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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她没有带任何人,独自一人。 ...

  •   翠缕脸上的笑容丝毫未变,仿佛没听见宋芷月的拒绝,自顾自地指挥着小太监将浴桶安置在殿中空地上。
      热水注入,蒸腾的雾气裹挟着那股浓烈甜香,迅速弥漫开来。

      “将军说笑了,”
      翠缕走上前几步,停在床榻前,微微屈膝行了个礼,动作标准得无可挑剔,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
      “娘娘体恤将军身上有伤,又在地牢湿冷处困了多日,恐生秽气,沾染病气。沐浴更衣,祛秽除病,亦是娘娘的恩典。将军莫要辜负了才是。”
      她抬眼看着宋芷月,眼神里带着一种“别不识抬举”的警告。
      “再说了,这药浴是太医精心调配的,最能舒筋活络,对将军的伤势大有裨益呢。苏尚宫特意吩咐了奴婢,要奴婢亲眼看着,确保将军浸浴足时,药力方能透达。”
      她特意加重了“亲眼看着”和“确保”几个字。

      宋芷月的手指在薄被下猛地收紧。
      恩典?
      监视……这所谓的药浴,恐怕是另一种形式的“探查”和“标记”。
      那甜腻的香气,本身就透着诡异。

      两个小太监放下浴桶便垂手退到门边,如同两尊木偶。
      翠缕则笑意盈盈地站在浴桶旁,目光灼灼地盯着宋芷月,显然打定了主意要“伺候”到底。

      冰冷的怒意与强烈的屈辱感在胸腔里冲撞。
      宋芷月的指甲再次深深掐入掌心的旧痂。
      反抗?
      门外必有如苏尚宫来时带着的、虎视眈眈的内侍。
      挣扎只会让自己更加狼狈不堪,暴露更多虚弱,正中江幼凌的下怀。

      她缓缓掀开薄被,拖着沉重的脚镣,一步步挪到浴桶边。
      冰冷的铁环摩擦着脚踝处尚未完全愈合的伤疤,带来一阵刺痛。
      每一步都走得极其缓慢,如同踩在刀尖上。
      翠缕脸上的笑容越发甜美,眼神却愈发锐利,如同在欣赏一场精心安排的戏码。

      站在升腾的热气前,宋芷月停下了脚步。
      那甜腻的香气混杂着浓重的药味,扑面而来,让她胃里一阵翻涌。
      她解开灰布囚服粗糙的系带,动作迟缓而僵硬。
      囚服滑落,露出里面同样粗糙、被冷汗和之前的污水浸染得发黄的旧单衣。
      单衣下,是遍布新旧伤痕的躯体。
      肩胛、腰腹、手臂,一道道或深或浅的疤痕在昏暗的光线下狰狞扭曲,无声诉说着沙场征伐的血腥。
      几处较新的伤口,在清洗上药后已开始结痂,如同丑陋的蜈蚣爬在苍白的皮肤上。

      翠缕的目光肆无忌惮地扫过宋芷月裸露的肩背和手臂上的伤痕,眼底飞快地掠过一丝混杂着鄙夷和隐秘兴奋的光芒。
      她上前一步,伸出手,似乎想去触碰那些疤痕,语气带着一种虚伪的惊叹。
      “哎呀,将军这身上……真是吃了不少苦头呢。这深宫大内的,可没有这般粗粝的伤疤,娘娘见了怕是要心疼的。”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宋芷月肩胛上一道深色刀疤的瞬间——

      宋芷月猛地侧身,动作快如闪电。
      冰冷的目光如同淬毒的匕首,直直刺向翠缕。

      “滚开!”

      两个字,嘶哑低沉,却蕴含着如同实质的杀伐之气。
      那是从尸山血海中磨砺出的、未曾被深宫完全磨灭的煞气。

      翠缕伸出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甜美笑容瞬间冻结,被猝不及防的惊恐取代。
      她如同被毒蛇盯住的青蛙,对上宋芷月那双燃烧着冰冷火焰的眸子,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头顶。
      她下意识地后退了一大步,撞在浴桶边缘,发出“咚”的一声闷响,热水溅出,烫得她低呼一声。

      “你……你……”
      翠缕脸色煞白,指着宋芷月,又惊又怒,声音都变了调。
      她显然没料到这个看似虚弱不堪的囚徒,竟还能爆发出如此骇人的气势。

      宋芷月不再看她,仿佛刚才那声呵斥只是拂去一只恼人的苍蝇。
      她褪下单衣,露出整个伤痕累累的上身,然后抬脚,迈入滚烫的浴桶之中。
      热水瞬间包裹了她冰冷的身体,浓烈的药气和甜香如同无数细小的虫子,疯狂地往她每一个毛孔里钻。
      那滚烫的温度灼烧着皮肤,与体内那股被江幼凌种下的、带着清凉感的药力猛地碰撞。

      “唔……”
      一声闷哼被宋芷月死死压在喉咙里。
      冰与火的交织在体内疯狂冲撞,带来一阵阵剧烈的、令人眩晕的痉挛。
      她死死抓住浴桶边缘,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额头上瞬间渗出大颗大颗的汗珠,混杂着升腾的水汽滚落。

      翠缕惊魂甫定,看着宋芷月强忍痛苦、紧绷如弓的脊背,眼中闪过一丝怨毒和快意。
      她不敢再上前,却也不肯离开,就站在浴桶几步之外,抱着手臂,嘴角噙着一丝冷笑,目光如同跗骨之蛆,牢牢黏在宋芷月赤裸的背上,仔细地、一寸寸地审视着那些代表着屈辱与过往的疤痕。
      殿内只剩下哗啦的水声和宋芷月压抑到极致的、沉重的喘息。

      这场酷刑般的“药浴”不知持续了多久。
      当宋芷月终于支撑着从浴桶中站起时,皮肤已被烫得通红,浑身虚脱,眼前阵阵发黑。
      那股甜腻的药香仿佛已渗入她的骨髓,挥之不去。

      翠缕冷眼看着她狼狈地擦拭身体,换上早已备好的另一套同样粗糙的灰布囚服。
      直到宋芷月重新坐回冰冷的硬板床上,翠缕才冷哼一声,带着两个小太监抬走了浴桶。
      殿门关上,那股甜腻的香气却顽固地滞留在空气中,如同一条无形的毒蛇,盘踞在宋芷月的感官里,无声地宣告着这场“恩典”的胜利。

      日子在偏殿这口无形的棺材里缓慢地爬行。
      窗外的天光被厚重的帘幕彻底隔绝,时间的流逝只能依靠宫灯油盏的添换和送饭的次数来模糊判断。
      身体表面的伤口在江幼凌那霸道药膏和诡异药丸的双重作用下,确实在快速愈合。
      脚踝的肿胀消退,留下深紫色的淤痕。
      颈侧的伤口结痂脱落,新生的皮肉泛着不健康的粉红。
      胸腹间的闷痛也几乎消失,被一股奇异的、近乎虚假的“精力充沛”感取代。

      然而,宋芷月心中的警惕和寒意却与日俱增。
      每一次呼吸,她都能感觉到丹田深处那股不属于自己的、带着清凉标记的“气”的存在。
      它像一枚深埋的种子,潜伏着,汲取着她自身的生命力,维系着一种表面的“康复”。
      她尝试过无数次,用北境军中锤炼出的内息法门,极其缓慢、极其小心地去触碰、去试探那股外来的力量。
      每一次,都如同在触碰一块烧红的烙铁,丹田深处立刻传来尖锐的刺痛,那股“气”瞬间变得冰冷而躁动,如同被惊醒的毒蛇,散发出警告的寒意。
      强行试探的结果,必然是更剧烈的反噬和内腑的抽痛。

      江幼凌的控制,无孔不入。她修复她的身体,却彻底锁死了她恢复力量的可能。
      这具看似好转的躯壳,成了一个更精密的囚笼。

      这天,送来的午食不再是冰冷的馒头和寡淡的菜汤。
      食盒打开,竟是一碗熬得浓稠软糯的白粥,旁边配着一小碟精致的酱菜,甚至还有一小块热气腾腾、散发着甜香的枣泥糕。

      送饭的依旧是那个叫小穗的粗使宫人。
      她比前几日更加沉默,放下食盒时,手指都在微微颤抖,眼神躲闪,根本不敢看宋芷月,放下东西便想匆匆离开。

      “等等。”
      宋芷月的声音嘶哑地响起,在这死寂的殿中显得格外突兀。

      小穗的身体猛地一僵,如同被冻住,迈出的脚步硬生生停住,肩膀控制不住地剧烈抖动起来。

      “今天……是什么日子?”
      宋芷月看着食盒里明显不同的食物,缓缓问道。
      她的目光落在小穗剧烈颤抖的背上。

      小穗没有回头,只是把头垂得更低,几乎要埋进胸口。
      过了好一会儿,才用细若蚊蚋、带着浓重哭腔的声音颤抖着回答。
      “回……回将军……今日……是……是十五……月圆……娘娘……娘娘体恤……”

      十五?
      月圆?
      宋芷月的心猛地一沉。
      一个模糊而恐怖的猜测瞬间攫住了她。
      她死死盯着那碗白粥,那甜腻的枣泥糕,仿佛看到了剧毒。

      “体恤?”
      宋芷月的声音冰冷。
      “体恤什么?”

      小穗的身体抖得如同风中的落叶,再也支撑不住,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地砖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她伏在地上,呜咽着,语无伦次:“奴婢……奴婢不知……真的不知……娘娘……娘娘只是吩咐……今日……今日的饭食……要好些……让……让将军……安心……”

      她的恐惧如此真实,不似作伪。
      宋芷月沉默地看着她匍匐颤抖的背影,没有再追问。
      小穗如蒙大赦,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了起来,跌跌撞撞地冲出了偏殿,连食盒都忘了盖好。

      殿门再次合拢。
      宋芷月盯着那碗白粥和枣泥糕,久久未动。
      那股甜香,与那日药浴的香气隐隐呼应,让她胃里一阵阵翻腾。
      江幼凌的“体恤”,从来都是裹着蜜糖的砒霜。
      月圆之夜……是某种暗示?还是……发作之期?

      不安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上她的心脏,越收越紧。她推开食盒,那点虚假的“体恤”让她感到无比恶心。
      她蜷缩回硬板床上,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凝神内视,再次小心翼翼地调动起一丝微弱的内息,向丹田深处那股蛰伏的“气”探去。

      这一次,她的意念更加谨慎,如同最轻柔的羽毛,试图拂过沉睡毒蛇的鳞片。
      然而,就在她的意念刚刚触及那股力量的边缘——

      轰。

      一股难以形容的、源自骨髓深处的剧痛毫无征兆地猛烈爆发。
      如同无数烧红的钢针从丹田瞬间炸开,顺着经脉疯狂穿刺。
      那痛感是如此剧烈、如此纯粹,瞬间席卷了四肢百骸。
      它并非来自皮肉骨骼,而是从灵魂深处被点燃的火。

      “呃啊!”一声凄厉的惨叫再也无法抑制,冲破宋芷月紧咬的牙关。
      她整个人如同被投入沸水的虾米,猛地从床上弹起,又重重摔落。
      身体在冰冷坚硬的床板上疯狂地翻滚、蜷缩、抽搐。
      沉重的铁链被拖拽得哗啦作响,撞击着床板,发出刺耳欲聋的噪音。

      痛……
      无法形容的痛。
      像是五脏六腑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揉碎,
      又像是无数毒虫在啃噬骨髓。
      汗水瞬间浸透了囚服,额发湿淋淋地黏在因剧痛而扭曲变形的脸上。
      她死死地抠住床沿,指甲崩裂,木屑深深嵌入指腹,却丝毫感觉不到,所有的感官都被那灭顶的剧痛彻底吞噬。
      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嘶鸣,眼前一片血红,意识在剧痛的狂潮中剧烈颠簸,濒临溃散的边缘。

      就在这时,殿门被无声地推开。

      一道烟青色的身影,如同幽暗深潭中浮起的冷月,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门口。
      江幼凌。

      她没有带任何人,独自一人。
      雪白的狐裘披风松松地拢着,衬得那张脸在殿内昏黄的光线下愈发冰雕玉琢,也愈发冷漠得不近人情。
      她平静地看着床上如同堕入炼狱、在剧痛中疯狂挣扎抽搐的宋芷月,那双深潭般的凤眸里,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只是在欣赏一幅无关紧要的静物画。

      宋芷月在剧痛的缝隙中捕捉到了门口的身影。
      是江幼凌,是她。

      滔天的恨意如同火山爆发般混合着剧痛冲上头顶。
      她想嘶吼,想质问,想扑上去撕碎那张冰冷的脸。
      然而,身体却被那源自丹田的、撕裂一切的剧痛死死禁锢,连抬起一根手指都做不到。
      只能徒劳地在床上翻滚、抽搐,发出绝望而破碎的呜咽。

      江幼凌缓步走了进来。
      软底宫鞋踩在冰冷的地砖上,没有发出丝毫声响。
      她走到床边,停在宋芷月触手可及却又遥不可及的地方。
      阴影笼罩下来,带着一股清冽的、如同雪后松针般的冷香,却无法冲淡殿内弥漫的、属于宋芷月痛苦挣扎的浓烈汗味和血腥气。

      她微微俯身,垂眸,居高临下地注视着宋芷月因剧痛而扭曲的脸,那双因痛苦而布满血丝、几乎要凸出眼眶的眼睛。
      她的眼神平静得可怕。

      但那种温柔比直接的暴力更令人毛骨悚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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