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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第六十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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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阿娇靠在铺着厚棉垫的竹榻上,手里摇着一把蒲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她的肚子已经高高隆起,像揣了个圆滚滚的冬瓜,每动一下都觉得吃力。孕晚期的水肿让她的脚踝粗了一圈,连平日里合脚的软布鞋都穿不上了,只能趿着一双李柘做的木屐。
“娘,扇!” 两岁的念安颠颠地跑过来,手里举着一把小小的蒲扇,是陈阿娇用边角料给他做的,扇面上还绣着个歪歪扭扭的小鱼。他学着李柘的样子,踮着脚尖给陈阿娇扇风,小脸憋得通红,扇出来的风带着奶气,却让陈阿娇心里一阵熨帖。
“安安真乖。” 她笑着摸了摸儿子的头,柔软的头发被汗水濡湿,贴在额头上,像块黑色的绒布,“累了吧?去跟爹爹玩会儿。”
念安摇了摇头,把小蒲扇往陈阿娇手里一塞,自己则爬到竹榻边,小手小心翼翼地放在她的肚子上,耳朵贴上去听:“妹妹动……”
自从陈阿娇显怀后,李柘就跟他说,肚子里是妹妹。念安似懂非懂,却总爱凑过来听动静,有时感觉到胎动,就会惊喜地拍手,喊着 “妹妹踢我”。
“是啊,妹妹在跟安安打招呼呢。” 陈阿娇轻声说,心里满是期待。这是她和李柘的第二个孩子,从得知怀孕那天起,她就盼着能是个女儿,像她,也像李柘,有双温和的眼睛。
“阿宁,渴了吧?我晾了绿豆汤。”李柘端着一个粗瓷碗走进来,碗里的绿豆汤冰镇过,里面加了蜂蜜。他刚从田里回来,裤脚沾着泥,额上的汗珠顺着脸颊往下淌,却先顾着给她递水。
“你先喝。”陈阿娇推回去,“看你热的。”
“我不渴。”李柘笑着把碗递到她嘴边,“快喝,特意给你冰的,解解暑气。”
陈阿娇小口地喝着,清甜的凉意顺着喉咙滑下去,驱散了不少黏热。她看着李柘拿起布巾擦汗,胳膊上的肌肉线条在阳光下清晰可见,心里突然有些恍惚。这个曾经只知埋首书卷的书生,如今却能熟练地耕地、打渔、甚至做木活,手掌磨出了厚厚的茧子,皮肤被晒得黝黑,可看向她的眼神,依旧温柔得像初见时那样。
“感觉怎么样?”李柘挨着竹榻坐下,大手轻轻覆在她的肚子上,感受着里面小生命的动静,“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还好,就是觉得沉。”陈阿娇靠在他肩上,“张大娘说,这几天就该生了,让你别走远。”
“放心,学堂的课我都安排好了,这几日就在家陪着你。” 李柘握紧她的手,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该准备的东西我都准备好了,稳婆也请好了,住在村西头的王婆家,随时能过来。”
他说的 “东西”,是一摞干净的粗布,一把磨得锋利的剪刀,还有几捆艾草 —— 都是张大娘教他准备的,说产妇生产时用得上。
陈阿娇笑着点头,心里踏实得很。有他在身边,再难的坎,她都觉得能迈过去。
傍晚时分,天空突然暗了下来,乌云像被打翻的墨汁,迅速铺满了整个天空。紧接着,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下来,打在屋顶的茅草上,发出密集的声响。
“这雨下得真急。”陈阿娇望着窗外,心里没来由地一阵发紧。
话音刚落,一阵尖锐的腹痛突然袭来,像有只手在肚子里猛地拧了一下,疼得她瞬间攥紧了李柘的手。
“怎么了?”李柘立刻察觉到不对,扶住她的肩膀,声音都变了调,“是不是要生了?”
陈阿娇疼得说不出话,只能用力点头。额上的冷汗瞬间冒了出来,浸湿了鬓角的碎发。
“别急,我这就去叫稳婆!”李柘慌忙起身,却被陈阿娇一把拉住。
“先…… 先叫张大娘……”她咬着牙说,声音因为疼痛而发颤。张大娘是过来人,有经验,有她在身边,她能安心些。
“哎!好!” 李柘应着,转身就往外冲。雨太大了,他刚跑出屋檐,就被淋成了落汤鸡,可他顾不上这些,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张大娘家跑,呼喊声在雨幕中显得格外急切。
没过多久,张大娘就跟着李柘来了,手里还提着个布包,里面装着早就备好的姜片。“别怕,阿宁,头胎难生,二胎快着呢。” 她一边安慰陈阿娇,一边指挥李柘烧热水、铺褥子,手脚麻利得很。
稳婆也很快赶到了,是个干瘦的老太太,眼神却很清亮。她简单检查了一下,对李柘说:“快了,让你媳妇攒着劲,别乱喊。”
李柘被赶到了外屋,只能在门口焦急地踱步。屋里传来陈阿娇压抑的痛呼声,每一声都像针一样扎在他心上。他想去看看,却被张大娘拦了回来:“男人家别进去添乱,安心等着!”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狂风卷着雨点,狠狠地砸在窗户上,发出 “砰砰” 的声响。李柘的心也跟着七上八下,手里的布巾被他攥得不成样子。他想起陈阿娇怀念安时的辛苦,想起她孕吐时苍白的脸,想起她为了这个家操持的点点滴滴,心里又是心疼又是愧疚。
“哇 ——”
一声响亮的啼哭突然划破了雨幕,像一道惊雷,瞬间击中了李柘。他浑身一震,猛地冲到门口,差点撞翻了端着热水出来的张大娘。
“生了!生了!是个千金!” 张大娘满脸喜气,眼角还带着泪花,“母子平安!阿宁是个好样的!”
李柘推开门,只见陈阿娇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干裂,额上的汗把头发都浸湿了,可嘴角却微微扬着。稳婆正用一块干净的粗布裹着一个小小的婴儿,小家伙闭着眼睛,皱着眉头,哭声响亮得很,小拳头还攥得紧紧的。
“来,抱抱你女儿。” 稳婆把孩子递给他。
李柘伸出手,却发现自己的手抖得厉害,连抱都不敢抱,生怕弄疼了这个小生命。他小心翼翼地接过,那小小的身子软乎乎的,轻得像团棉花,却又重得像块烙铁,烫得他心口发颤。
“你看这眉眼,多俊。”张大娘凑过来看,笑得合不拢嘴,“眼睛像阿宁,鼻子像你,是个美人胚子。”
李柘没说话,只是低头看着怀里的孩子,看着她紧闭的眼睛,看着她微微颤动的睫毛,眼泪突然就掉了下来。这是他的女儿,是他和阿娇的女儿,是上天赐予他们的又一份礼物。
陈阿娇醒来时,雨已经停了,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一道温暖的光带。她动了动手指,就被一只温暖的手握住了。
“醒了?”李柘的声音沙哑,带着掩饰不住的喜悦,“饿不饿?张大娘熬了粟米粥,我给你端来。”
陈阿娇摇了摇头,目光在屋里逡巡,最后落在他怀里那个小小的襁褓上:“孩子呢?”
“在这儿呢。”李柘把孩子抱到她身边,动作笨拙却轻柔,“你看,多精神。”
婴儿似乎感受到了母亲的气息,小嘴动了动,睁开了眼睛。那是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像极了陈阿娇,此刻正好奇地打量着这个世界。
陈阿娇的心瞬间被填满了,眼眶一热,泪水又流了出来。她伸出手,轻轻碰了碰孩子柔软的脸颊,小家伙却像是被痒到了,咧开嘴,发出无意义的咿呀声。
“她还没名字呢。”李柘坐在床边,看着她们母女,眼神温柔得像化不开的糖,“我们给她起个名字吧。”
陈阿娇看着窗外的彩虹,雨后的天空蓝得像块宝石,空气里弥漫着清新的泥土气息。她想起在长安的那些年,刀光剑影,步步惊心;想起逃亡路上的颠沛流离,朝不保夕;想起在望海村的日子,虽然清贫,却有着前所未有的安宁。
“就叫念平吧。” 她轻声说,“李念平。思念的念,平安的平。”
李念平。
李柘在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眼眶瞬间湿润了。他懂她的意思。思念那些逝去的岁月,更珍惜眼前的平安;期盼这个女儿,能一生平安顺遂,远离纷争。
“好。他握紧她的手,声音哽咽,“就叫念平。我们的平儿。”
念安被张大娘从邻居家接回来时,看到襁褓中的妹妹,好奇得不得了。他小心翼翼地凑过去,伸出小手想摸摸妹妹的脸,又怕弄疼了她,犹豫了半天,才轻轻碰了碰她的小脚丫。
“妹妹…… 软。” 他仰起小脸,对陈阿娇说,眼里满是惊奇。
“是啊,妹妹很软,安安要保护好妹妹哦。” 陈阿娇笑着说。
“嗯!”念安重重地点头,小大人似的拍了拍胸脯,“安安……会保护妹妹!”
看着儿子认真的样子,陈阿娇和李柘都笑了起来。屋里的气氛温馨而宁静,刚才生产的辛苦仿佛都烟消云散了。
接下来的日子,李柘几乎包揽了所有的活计。他既要照顾坐月子的陈阿娇,又要照看刚降生的念平,还要陪念安玩耍,忙得像个陀螺,却乐在其中。每天天不亮,他就起来给陈阿娇熬小米粥、煮鸡蛋;白天帮念平换尿布、喂奶;晚上还要给念安讲故事,等两个孩子都睡熟了,才坐在灯下给县府抄书,常常忙到深夜。
陈阿娇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好几次想帮忙,都被李柘按回了床上:“你好好歇着,养好身子才是最重要的。这些活我能应付。”
乡邻们也纷纷送来祝福。张大娘几乎每天都来,给陈阿娇送些蜂蜜、鸡蛋,还教李柘怎么给孩子洗澡、换尿布;李大叔送来刚打上来的鲜鱼,说给陈阿娇补身子;杏花则带着念安在院子里玩耍,让他别吵到妹妹和娘亲。
“阿宁,你真是好福气。” 张大娘一边帮陈阿娇梳头发,一边笑着说,“李书生对你疼得没话说,两个孩子又这么可爱,日子虽然清贫,可这心里踏实啊。”
陈阿娇笑着点头,心里暖暖的。是啊,日子是清贫,她穿的还是打补丁的粗布衫,孩子们的玩具是李柘用木头刻的小玩意儿,家里最值钱的就是那几卷书。可她觉得,这样的日子,比在长安时穿金戴银、锦衣玉食要幸福得多。
这份幸福,藏在李柘温柔的眼神里,藏在念安笨拙的保护里,藏在念平稚嫩的啼哭里,藏在乡邻们朴实的关怀里。
一个傍晚,李柘抱着睡着的念平,陈阿娇靠在他身边,看着念安在院子里用树枝画画。夕阳的金辉洒在他们身上,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晕。
“你看,” 陈阿娇轻声说,“这样真好。”
“是啊,这样真好。” 李柘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声音温柔而满足,“有你,有念安,有念平,就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日子。”
远处的海面上,渔船归航的号角声隐约传来,悠长而温暖。陈阿娇靠在李柘怀里,感受着他的体温,听着孩子们均匀的呼吸声,心里一片安宁。
她知道,未来的路或许依旧会充满艰辛,或许还会遇到意想不到的困难。但只要他们一家人在一起,相互扶持,相互关爱,就没有过不去的坎。
这个在五月雨夜降生的女儿,像一个温柔的符号,为这个小家增添了更多的欢声笑语,也让这份平淡而真实的幸福,更加圆满。
夜色渐深,月光透过窗棂,照在一家四口的脸上,温柔而恬静。陈阿娇在李柘的怀里渐渐睡去,梦里,她看到念安牵着念平的手,在海边奔跑,李柘在一旁笑着追赶,而她,则站在院子里,看着这温馨的一幕,笑得一脸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