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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你怎么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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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满地嘟了嘟嘴,抬眼却见秦柏洲清雅面容上,亦带着一丝未及消散的轻松笑意。她眼珠一转,索性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眉眼微弯,脆生生开口:“表哥也需谨言慎行才是。父亲心里对表哥的不满,可不是一日两日了。若叫他瞧见您此刻神情,保不齐要疑心是表哥觊觎家主之位,暗中撺掇宋公子悔婚,好借此打压我父亲这一脉的势力呢。”
秦柏洲听了,面上并无愠色,只无奈摇头,语气里掺着纵容:“你啊,嘴上是一刻也不肯饶人。”
“我这不是把表哥当自己人,才敢随口打趣几句嘛。”
话音落下,秦柏洲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瞬,才又跟上。那句“自己人”轻轻巧巧飘进耳中,让他心绪微微晃了晃,似石子入水,漾开圈圈无声的涟漪。
沈明雪却浑然未觉身边人那细微的异样。她心里却祈祷着,等会秦家父母听见退婚的消息后,可别将怒火迁到自己身上。方才烟波湖边人多眼杂,她与魏思方举止有些过密,难保不会如宋霁与秦柏洲所言,真教人以为这婚约作废是她的缘故。
所以她得想好应对之策。可一个被退婚的女子,该是什么模样才算合情合理?她从未尝过情爱滋味,更不知被心上人拒绝该是怎样的心绪。
她一路思量着,已快到花厅门前。她伸出手,悄悄抚了抚自己的嘴角,又故意将唇线向下压了压,确认自己没有不合时宜的笑意,这才走了进去。
厅内气氛凝滞得教人窒息。上首的秦江海沉着脸,怒色压在眉间,想要发作却碍于什么一直忍着气;一旁的余氏面色依旧淡得像一汪静水。而左首尊位上的宋霁则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其余人不论老少,眼中多少藏着几分看戏的兴味。
看来在她来之前,宋霁已将来意挑明。心愿虽达成,沈明雪却不敢松气。
她不知道,秦江海苦心经营多年的联姻一朝落空,会作何反应;而她这个因这桩婚约才存在的假秦蓁蓁,究竟是会如她所愿被顺势逐出府去,还是被匆匆许给另一户人家,继续做一枚棋子。
她面色也凝了起来。暗自叹口气,虚虚行了一礼,悄悄抬眼瞥了瞥上座的秦父秦母,识趣地挪向角落。一面走,一面忍不住又叹气,分明是她嫁人,可退婚一事却半句由不得她插嘴,当真憋屈。
初到秦府时,她伤还未好全,满心想的便是回长安,向萧家讨回公道,替娘亲与自己报仇。后来年岁渐长,受人冷眼多了,她也学会了隐忍,学会了周旋。如今的她,与十二岁时那意气风发的模样早已判若两人,只剩一副唯唯诺诺的壳子。
她抬眼望了望厅外高耸的院墙,嘴角扯出一抹自嘲的弧度,默默走向那个最不起眼的暗处。
这般束手束脚、任人拿捏的滋味,实在令人厌烦。也不知何时,她才能走出这四方高墙,重新做回沈明雪。
那抹怅然若失的神情,虽只一瞬,却被一直静观她的宋霁捕捉到了。
方才还在湖畔眉眼生动、语带雀跃的人,转眼竟流露出这般空茫的神色。
沈明雪立在阴影里,却觉一道清冷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待那视线再次扫来,她蓦然抬头,直直迎上了来源,又一次撞进那双深不见底的眼里。
宋霁眸色清正,被她盯着,丝毫不显慌乱。
或许是看得累了,又或许是厅中空气太过滞闷,他偏首看向秦江海,语气温和:“秦世伯,今日晚辈来意已明,便不多叨扰了。”
“你!”秦江海抬手,指尖在空中发颤。
“世伯应当明白,强扭的瓜不甜。”宋霁拂衣落座,修长手指慢条斯理理了理袖口褶皱,那双如寒星般的眼中掠过一丝讥诮,“再说难道为了前程,连唯一的女儿也要当作筹码送出去么?”
“你!”秦江海面庞涨红,指着宋霁的手抖得厉害,也顾不上怕不怕,能不能得罪谁,怒道,“宋公子既要退婚,为何不早来?拖到如今,耗尽我儿大好年华才开口,不觉得荒唐可笑?!”
秦江海到底是经商多年,一句话便将宋霁推到了言而无信、耽误旁人青春的位置上。
宋霁指尖轻叩桌面,似笑非笑地望向企图用道义捆缚他的秦江海:“婚约定下那年,我便已向世伯表明态度。这些年秦家送往书院之物,我也一概未收。难道世伯这般八面玲珑之人,还需我对痴儿般的态度直接明说我无意此婚,请另为令千金择婿?”
“婚姻大事,向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秦江海避开话锋,态度强硬,“你父母早逝,由舅父教养成人。即便退婚,也该由你舅父亲自来提。你,做不了主。”
宋霁眉头微蹙,眸中冷意渐凝,周身气压倏然低了下来,教人不寒而栗。
一直静坐旁观的余氏,在秦江海频频递来的眼色催促下,终于缓缓开口:
“宋公子,你这一去白鹿洞书院便是五年。五年间,青州谁人不知蓁蓁有个在白鹿洞读书的未婚夫?如今你学成归来,忽然悔婚,就不怕外人说你凉薄负心,误人终身?”
宋霁闻言,嘴角忽然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笑意未达眼底:
“行得正坐得端,宋某问心无愧。何须害怕他人指点,倒世伯母,秦家上下皆知我的态度,却仍执意含糊其辞、拖延至今,究竟是何居心?再说,”他语调一沉,字字清晰,“与她同处一室的是我,将来要与她共度一生的也是我。我的婚事,凭什么由他人置喙?”
余夫人被他这话刺得身形一僵,手中茶盏轻晃,溅出几滴茶水。她稳了稳心神,目光转向宋霁,话中竟带上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威压:“宋公子不顾自己名声,难道也不顾旁人性命么?”
一直静立角落的沈明雪,背后一凉,心头泛起不祥的预感。
余夫人瞥了眼宋霁,转而望向沈明雪所立之处,目光在她那低眉垂目、我见犹怜的模样上停了停,眼中闪过一丝晦暗,话锋陡转:
“蓁蓁,宋公子说得对,这终究是你们二人之事。那么退婚一事,你怎么看?”
厅中霎时寂静。所有目光,明里暗里,尽数聚到那抹隐在暗处的纤影上。
沈明雪肩头轻颤,脚步像被钉住。
宋霁亦缓缓转眸,视线如冷泉般落定在她身上。他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足以让满厅之人听得分明:“秦三姑娘?”
他语气微顿,其中威胁之意如薄刃出鞘,无声抵人心口:“世伯母所言不差。所以你怎么说?”
“及尔偕老,老使我怨。”他眸光幽深,语意若有所指,“可别所托非人。”
一时间,所有的目光都纷纷集中到了沈明雪的身上。
她站的位置离花厅也不过十几步,可被这目光盯着,只觉得浑身不自在,连脚步都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每一步都像踏在看不见的绳上,稍有不慎便会坠落。
沈明雪感觉自己走的不是路,是桥。
桥这边是宋霁那毫不掩饰的目光他虽未明说,话里话外却尽是冷淡与警告,仿佛在说:若你一意孤行,往后可别怪我不留情面;桥那头则是秦父秦母虎视眈眈地注视,那眼神满是威胁,让她连后退一步的余地都没有。
她无声地叹了口气。
谁不想自己选择?可眼下这局面,说什么都是错,向着哪边都会触怒另一边。而她这个名义上的“秦三姑娘”,偏偏谁都得罪不起。
沈明雪就这么磨磨蹭蹭地走着,垂着头,几乎要埋进衣领里。既然无法表态,那不如就含糊过去,谁都不得罪,或许就是眼下唯一的出路。
桌上,侍女新换的热茶正袅袅腾起雾气,茶香清浅,却驱不散厅中的凝滞。待那热气稍稍散尽,澄澈的茶汤静如一面墨玉色的镜,宋霁不经意般低头看去,正好映出女子低垂的侧脸——她蹙着眉,睫羽轻颤,那双琉璃似的眼眸里,盛满了无处着落的愁绪。
宋霁唇角极淡地勾出一个弧度,指尖漫不经心地沿着茶盏边缘轻轻划圈,忽然开口:“怎么,秦三小姐连‘愿不愿意’都说不出口么?”
沈明雪指尖微微一蜷,依旧没有抬头,声音闷闷的,恭敬而又无奈道:“婚姻大事,自当听从父亲母亲安排。无论结果如何,蓁蓁都无怨言。”
这话说得周全,任谁也挑不出错。
可宋霁偏偏不肯放过。
他轻轻笑了声,那笑意却未达眼底,只淡淡道:“秦三小姐真是孝顺知礼。可惜,宋某向来不喜被人安排,更何况是终身大事。”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她低垂的头顶,语气渐凉:“这桩婚事本就是我舅舅当初与秦家所定,若秦家今日非要宋家给个交代,那不妨请我舅舅亲自来娶秦三小姐。反正……”
他话音稍停,像在欣赏她渐渐绷紧的肩线:“秦三小姐方才也说了无论结果如何,都无怨言。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