名称的液体结盟,在医院这片永恒的、充斥着氯水与绝望气息的苍白水域里,沉默地、顽强地漂浮着。他捱过了草木凋零、寒风呼啸的严冬,捱过了辞旧迎新、窗外烟花短暂照亮夜空的年关,又捱过了一个万物复苏、绿意强行挤入病房窗棂的春天。时间在他身上,失去了线性流逝的意义,只剩下监测仪屏幕上数字的跳动,和日历一页页被无声撕去的痕迹。
治疗变成了植入骨髓的固定程序。吞咽各种颜色和形状的药片,接受冰冷针头刺入青紫斑驳的皮肤,在药物副作用带来的恶心眩晕与疾病本身啮噬般的剧痛之间,寻找一个个短暂到可以忽略不计的、意识模糊的喘息之机。他配合得令人心惊,没有一声呻吟,没有一次抗拒,甚至连眉头都很少因痛苦而蹙起。那双曾经如墨玉般深邃锐利的眼眸,如今只剩下两口枯井,倒映着天花板上单调的荧光灯管,或者窗外那片被窗框切割的、一成不变的天空,里面是寸草不生的、绝对的虚无。医生们私下议论着他“惊人的求生欲”,唯有他自己知道,那或许并非对生的渴望,而是一种……尚未完结的、冰冷的惯性,一个镌刻在即将停止跳动的、残破心脏上的、最后的执念。
母亲是他这片孤寂海域里唯一的、疲惫的灯塔。她日夜守候,看着他嶙峋的肩胛骨几乎要刺破薄薄的病号服,看着他沉默得像一块被海浪冲刷了千年的礁石,心疼与忧虑如同藤蔓,日夜缠绕着她迅速衰老的心脏。他能离开病床、借助轮椅活动的时间越来越少,身体与那冰冷的金属、洁白的床单几乎融为一体。
时节流转,窗外梧桐的叶片已经从嫩黄变为浓绿,空气中开始搅动起来年五月末特有的、带着暑气前兆的燥热,只有早晚的风里,还侥幸偷藏着一丝暮春最后的、温柔的余韵。
这一天,秦术的精神状态呈现出一种反常的、近乎回光返照般的“好转”。他主动要求摇高病床,甚至示意母亲用温热的毛巾,帮他仔细擦拭了脸颊和那双瘦得只剩骨节的手。午后阳光斜照,母亲因连日不眠不休的守护,在他过于平静的、仿佛某种告别仪式般的注视下,精神防线终于崩溃,靠在墙边的陪护椅上,沉入了极度疲惫的睡眠。
病房里瞬间被一种极致的寂静占据,只剩下母亲均匀而沉重的呼吸声,以及那台忠实记录着他生命微弱电信号的监测仪,发出规律到令人心慌的“滴滴”声。
秦术静静地聆听着这寂静,像一头蛰伏已久的兽,在等待最佳的时机。时间在粘稠中缓慢流动。终于,他动了。动作极其缓慢,带着一种刻意压制下的、微不可闻的谨慎。他伸出手,指尖因虚弱而微微颤抖,探向床头柜最底层的抽屉。在那里,摸索到了一个叠放整齐的、他自己悄悄让母亲带来的小包裹——是他生病前常穿的衣物,一件洗得有些发旧却干净的白色棉质衬衫,一条熨烫平整的卡其色长裤。
褪下那身象征着他囚徒身份的蓝白条纹病号服,换上自己的衣服,这个过程漫长而艰辛。每一个微小的动作,都像是牵动了连接着腐朽梁柱的最后一根绳索,牵扯着早已千疮百孔的神经和萎缩的肌肉,带来一阵阵钻心的刺痛和濒临散架的虚弱感。细密的冷汗迅速布满他的额头和鬓角,呼吸变得短促而费力,在寂静中发出嘶哑的拉扯声。但他固执地、近乎残忍地、一声不吭地完成了这一切,仿佛在进行一场无声的、与过去身份的决裂。
他费力地挪到洗手间那面冰冷的镜子前。镜中映出的人影,让他有瞬间的陌生。形销骨立,衬衫空荡荡地悬挂在嶙峋的骨架上,像套在一个衣架上。脸色是久违天日的、如同被雨水反复浸泡过的纸张般的惨白。唯有那双抬起的、望向镜中的眼睛,在触及自己影像的刹那,仿佛有两簇幽暗的、即将燃尽的火星,在瞳孔最深处,极其微弱地、却又无比坚定地,闪烁了一下,驱散了一直盘踞其中的、死寂的荒芜。
他最后看了一眼在椅子上熟睡的母亲,那张布满皱纹和忧虑的脸上,即使在睡梦中也无法完全舒展。他的眼神里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混合着歉疚与不忍的波澜,但最终,所有情绪都被一种近乎悲壮的、冰封般的平静所取代。他没有使用墙角的轮椅,而是用手死死撑住冰凉的墙壁,将全身的重量一点点交付给这脆弱的支撑,一步一顿,如同一个刚刚学会走路的婴孩,却又带着一种义无反顾的、走向命定终点的决绝,艰难地挪出了病房,挪出了医院那扇沉重得仿佛隔绝生死的大门。
外面的世界,阳光如同无数根灼热的金针,瞬间刺入他久居暗室的眼睛,让他一阵眩晕。喧嚣的车流声、鼎沸的人声、混合着灰尘与植物气息的空气……所有属于“生”的、嘈杂而鲜活的气息,如同巨浪般扑面而来,几乎要将他这具残破的躯壳冲垮。他扶着医院外墙冰凉的瓷砖,剧烈地喘息着,适应着这过于强烈的、几乎带有攻击性的“人间”。
他招手,一辆出租车缓缓停靠。司机看到他异于常人的苍白和虚弱,以及那几乎无法站稳的姿态,脸上露出明显的迟疑。秦术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递过去几张远远超出车费的钞票,然后拉开车门,将自己塞进了后座。声音低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武汉大学。麻烦……快一点。”
引擎发动,车辆汇入奔腾的车河。他靠在并不舒适的人造革座椅上,闭上双眼,感受着车窗外来去匆匆的、与他无关的人间烟火,感受着阳光透过玻璃带来的、微不足道的暖意,以及车身行驶时细微的、规律的颠簸。这一切,熟悉得令人心悸,又陌生得如同隔世。
武大,到了。
这是他第二次来了。
依旧是那条闻名遐迩的樱花大道。只是时节早已流转,枝头那些曾如梦似幻、攫取无数惊叹的粉白云霞,早已凋零殆尽,化作了护花春泥。取而代之的,是层层叠叠、郁郁葱葱、仿佛要滴出油来的浓绿叶片,在初夏尚且温和的阳光下,肆意招摇着它们勃发的、与他截然相反的生命力。只有脚下,在行人的步履间,偶尔能瞥见几片被碾入尘土、早已失去原有形状和颜色的、干枯破碎的粉色花瓣,像一个个无声的、残缺的句点,散落在时光的缝隙里,固执地证明着曾经存在过的绚烂与哀愁。
游人三三两两,与樱花盛放时那人山人海、摩肩接踵的盛况相比,此刻显得空旷而寂寥。
秦术付了车资,拒绝了司机好心的搀扶,独自一人,扶着车门,极其缓慢地、如同电影慢镜头般,将自己从车厢里“拔”了出来。他站稳,深吸了一口带着草木清香的空气,然后,开始沿着这条承载了太多记忆与心痛的大道,一步一步,朝着记忆深处那棵特定的樱花树,开始了生命中最后一段、也是最艰难的跋涉。
他的脚步虚浮,身形在行走中不受控制地微微摇晃,仿佛随时会像断了线的木偶般散架。每一步抬起、落下,都像是在燃烧着生命最后的灯油,榨取着这具躯壳里仅存的、微不足道的能量。但他走得很稳,目光始终直视着前方,穿透了现实的空旷,聚焦于某个只有他能看见的、无形的坐标。这不再是一次普通的行走,而是一场孤独的、神圣的、奔赴生命终点的朝圣仪式。
终于,他走到了。还是那棵树,和去年此时一样的位置。树干依旧粗壮虬结,沉默地见证着四季轮回与人世悲欢。树冠如华盖,投下大片清凉而安静的阴影。
他在树下停住脚步,微微仰起头,视线贪婪地、一寸寸地抚过那片浓得化不开的、象征着旺盛生命力的绿色。阳光顽皮地穿过层叠叶隙,在他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上,投下明明灭灭、摇曳不定的光斑,像一场无声的、最后的亲吻与告别。
视野里,没有樱花。
只有脑海里,那片永不褪色的、如同绝望的泪水般纷扬洒落的粉白雨幕,和她最后那张混合着震惊、悲痛与无尽爱恋的、苍白而永恒的脸庞。
他背靠着粗糙而坚实的树干,身体缓缓地、顺着树干的弧度,滑坐下去,最终跌坐在被树荫笼罩的、冰凉的石阶上。剧烈的喘息如同破旧的风箱,在他胸腔里拉扯出骇人的声响,眼前的世界开始旋转、模糊,被大片大片的黑暗侵蚀。但他用尽最后一丝意志力,强撑着,没有让自己立刻被这黑暗吞噬。
他用那只瘦削的、指节突出、微微颤抖的手,艰难地探入贴身的衬衫口袋,仿佛在触碰一件举世无双的圣物。他掏出了一张被反复折叠、展开,边缘已经磨损起毛、甚至能看出被泪水或汗水洇湿过痕迹的纸。那是他从石雨昕那本深蓝色笔记本的最后一页,怀着一种近乎亵渎又无比珍视的心情,小心翼翼撕下来的。上面,是她留在这人世间,写给他的、最后的话语。
他的目光,像是被无形的磁石吸引,精准地落在了其中一行,被她生前用笔尖、带着某种郑重其事的祈愿,轻轻圈起来的字句上。那行字的墨迹,比周围的都要深重、用力,仿佛倾注了她全部未尽的、如同星辰般璀璨而遥远的情感:
“如果可以的话,我真祈求为你预约一张通往天堂的票……听说,那里四季如春,樱花常开不败。”
预约天堂的票……
樱花常开不败……
秦术干裂得泛起白皮的嘴唇,极其缓慢地、几不可查地向上弯起了一个微小的弧度。那不是一个笑容,更像是一个……终于接收到某个跨越了生死界限的、秘密信号的回应。那弧度里,浸满了人世所有的苦涩、遗憾、释然,以及一种近乎温柔的、抵达终点的宁静。
他抬起头,最后一次,用尽生命中最后的力气,望向那片空无一花、只有无尽绿意与生命喧嚣的樱树枝头。目光仿佛穿透了现实的屏障,穿透了时间的壁垒,抵达了一个四季温暖如春、微风永远和煦、绚烂的樱花如同柔软的云霞般永不凋零、永恒盛放的彼岸。
“石雨昕……”他极轻地、如同叹息般念出这个刻入灵魂的名字,声音沙哑得像秋风最后一次拂过干枯的芦苇,“你为我……预约的那张票……我好像……终于……收到了。”
恍惚间,他似乎真的看到了。在那片想象的、绚烂到极致的、如梦似幻的樱花云霞之下,穿着干净整洁的蓝白校服的她,正缓缓回过头来。时光在她身上未曾留下任何伤痕,脸上带着他记忆中最初见过的、那种带着点小心翼翼试探、却又拥有着融化冰雪力量的、无比温暖而明亮的笑容。她朝他伸出手,摊开的掌心里,安静地躺着一颗用橙色玻璃纸包裹着的、闪闪发亮的水果硬糖。
一阵无法抗拒的、终极的眩晕与虚弱感,如同宇宙终结时温柔的引力,彻底席卷了他。心脏像是被一只来自彼岸的、无比温柔却不容抗拒的手,轻轻握住,停止了在这人世间所有的挣扎与跳动。
他靠在树干上的身体,失去了最后一丝支撑的力气,缓缓地、顺从地、沿着树干的弧度,向一侧柔软地倒了下去。手中的那张承载着最后约定的纸,从他松开的手指间飘落,像一片真正的、最后的樱花花瓣,轻盈地、准确地,覆盖在了他苍白却异常宁静的、仿佛只是陷入了一场深沉睡眠的脸上,遮住了他最终安然闭合的、再无任何痛苦与遗憾的眼睛。
阳光依旧慷慨地泼洒着,绿叶在初夏的风中不知忧愁地轻轻摇曳,发出沙沙的絮语。
远处,隐约传来年轻学子们充满活力的谈笑声,和游客们断续的、模糊的赞叹。
世界的喧嚣与生命的蓬勃,依旧如同永不停歇的河流,滚滚向前。
他倒下了。
……
意识在黑暗中沉浮,仿佛溺水者向着无尽深渊坠落。然而,预想中的冰冷与虚无并未持续。一点微弱的光,在前方亮起,逐渐扩大,驱散了沉重的黑暗。
耳边似乎从极远的地方传来嘈杂的人声、尖锐的鸣笛、慌乱的脚步声,还有母亲撕心裂肺的、模糊的哭喊:“小术!我的孩子!坚持住!医生!救救他——!” 这些声音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扭曲的玻璃,变得遥远而不真切,很快便被另一种更为清晰的、宁静的声响所取代——是风吹过樱树枝叶的沙沙声,轻柔得像恋人的低语。
他感觉自己被抬上了移动的担架,身体被飞速地运送,刺眼的急救灯灯光如同频闪的幻影掠过他紧闭的眼睑。消毒水的气味再次变得浓烈,但其中似乎混杂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清甜的樱花香气。抢救室里,冰冷的医疗器械碰撞声,医生急促而专业的指令声,心电图机发出的、代表生命危急的刺耳长音……所有这些属于人世间的、紧张的喧嚣,都仿佛在渐渐褪色、远去。
就在那心电图监视器上,代表他生命体征的曲线,即将彻底拉成一条绝望的直线,所有的抢救措施似乎都即将被盖上“无效”的印章,主治医生准备宣布死亡时间的那个临界瞬间——
秦术紧闭的双眼,在无人可见的维度,猛地睁开了。
他发现自己不再躺在冰冷的抢救台上。他站在一片柔和得令人心醉的光晕里,周围是温暖得恰到好处的气流,带着樱花特有的、淡雅而沁人心脾的芬芳。脚下,是一条蜿蜒向前、看不到尽头的通道,通道两旁,是盛放到了极致、绚烂得如同粉色云霞般的樱花树,花瓣层层叠叠,无边无际,一直延伸到光的源头。这里的樱花,永不凋零,每一片花瓣都仿佛蕴含着生命最初的美好与纯净。
然后,他看见了。
就在那条落英缤纷的通道入口,光影交织的最柔和处,站着一个他刻骨铭心的身影。
石雨昕。
她不再是病中苍白虚弱的模样,也不再是照片上青涩的样子。她穿着一条简单的、白色的连衣裙,裙摆微微拂动,周身笼罩着一层温暖而明亮的光晕。她的脸色红润,眼神清澈如水,里面盛满了如同这漫天樱花般温柔而宁静的笑意。她就那样静静地站在那里,仿佛已经等待了千万年,又仿佛只是刚刚到来。
她看着他,嘴角弯起他记忆中最温暖、最让他心动的弧度,然后,对着他,缓缓地、坚定地,伸出了她的手。
“秦术,”她的声音直接响在他的脑海里,清亮而柔和,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欢喜,“你看,我预约到了。”
预约到了……
通往天堂的票。
这四季如春、樱花常开不败的天堂。
秦术低头,看着自己此刻变得轻盈、不再被病痛缠绕的身体,又抬头,望向通道那头的她,和她身后那片永恒绚烂的樱花胜景。他冰封了太久、沉寂了太久的心湖,在这一刻,仿佛被注入了一道温暖的、充满生命力的泉水,所有的苦涩、遗憾、挣扎,都在她纯净的笑容和这无边的美景中,悄然融化、消散。
他不再有任何犹豫,迈开脚步,踏上了那条铺满柔软花瓣的通道。脚步轻快,如同卸下了千斤重担。他走向她,走向那个他生命尽头唯一的光亮。
他们的距离在缩短。
五步,四步,三步……
终于,他走到了她的面前。他伸出手,指尖微微颤抖着,却坚定地,握住了她等待已久的手。
她的掌心,温暖而真实。
她看着他,眼中笑意更深,带着一丝狡黠与如愿以偿的满足,轻轻握紧了他的手。然后,她转过身,牵着他,一步一步,踏着缤纷的落英,向着通道深处、那一片更加明亮、更加温暖、充满了无尽安宁与喜悦的光明之中走去。
他们的身影,渐渐融入了那绚烂的樱花雨与无边的光晕里,如同水滴汇入海洋,和谐,圆满,永恒。
与此同时,现实世界,抢救室内。
“嘀————————”
心电监护仪上,那条代表着秦术生命最后挣扎的曲线,在经历了短暂的、无效的起伏后,最终还是彻底地、无情地拉成了一条笔直的、没有任何波动的绿色横线。所有的数字归零。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主治医生停下了所有动作,口罩上的眼神带着一丝疲惫与无奈,他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沉声宣布:“死亡时间,下午四点十七分。”
几乎是话音落下的同一瞬间,抢救室外,一直透过玻璃死死盯着里面情况的秦术母亲,清晰地看到了儿子生命体征彻底消失、医生放弃抢救的那一幕。她脑海中最后一根绷紧的弦,应声而断。
“啊——!!!小术!!!”
一声凄厉到几乎不似人声的、崩溃的哭嚎,猛地撕裂了医院走廊压抑的空气。她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骨头,猛地向前一扑,重重地瘫倒在地,双手死死抠着冰冷的地面,身体剧烈地抽搐着,发出如同濒死野兽般的、绝望而痛苦的哀鸣。眼泪、鼻涕、无法抑制的悲恸,瞬间淹没了她所有的理智与尊严。世界在她周围轰然倒塌,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永恒的黑暗与冰冷。
一门之隔。
门外,是母亲肝肠寸断、坠入无间地狱的崩溃与绝望。
门内,是生命体征消失、被宣告死亡的、冰冷的寂静。
无人知晓。
在那具逐渐失去温度的躯壳之内,在那个刚刚被医学判定为终结的意识深处,他已然挣脱了所有病痛的枷锁,握住了那只等待他的手,踏上了那条她为他“预约”的、铺满永恒樱花的、通往天堂的温暖归途。
他们曾许下那个天真而残酷的八十岁约定的樱树下,在这个樱花早已凋零。
“列车发车!”
一则不知去往何处的通知……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