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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 1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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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如霜这个“小菩萨”之名可谓是实至名归,毕竟自从她常驻华表柱上的承露盘之后,斗兽场再也没有死过很多人。无论放出的野兽是走兽还是飞禽,她都指挥若定,稳如老狗,往往在嬉笑怒骂之间便将兽群拿下了。
说来也奇怪,月如霜自己是个只能耍嘴皮子的小废物,但是天下武功,她都如数家珍。对她而言,似乎指点一二不过是挥挥衣袖的小事。
于是乎,一身落魄的月如霜,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月如霜成了神一般的存在,受过她恩惠的人不知凡几,谁人见了不称一句“小菩萨”?
至于月如霜为什么一次又一次地去了承露台,愿不愿意去承露台,从来没有人在意,也没有人关心,毕竟死道友不死贫道。有时候是来自背后的一双手,有时候是来自高台上的一句轻巧的吩咐,轻飘飘地将月如霜“送”上了承露台。从来没有人问一句:台上风大不大,冷不冷。
连南爷有时候都产生了这样一种错觉:有的人,生来便万众瞩目,合该高高在上。
不过,月如霜其实也不在乎这些浮云,因为随着太阿剑的几次异动,她终于琢磨出了一套养剑之法。别的剑需要靠磨剑、擦剑、盘剑三步来护养,她手中的剑与众不同,需要以精气神养,精髓便是忍耐二字。简而言之,便是磨砺心性,等心性到了一定境界,剑气自成,神剑方可出鞘。
虽然不知何日才能练出剑气,但对于曾经日挥三千剑的月如霜来说,她可以等,有的是耐心。
百尺楼的贵客,找到了新的乐子,自然是越发高兴,挥金如土,挥墨如雨,不似人间。毕竟,活在深渊之中的蝼蚁,热衷于造神;高枕看台的“真神”,热衷于毁神。
没有人知道,这场狂欢是一场三向奔赴,三方共赢。
当彼岸花长出细长、浅绿色的叶子时,“小菩萨”月如霜从神坛跌了下来。那是一个寻常的日子,三月十五,春风拂面,绿草如茵。
与月如霜并列的另一根华表柱一向是空荡荡的,这一日却坐上了一个高瘦的男人,戴着斗笠,披着黑色的长纱,全身上下都遮得很严实,除了一只白皙、枯瘦的、带着碧色扳指的手和手上翠绿的笛子。
笛声响起,破空而出。群蛇从黑色箱子里排着队伍游了出来,高举着脑袋,吐着蛇信子,蜿蜒前行,雄赳赳、气昂昂地游向人群,密密麻麻,潮水一般。大如儿臂者,细如筷子,黑的、白的、红的、绿的……五彩斑斓。远远望去,彩带一般。
对于蛇这种冰冷的物种,人有种本能的畏惧,更何况是面对一望无际、不计其数的毒蛇。尽管月如霜还是稳稳地坐在承露台镇定地指挥着,但是阵型很快便被冲散了,各自为战的蝼蚁又岂是前赴后继的毒蛇的对手呢?
兵败如山倒,也不过是一炷香的功夫。
月如霜坐在承露盘上,背靠着望天犼,看着底下的身影一个个地倒下,在痛苦中挣扎着死去。她双手紧紧地握着太阿剑,银牙几乎咬碎,剑身也不过轻轻响了一声,移了一寸,再也没了动静。
有人哭,有人喊,有人爬华表柱,还有人跪在华表柱盘,请求他们的神明再救他们一次。
月如霜面沉如水,静静地看着他们倒下。
她一直清醒地知道自己不是神明,总会迎来毁灭的一天,但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
最后的最后,广场上的活物全都死了,只剩下月如霜和对面的御蛇者,以及他们中间长河似的蛇群。
在南爷握上腰间鞭子的那一刻,“小菩萨”月如霜站了起来,面上没有任何表情,单手拎起太阿剑,迎上了爬上来的第一条蛇。
这是南爷第一次见她出手,没有任何虚招,轻轻一点,然后手腕微转,又是轻轻一挑,蛇便掉了下去,死得不能再死。快、准、狠,就像蛇是自己将七寸撞上了她手中的“烧火棍”一般。
越来越多的蛇,层层叠叠地缠上华表柱,奋不顾身地扑向承露盘。
承露盘上的月如霜始终不慌不忙,一点一挑,如文人挥墨,如渔父抛竿,如花台闲坐,一举一动皆足以入诗入画。春风吹起她的发梢和衣角,写意风流,说不尽,道不得。
月如霜记不清到底杀了多少条蛇,只知从午后到了黄昏,又从黄昏到了月上柳梢头。
月色如流水,月如霜甚至抽空望了一眼夜空,暗叹真美,真可惜。
当最后一条巨蟒攀上承露盘时,天上不知从何处飘来了一朵乌云,恰好遮住了月亮。不过几息之间,有重物掉了下去,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台上众人纷纷起身,伸长脖子去看。承露台上只剩下一只望天犼,人与蟒皆掉了下去!
月亮穿过乌云,小山似的蛇堆中也有了动静。
有人颤巍巍地站了起来,用嘶哑的声音含糊地笑道:“好玩么?”
她紧闭着双眼,眼角流着两串血泪,嘴里还狠狠地咬着巨蟒的七寸!巨蟒盘在她身上,疯狂地甩着尾巴,犹如垂死挣扎!
众人纷纷倒吸了一口冷气,不约而同地倒退了一大步。
“噗通”又是一声巨响,御蛇者从另一侧的承露盘跌了下来,力竭而亡!
“小菩萨胜!重赏!”高楼之上,有人戏谑地笑道。
当夜,月如霜是牵着南爷的衣角回到乙亥洞的,扛着她的战利品——一条黄金巨蟒。沿途所遇之人,莫不侧目而视,退避三舍。
这回话多的人反而变成了南爷。
“你手中真的是剑么?我看你棍子使得炉火纯青,上次还教花和尚棍法,你莫不是偷学了哪个武僧的棍法吧?”南爷絮絮叨叨地说道。
“我是剑客。”月如霜木着脸分辩道,“棍法不是偷学,是无妄大师亲传。”
“那你剑法如何?”南爷又问道。
“尚可。”月如霜言简意赅。
“什么叫尚可?比起你的棍法如何?或者跟裴敬忠那个死太监相较如何?”南爷道。
“没瞎的时候,兴许能够平分秋色吧。”月如霜淡淡地道。
“那可真是了不得了,死太监那招‘一剑寒江’还是很漂亮的,轻飘飘地挥一剑出去,可以把整个洞庭湖都冻起来,可结一尺厚的冰,人站在上面都安安稳稳的。”南爷赞许道。
说得十分细致,好似身临其境一般。
“漂亮有何用?还不是死翘翘了。”月如霜道。
“也对,花里胡哨的招式没有什么用。”南爷道,“好多人都说你棍法精妙,我就不一样了,只记得帮你数杀了多少条蛇了。你知道今天杀多少么?”
“多少?”
“整整一千条。”
“那我这双眼睛值一千条毒蛇,倒也不算太亏。”月如霜勾了勾唇角。
南爷像是被掐住脖子的公鸡,立刻不吱声了。
过了一会儿,南爷又叹息着说道:“唉,你疼不疼?渴不渴?要不要歇一会儿?要不要爷背你回去?”
“我只是瞎了,不是断手断脚。”月如霜冷冷地拒绝。
“那你以后如何用剑?也不知道是否还能看到你拔剑的样子……”南爷似乎十分苦恼。
“我只是瞎了,不是断手断脚。”月如霜重申。
南爷彻底没话说了,闷声赶路。
回到乙亥洞,众人看看月如霜,又看看胳膊粗的蟒蛇,很是沉默了一阵,脸上是清一色的肃然起敬。
“我的姑奶奶,您这是做了啥?”卧龙凤雏惊叫道。
花和尚围着“便宜师妹”也是好一通打量,嘴巴张张合合,硬是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南爷三言两语将“小菩萨”的“丰功伟绩”描述了一番,并将观主的赏赐公之于众:第一,月如霜有了两个时辰的睡觉时间;第二,月如霜每餐可以吃三个馒头和一碗水。
斩蛇一千,还是毒蛇,想想便不寒而栗。众人对月如霜愈加佩服,称谓由“小菩萨”上升为“姑奶奶”。
而在乙亥洞之外,月如霜也迎来了新的诨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