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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十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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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马家酒楼,后厨一片热火朝天。
伙计小丁拿着纸笔,穿梭在食客之间,记下每个食客的要求。虽是一大早,但马家酒楼已是食客满座,点单如雪片一般涌来,小丁却显得驾轻就熟,甚至还有功夫熟稔地和几个面熟的老客打招呼。紧接着,迈着匆匆的脚步走进后厨,将订单分门别类地交给各个灶台的师傅。
豆浆、胡麻汤、粥一类的,交给入门处的专管汤类的汤师傅。汤师傅乐呵呵地接过订单,纯熟地从面前的十几口大锅里,将汤品按点单依次盛出,摆好,再传给前堂的上菜伙计。
除汤类外,早饭吃食主要分为蒸的和炸的两类,这两类则分别由蒸师傅和炸师傅掌管。灶台上十几个炉子,同时火力十足地运作着。十几个蒸笼层层垒起,仿佛一座高高的小山。其中笋肉包足足有三大笼。马家酒楼的笋肉包,用自家后山上的嫩笋拌馅做成,很受到食客的欢迎。其余的包子,甜口的咸口的都有,完全能够满足光临马家酒楼的三界众人不同的口味。
厨房另一边,和蒸师傅分庭抗礼的,是掌管炸制的炸师傅。炸各种荤肉盒子自是不用多枚举,最受食客欢迎的,俨然是马子良最爱的炸糖饼。一个个椭圆形、拳头大小的金色小球在油里快活地翻滚着。炸师傅熟练地用筷子将小球轻轻翻动,直至表面呈现出一种恰当好处的金色光泽。再使用高超的筷子技巧,将小球一个一个垒到一旁沥油。多年的经验使得炸师傅已经完全掌握油饼从刚出炉,到冷却至恰当好处的酥脆口感所需要的毫秒,甚至连伙计小丁的步速也被计算在内,只为能使食客入嘴的那一刻,品尝到的是油饼恰当好处的酥脆与油润。
炉灶下面,源源不断的木柴被添置进去,但耐不住马家酒楼在河洛确实颇有名气,从三界来的熟客、尝鲜的新客络绎不绝,订单纷至沓来,不一会儿,就又需要添置柴火了。
小丁是前厅后厨的小总管,此刻,他一脚跨过门栏,出到后院,朝砍柴的伙计喊道:“再来...”
话说到一半,忽然没声了。砍柴的伙计没听清楚,“小丁总管,要多少担柴呀?”没人回应,伙计不解地回头。只见小丁呆呆地张着嘴,双眼瞪大,直愣愣地盯着前方。
伙计转头,也呆住了。
炸师傅等了许久,没见有人进来添柴,便如风一般匆匆掠过后厨众人,冲出后院,“你们怎么都哑巴了......”
得,又呆住了一个。马子良心想。
“炸叔,是我!有刚炸好的糖饼吗?”马子良朝炸师傅挥挥手,“正饿着呢!”
雪见鹿站在马子良旁边,朝众人友好地点点头。
“有、有的...”炸师傅的脖子仿佛年久生锈了一般,僵硬地转头,眼神一直追着雪见鹿,直到雪见鹿素色的身影消失在门后,后院的三人才呆呆地回过神来,“哦,是少东家回来了。”
如果大堂里头聊天的食客有心留意的话,就会发现,平日里一直锅碗瓢盆“砰砰砰砰”,各种吆喝此起彼伏,热闹非凡的后厨,在今天早晨的某一瞬间,突然安静极了,仿佛所有人都变成了哑巴。
马子良从后厨探出头,望了望掌银处 :只有阿贵叔,想来爷爷应当在楼上。为了不影响自家生意,马子良选择了一条不引人注目的路线——将雪见鹿从后院的小楼梯带上了三楼。
与凡间大多数的酒楼一样,马家酒楼是一栋三层的阁楼。一楼分为前堂后厨,二楼被分隔成几个小包间,最高层的三楼则被主人家用作自己日常起居的地方。而现在,居住在这里的,就是马家酒楼的现东家,马子良的爷爷——马松良。
马松良如今已年过古稀,精神却仍十分矍铄,尤其是那一双眼睛,特别有神。仍能从其神采奕奕的眼神中,窥见其年少时的意气风发。马老爷子的作息十分规律:天蒙蒙亮时便起床洗漱,然后在后山竹林打上一套强身健体的拳法,再到后院检查一下当日食材是否新鲜、备料是否充足。为了迎接早饭光临的那批食客,不到卯时,后厨的灶台便已经点上。巡视完后,马松良便回到楼上,沏上一壶热茶,一边品茗,一边看着一楼进进出出的食客。
等到一壶热茶喝完,便下楼去,在后厨根据当日的喜好挑上几样,然后坐到最靠街的位置。
此时,马松良一杯热茶刚下肚,温暖的茶水驱散了清晨的微微寒意,就听到身后有脚步声。马松良没有灵力,是个凡人,不能凭脚步声判断来人身份,此时只以为是掌银阿贵有什么事上来找他,便随意回过头去,一瞬间,马松良的呼吸微微促了促。但毕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且马老爷子也是要面子的,于是表面上,对比起刚才三人,就显得镇静多了。
“这就是我爷爷。”马子良微微侧头,给雪见鹿介绍,“爷爷,我回来了。”马子良对马松良,扬声道。
“嗯。”马松良沉着点头,放下茶杯,踱着不紧不慢的步子,朝两人走来,努力维持镇定的样子:雪见鹿的容貌气度,一看便知绝不是凡人。且在修炼灵力的天界众人中,怕也是身份显贵。马子良这小子还是第一次将天界认识的人带回家,我们马家不能丢了面子。
“雪见鹿。”雪见鹿越过马子良,站定,对马松良微微点头示意。
“这是我新拜的老师。”马子良在一旁补充道。
马松良有些诧异地眨眨眼,不过现下也不着急多问,来者是客,更何况是马子良这小子的老师,理应好好款待。马松良正想开口,邀请雪见鹿下楼,却忽然想起马子良曾经说过:“修炼之人大多不吃凡人食物。”此时有些迟疑。
马子良看爷爷的神色,瞬间明白了,“老师不避凡人食物。”
“如此便好。”马松良示意二人跟他下楼。
马松良背着手,不紧不慢地迈步下楼梯,心想:难得阿良结交到了天界之人,若是这位不吃凡人食物,可有些麻烦了,毕竟马家若论修炼,法宝、法器是拿不出的。但若论吃食,那在整个三界也是排得上名号的。
三人在二楼的隔间坐好。
马子良不久前才知道,原来雪见鹿待在雪山上的百年都未曾吃过食物,只是偶尔喝些雪水解渴。至于下山后,马子良还没来得及细问。不过既然回到了河洛,那自己作为东道主,自然是得主动一些。于是,马子良便在后厨拿了个大托盘,将糖油饼、豆浆、鲜笋包子、炸盒子等等,总数凑了十样,整整齐齐地码在大托盘里,盛到雪见鹿面前。
马松良和马子良看到,雪见鹿琥珀色的眼睛一下便亮了起来。接过马松良递来的一碟糖饼,雪见鹿礼貌地对两人额首示意,接着,拿起其中一个糖油饼,一口咬下,在马子良期待的眼神中称赞了一句,“好吃!”
热乎乎却不烫口的糖饼,表面油亮亮的,看起来十分诱人。面糊被炸得金黄酥脆,入口却不显油腻。里头搁着的白糖芝麻,在热力下呈现出一种流沙的质感:既有砂糖的酥脆,又有流心的口感。马子良甚至觉得,如果心情可视的话,雪见鹿此刻应该整个人都被笼罩在光芒中。
面前的糖饼也引诱着马子良,他咂了咂嘴,咽了一口口水,抬头看了马松良一眼。马松良瞥了马子良一眼,把糖饼往马子良面前推了推,“快吃吧。”
一口糖饼咬下,马子良的眼睛高兴得眯了起来,就是这个熟悉的味道!
满口香甜的糖饼下肚,黏糊糊的甜味还在唇齿间萦绕,马子良舔了舔嘴唇,听着楼下食客们聊得热火朝天的声音,心里紧绷的一根弦,瞬间就松了,此刻才终于有从地狱回到人间的实感,“砰”的一下,竟然倒头趴在饭桌上,睡着了。
马子良吃完一个糖饼后,双眼一闭,竟就这么笑嘻嘻地倒头就睡着了。
雪见鹿瞬间就被逗笑了,而马松良则颇有些恨铁不成钢,拿筷子敲了敲马子良。
“他这次毕业试炼吃了不少苦,就让他休息吧。”雪见鹿对马松良解释道,“这次试炼不太平,近日可能会有玄都学院的人找上门来,得多留心。”
雪见鹿猜得没错,两日后,玄都学院就找上马子良了。
马子良当日累极了,倒头就睡,竟足足睡了一天一夜,醒过来后,已经是回到竹林后第三天的午时了。马子良打个满足的哈欠,揉揉惺忪的双眼,从马家酒楼三楼的一个房间醒来。刚刚迈出房间,便看雪见鹿坐在阁楼上,饶有兴致地看着楼下来来往往的路人。
“老师。”马子良走上前去。
“睡了这许久,可缓过来了?”听见马子良的声音,雪见鹿回头问道。
“算是吧。”马子良笑了笑:但总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好多线索都没有理清。
“阿良醒了便下来吃饭吧。”马松良的声音远远地从楼下传来,“一切等用了饭后再细说吧。”
马子良应声,和雪见鹿并肩下了楼,“老师昨日可有出去逛逛?虽比不得京畿几镇的繁华,但河洛还是挺热闹的。”
“不曾。”雪见鹿摇摇头,“你爷爷建议我先不要出去,昨日我便在后厨呆着。你们家的师傅手艺可真是好,菜式也丰富。不过后来,厨房有个小伙计,支支吾吾地问我能不能还是回到楼上去?说是后厨效率太低,忙不过前厅的点单来了。”
“呃......”马子良有些忍俊不禁。
“不过你爷爷收藏的各种戏曲画本,倒是十分有趣。我在楼上看看戏本子,倒也不觉得无聊。”
难怪刚刚路过老师房间的时候,看到桌子上放着一沓书。
马子良心想:修炼灵力之人,身体内的杂质会随着灵力循环,慢慢排出体外。因而相比起凡人,天界之人的容貌还是比较出众的。不过,其实偶尔也会有天界的散修,游走在河洛地区,却也没有出现老师前几日那般的情况。
马子良看了看雪见鹿:等回到学院后,得去藏书阁找找有没有什么隐蔽容貌的法诀,否则,怕是只能给老师买个面具了。
其实,若单纯论容貌,能和雪见鹿媲美之人,天界并非没有。但就如马子良身上有一种引人亲近的气质,雪见鹿身上也有一种特殊的气质。是凛冬从天空洋洋洒洒飘落的白雪,皑皑冽冽,仿佛能净化心头的一切烦忧。生老病死是凡人越不过的坎,爱恨嗔痴,心头多有忧思,所以雪见鹿对凡人的吸引力,比对天界之人或冥府之人都更大。
直至坐在饭桌上,马子良还心不在焉地想着。
今日吃的是凉皮,这东西雪见鹿没有见过:晶莹的米皮上泛着如玉的光泽,麻酱、料汁浸润玉带,葱花、芝麻油、辣椒点缀其间,散发出最朴实的粮食香气。
马子良看雪见鹿盯着面前的凉皮,不知从何下手,便起身,走到雪见鹿身旁,拿过雪见鹿的筷子,将凉皮拌匀。筷子与面碗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随着搅动,米色的凉皮逐渐穿上了油亮亮的外衣,赤色的酱汁似乎天然的就能刺激人的味蕾。
“好了。”马子良将碗推到雪见鹿面前,“我们家自制的油辣椒香而不燥,但不知老师是否能够吃得惯辣。”
“我试试。”雪见鹿期待地眨眼,夹起一筷子凉皮,“吸溜”一下送入口中。然后就顾不上回答了......
几人正吃着,忽然,雪见鹿警惕偏头,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
下一秒,一股无形的灵力笼罩马家酒楼。一个结界法阵,悄无声息地在酒楼上空展开。一瞬间,楼下后厨前堂变得鸦雀无声。
二楼的马松良也仿佛被定住了一般。
“是学院的结界法阵。怎么回事?”马子良有些担忧地看向爷爷,表情疑惑:天界之人在凡间行动时,需尽量隐蔽,避免与凡人过多接触。因而才有修容术、隐气诀一类的法术,有时还需要清除凡人的记忆。而河洛地区的人,大多都知晓三界的存在,平日里也有不少天界散修到这里。这个法阵一般是学院在进行抓捕行动时,避免引起凡人的关注,才会短暂开启,法阵内部的凡人,会瞬间失去意识。此刻怎么会开在这里?
马子良心中的不安在此刻蔓延,之前还未想通的谜团,仿佛成了随时会爆炸的火药。
雪见鹿起身,走到马子良身旁。路过马松良的时候,衣袖间似乎有微光闪过。
“莫慌。”雪见鹿轻声对马子良说。
楼梯间传来三个人的脚步声。
为首一人,一身黑袍,表情严肃,是玄都学院的副院长吴铁生。而他身后两人,其中一个,是玄都学院负责此次毕业试炼的带队老师,陈九思。
“副院长,九思师长。”虽然不知道学院的来意,但马子良还是恭敬行礼。
吴铁生锐利的眼神直逼马子良。马子良瞬间感觉一股厉气向自己直扑而来,瞬间整个人都紧绷起来。
“拿下!”吴铁生喝道。
马子良无措地站在原地,满脸惊惧和疑惑。
雪见鹿上前半步,护在马子良前面。吴铁生如铁钩一般的眼神,从马子良身上移到雪见鹿脸上,沉声道:“在学院外私自拜师,罪罚加一。不过,你还是得先将秘境的事解释清楚。”
马子良觉得更加不安了:秘境此次凶险,他们进入了的一行人里,除自己外,恐怕只有方恺,以及欧阳洵一行人幸免于难。这样大的损伤情况,学院必然是要追查到底的。但自己作为幸存者,学院向自己询问秘境情况,不该是用这种态度。
“九思师长,方恺出秘境后情况怎样?”
陈九思沉默地看了马子良好一会儿,才开口:“方恺伤得极重,四肢根骨尽断。清醒后指认,是你将他害成这样的。”
马子良呆住了。
“不仅如此。”吴铁生继续说道:“方恺还说,此次秘境试炼遭遇意外的学生,也都与你有关系。”
马子良双眼瞪大,这个消息如同一道惊雷劈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