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技问道》逸凡泽牧

88、老城之根，空间之脉

　　6月6日清晨七点，柔和的唤醒光束准时穿透深度睡眠舱的能量屏障，在墨渊眼睑上投下模拟日出的渐变光晕。
　　手环震动，林薇的信息同步送达：“墨先生，您已进入浅睡眠周期。
　　今日早餐为量子纠缠态燕麦粥配分子重构水果塔，预计7点15分准备完毕。
　　根据凌霜女士昨晚23点17分发送的加密日程提醒，‘幽灵渡鸦’项目进入关键节点，建议您8点前抵达‘铁砧与火花’工厂。”
　　墨渊睁开眼，睡眠舱的乳白色光芒让他有片刻的恍惚。
　　身体的疲惫感消散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轻盈的活力，仿佛每个细胞都被重新注入了能量。
　　他抬手揉了揉太阳穴，林薇的专业能力毋庸置疑。
　　掀开舱盖，他换上了一套银灰色的工装连体服，衣领处绣着一个极小的“墨”字暗纹——这是凌霜特意为核心团队成员定制的，采用了轻便且耐磨的纳米材质。
　　7点45分，墨渊的悬浮车平稳驶入“铁砧与火花”工厂的地下三层——“鸦巢”总装车间。
　　与往日不同，今天的车间异常安静，只有几台自动焊接臂在进行最后的精密操作，发出细微的嗡鸣。
　　凌霜站在“幽灵渡鸦”巨大的船尾下方，仰着头，眉头紧锁，双手抱胸，盯着空间跳跃引擎的基座部位。
　　她身边的全息投影台上，无数复杂的数据流如同瀑布般倾泻而下，其中一组红色的波形图正以极其微小的幅度持续震荡着。
　　“情况怎么样？”墨渊走上前，目光落在那组红色波形上。
　　他认得，那是空间结构稳定性监测数据。
　　凌霜闻声转过头，眼下有着淡淡的青黑，显然是熬了个通宵。
　　她递过一个数据板：“新的‘奇点’引擎基座加固完成了百分之九十八，但出现了预料之外的麻烦。
　　你看这个。”她指向红色波形图上几个几乎难以察觉的尖峰，“这是昨晚进行第三次低功率脉冲测试时记录到的。
　　引擎启动时，能量脉冲频率与船体本身在建造时就固化的空间结构产生了共振。
　　幅度很小，只有0.003赫兹，但在空间跳跃时，这种共振会被无限放大，足以让整个船体在亚空间中像玻璃一样碎裂。”
　　墨渊接过数据板，指尖在上面快速滑动，调出更详细的频谱分析报告。
　　“找到了共振源吗？是材料兼容性问题还是结构设计缺陷？”
　　“都不是。”凌霜摇头，语气带着一丝挫败，“材料是你亲自选定的‘星尘合金’，结构模拟我们用‘创世基石’的部分算力推演了十七遍。
　　问题出在这艘船本身。‘幽灵渡鸦’的船体残骸来自一艘古老的先驱者级货运舰，它的龙骨在漫长的星际漂泊中，不知经历过多少次空间乱流的冲刷，已经形成了一种独特的、类似于生物记忆的空间应力分布。
　　新引擎的能量脉冲击中了它最敏感的那根‘神经’。”
　　墨渊沉默。这确实是个棘手的问题。重新设计基座意味着至少一周的延误，而判官的交易时限和柯伊伯带的未知风险都不允许他们等待。
　　就在这时，车间入口处传来一阵略显杂乱的脚步声。
　　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靛蓝色工装、身材矮壮如铁塔的老者，背着一个鼓鼓囊囊的旧帆布包，在两名年轻技工的“护送”下走了进来。
　　老者约莫六十多岁年纪，头发花白，却精神矍铄，脸上沟壑纵横，像是被风沙雕刻过的岩石。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双粗糙得如同老树皮的手，指关节粗大，布满老茧和细小的伤疤，但动作却异常灵活。
　　他无视周围先进的机械设备，目光锐利地扫过“幽灵渡鸦”庞大的身躯，最后落在凌霜身上。
　　“你就是凌丫头？”老者声音洪亮，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凌霜脸上露出一丝罕见的恭敬，快步迎上去：“石爷爷，辛苦您跑一趟。”
　　“石爷爷？”墨渊挑眉，心中快速检索记忆库，没有匹配信息。
　　老者——也就是石夯，摆了摆手，径直走向引擎基座，完全没理会一旁的墨渊。
　　“少废话，带我看‘病’。别整那些花花绿绿的屏幕，老头子眼神不好使。”
　　凌霜无奈地对墨渊耸耸肩，解释道：“石夯大师，是我爷爷的老朋友，也是新元市硕果仅存的几位‘结构通感者’之一。
　　他祖上三代都是建造老城地下‘根脉’——也就是最初的城市承重结构和能源管道的工匠。
　　他不用任何仪器，仅凭手感和听力就能判断出金属内部的应力分布和结构缺陷。
　　我昨晚实在没办法，才通过爷爷的关系请到他老人家。”
　　说话间，石夯已经走到巨大的引擎基座旁。他放下帆布包，从里面掏出几件样式古朴的工具：一个黄铜质地的听针，一把形状奇特的紫铜小锤，还有几块颜色深浅不一的方形石块。
　　他先是将听针的一端贴在冰冷的合金基座上，另一端抵在自己布满老茧的耳朵上，闭上眼睛，一动不动，仿佛一尊雕塑。
　　车间里只剩下数据流的嗡鸣和他粗重的呼吸声。
　　三分钟后，他换了个位置，拿起那把紫铜小锤，用一种极其特定的韵律，轻轻敲击基座的不同部位。
　　“叮叮当当”的清脆敲击声在空旷的车间里回荡，节奏变幻莫测。
　　墨渊注意到，每当小锤落下，凌霜面前的全息屏幕上，那组红色的共振波形就会产生一次微小的波动。
　　又过了十分钟，石夯放下工具，走到船体与基座连接的一处不起眼的接口旁，伸出他那只饱经沧桑的大手，掌心贴在冰冷的金属表面，缓缓摩挲着，像是在抚摸情人的肌肤。
　　他的眉头时而舒展，时而紧锁，嘴唇无声地翕动着。
　　墨渊和凌霜屏息凝神，不敢打扰。
　　终于，石夯收回手，指着接口处一块约莫半米见方的区域，对凌霜说：“这里，是这艘老骨头的‘气口’之一。
　　你们新换的‘心脏’太躁，每次跳动都会震得它不得安宁。
　　就像一个壮汉穿着紧身小鞋跑步，早晚得出事。”
　　凌霜立刻调出该区域的三维结构图：“石爷爷，您是说这里的应力分布有问题？
　　我们的材料强度模拟显示完全达标。”
　　“强度？”石夯嗤笑一声，拿起一块深灰色的石头，“这叫‘镇岳石’，是我年轻时从老城根下挖出来的。
　　你们这些搞高科技的，只认数据不认‘气’。
　　这船在宇宙里飘了那么多年，骨头里早就攒下了自己的‘脉’。
　　你们硬邦邦地焊上去这么个铁疙瘩，把它的‘脉’给堵死了，不共振才怪！”
　　墨渊上前一步，虚心问道：“石大师，那依您看，该如何解决？”
　　他能感觉到，这位老者口中的“气”和“脉”，或许正是某种他尚未完全理解的空间结构规律的具象化表达。
　　石夯瞥了墨渊一眼，似乎这才正眼看他：“你就是那个鼓捣出‘创世基石’的小年轻？
　　长得倒是不错，脑子也灵光。解决办法嘛，简单。
　　别想着硬碰硬，要‘疏’，不是‘堵’。”他从帆布包里掏出几张泛黄的牛皮纸，上面用朱砂画着一些复杂的几何图案。
　　“这是我家传的‘活榫’图谱。你去‘铁砧’的材料库，找这种‘玄铁记忆合金’。”
　　他报出一串精确到小数点后三位的元素配比，“按照这个图谱，给我打一套‘盘龙锁扣’，嵌在我刚才指的那个‘气口’周围。
　　记住，锁扣的齿牙角度必须是3.7度，多一分少一分都不行。”
　　凌霜看着图谱，眼中闪过惊讶：“石爷爷，这是……榫卯结构？
　　用在空间跳跃引擎基座上？”
　　“老祖宗的智慧，再过一千年也不过时！”石夯瞪了她一眼，“这‘盘龙锁扣’不是让你用来加固的，是用来‘导气’的。
　　它能像河床里的鹅卵石一样，把你那个破引擎的躁劲引到船体的‘主脉’上去，让它们顺着一条道走，自然就不打架了。”
　　墨渊看着那些古朴的图案，脑中却飞速运转。
　　如果将石夯所说的“气”理解为空间能量流，“脉”理解为船体固有的空间应力通道，那么这套“盘龙锁扣”的作用，就类似于在两个不兼容的系统之间安装一个自适应的能量引导和缓冲装置。
　　这与他研究的“符文碱基对”中“序”单元的概念，竟有异曲同工之妙！
　　“我明白了。”墨渊颔首，立刻通过手环联系工厂材料部，“凌霜，立刻组织人手，按照石大师的要求，用最高精度的3D金属打印机制作‘盘龙锁扣’。
　　材料参数我已经发过去了。”
　　石夯满意地点点头，又拿起一块银白色的金属片：“这是‘记忆合金’的母版，冷却速度控制在0.003K/秒，成型后用液氮淬火三次。
　　做好了叫我，老头子去车间外抽根烟。”说完，背着他的帆布包，头也不回地走出了车间，留下满室复杂的数据流和两位陷入沉思的年轻科学家。
　　上午10点17分，经过近两个小时的精密加工和三次失败重试，第一套符合石夯要求的“盘龙锁扣”终于制作完成。
　　玄铁记忆合金呈现出一种深邃的暗哑光泽，锁扣上的纹路如同活物般盘旋缠绕，透着一股古朴而神秘的力量。
　　石夯亲自上手安装。他没有使用任何现代紧固工具，只是用那把紫铜小锤，按照一种奇特的节奏，将锁扣一点点“敲”进预定位置。
　　每一次敲击，都伴随着金属轻微的“嗡鸣”，仿佛在回应着某种古老的召唤。
　　中午12点整，最后一片锁扣安装完毕。石夯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尘：“好了，叫那个小丫头启动引擎，低功率脉冲测试三分钟。”
　　凌霜立刻操作控制台。“幽灵渡鸦”的空间跳跃引擎发出低沉的轰鸣，能量指示灯由红转黄，再转为稳定的蓝色。
　　墨渊和凌霜的目光死死盯着全息屏幕上的共振监测数据。
　　原本那组疯狂跳动的红色波形，在引擎启动的瞬间，确实出现了一次波动，但随后，仿佛找到了宣泄口的洪水，红色波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平复下去，最终稳定在一条几乎与横轴重合的水平线上。
　　空间结构共振，消失了！
　　凌霜激动得差点跳起来，脸色因兴奋而涨红。
　　石夯看着屏幕，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转身拿起他的帆布包：“丫头，搞定了。
　　记住，船和人一样，得顺着它的性子来，别老想着征服。”
　　他走到车间门口，又停下脚步，回头对墨渊说：“小子，你那‘创世基石’，里面的‘气’很冲，好好养着，别糟蹋了。”
　　说完，便消失在通道尽头。
　　墨渊瞳孔微缩，看着石夯离去的方向，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手腕上那枚伪装成普通腕表的“创世基石”容器。
　　这位脾气古怪的老匠人，似乎远比表面看起来更不简单。
　　“墨渊，”凌霜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索，她指着屏幕上稳定的数据，眼中闪烁着光芒，“空间跳跃引擎基座加固完成！
　　‘幽灵渡鸦’，随时可以启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