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4、寿 ...
-
喜事变法事再变丧事发生在一天之内可谓相当少见。
“肺已经开始纤维化了。”阿莉耶诺尔俯视着,为地上这具还在喘气的准尸体做了前置尸检,“除非你们现场给她换肺和血管,不然,收拾收拾准备下吧。”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混乱的中心,脸色相当不好看。
宴会厅终于是无可挽回地陷入了慌乱之中,这一段死刑般的宣言并非引起混乱的元凶,众人眼睁睁看到的场面才是。一些人冲上去扶住还在喘气的老者,嘴里说着像是“振作点,坚持住”这样的屁话,有的人慌忙跑去门口想找人求助,却发现门口有人守着,继而大乱,宴会厅外围的人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还吃着饭,疑惑为什么下一个嘉宾还不上台。
阎夕照挡在顾晚秋身前拦下满脸怒容冲来的宾客,也接住了砸向她的酒杯甚至刀叉。后者从混乱中低下头,与地面上笑个没完没了的老者对视,那沾满鲜血的嘴蠕动着,不知在说些什么。
顾晚秋叹了口气。
“你——”白云间这时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他看了看地上,看了看还在被人推搡着的市长与她的保镖,又看了眼完全被毁掉了的宴会。
他颤抖着伸手从口袋里摸出了手机。
“咳咳——”老者又咳出口带着血块的血,表情却像是喝了好酒般畅快,血印在她脸上的印子为这人平添几分气色,怎样都不像是个要死的人。
“白浪涛,你给我挺住啊——”扶着她的一位宾客悲伤地喊着,又抬头问道,“医生呢?没有医生吗?”
“…我,我的孩子。”老者喘着气开口了,她握住了一旁搀扶着她的手,力气大得惊人,“天,天天,我的孩子,她,咳——”
一口血又涌上喉咙间被喷出,越来越多的宾客围了过来,“白浪涛”“白董事长”“老白”“董事长”这样的喊,也有人在喊白云天,那老者却独独只对这最后一个,属于别人的名字有反应,当有人喊出那个人的名字,她便笑,便又溢出口血,便无可挽回地失去自己本就一直在衰竭的生命。
台上,董易林双手负在身后,和棵树般,就这样一动不动地站在舞台边缘垂头看着,又缓缓将视线转向了几乎被人群隔绝在外的另一个人。
白云仙的双肩僵硬,她头颅低垂,两只手颤抖着紧握双拳,都握着什么东西,左手是一个吸入式雾化器,右手是一串吊坠。哪边才能起效?哪边能治好那个疯子?哪边能让她在生命的最后看清现实?或者,就这样让她疯着死去更好些?
她哪边都没选。
白云仙扒开人群,不管掉在地上的眼镜,不管投向她的眼神和声音,不管地上的血,也不管那满地的玻璃渣,她挤到了那老者的身边,拥抱住了她,用很紧的力气,将自己的心跳送去那不可挽回地慢下来了的心跳之前,又用很大的声音在那人左耳边喊道:“妈!”
那被抱住的,瞳孔都开始涣散了的人突然就不笑了,她脸上原来也是可以出现悲伤的表情的,她以一种几乎是茫然失措的神情静止住,随即缓缓地,颤抖着,坚定地拥抱了回去。
“仙仙,我——”白观海手中一下又一下地拍着,像是在确认什么般,她仰头,用浑浊的眼睛看天,眼角与嘴角溢出了大量的血,却没能阻止那近乎干枯的声音震响在白云仙的耳边,“对不起,仙仙,对不起,妈妈对不起你,仙仙——”
白云仙什么也没说,她整个上半身都被血糊着,像是要替白观海承受些什么一般随她的颤抖一同颤抖了起来,随着她背上的手缓缓滑落,她知道,怀里的这个人死去了。
“先把那两个人控制住!”白云间举着手机,慌忙对着赶来的安保队员指认嫌犯,又安排着,“还有,赶紧叫救护车,让主持人先上台道歉然后安排现场宾客回房休息。”
都不用那安保队帮忙,阎夕照和顾晚秋已经被愤怒的宾客逼退到了舞台后方,除去几个格外激动的被保镖请离安全范围,其余的攻击她们一概只是退让。
“…先去后台。”顾晚秋一边后退着一边皱眉开口,“稍后我会——”
话音落下,那后台的门就在她身后从内被踹开,门板刮着她的背撞到侧墙,轰然作响间,那蹒跚的狼狈来客从门内扑出,明明今天是个好日子,这人却浑身上下都湿透了,还在不住地往地上滴漏着。
太不合规矩了,肯定没人欢迎这位客人的。
巨响让阎夕照惊慌回首,她试图撇开拉扯着自己的安保队成员,冲向身后挡下那人刺向顾晚秋身后的尖刀,可她离那人,离那黑暗实在太近了,只能看着那个浑身上下溢着血和油的身影抬起自己的手,暗中银光闪动。
银光闪动划过白线,成香五砍下了那人的手。海军帽飞起,阎夕照扑向顾晚秋将其扑倒在地,用手臂挡住了飞来的刺刀,她不顾被划开的口子快速起身,抬起手确认地上液体的气味,急忙抬起头道,“是汽油,这个人——”
再抬头,那面朝下被成香五跪压在地的浑身污渍者惨然一笑,满脸污血与扭曲的表情走向中,只有裸露在外的牙齿与赤红牙床清晰到骇人。
成香五闻言便准备直接刺穿这人的脖子,但还是晚了一步,火苗从其身下燃气,很快窜高,在成香五跳开后,那人已全然陷入了以自己的生命燃气的火中,而从其身下蔓延而开的不知是血还是油的赤黑液体与那棺中液体和其相似。
火势在助燃剂的帮助下急速蔓延,很快就烧到了宾客所在的位置,安保队的人见势连忙护着她们后退,顺带挡住她们看向那火焰与滚落出火焰的断手的视线。但火光谁都挡不住,见此情者顾不上其它,纷纷带着周围的人涌向宴会厅正门处。
火焰隔开了两边。
空气中飘起异香,阎夕照扶起顾晚秋,没管地上扭曲着燃烧着的躯体,咬着牙带她跨过火焰往后台里走,而被她架着的那人不知何时起便如一具尸体般一动不动。成香五在舞台边上摸索一番总算是找到了消防按钮,她隔玻璃砸下,让洒水器开始工作后,便也跳进了后台休息室中。
房间里没人,只有一道液体拖行痕迹从后门一路画到舞台,阎夕照将顾晚秋平放在沙发上,一边卷起其左手袖口一边从外套口袋里摸出一个巴掌大的急救包,并快速将其展开。
她没有对一同赶进来的成香五解释些什么,只是沉声说道,“看着点人,帮我打一下光。”
闻言,成香五掏出自己的手机打开了手电筒,蹲下来照在顾晚秋的手臂上,酒精棉片一扫而过的皮肤表面有数不清的针孔,阎夕照迅速消毒并用针管抽液,排出空气后扎进其血管中,废弃的药物瓶滚落一边,与叶娈发来的药物照片中内容一致。
针管内药物见底,顾晚秋却依旧没有反应,她垂着头,就连呼吸起伏都微不可查。阎夕照见此情景面色发紧,但没有慌乱,而是看向了成香五。
“…如果她这次没能再醒过来。”她顿了顿,抓紧了手下的衣服布料,郑重道,“如果她死了,你去找那个酒吧老板,她会替我们完成没能做完的事情。”
“…什么叫——”成香五一顿,指向那药物求证,“那个,没用吗?她还有呼吸,怎么会——”
“这只能缓释….”阎夕照看向了舞台处的门,汽油引起的火焰没能被洒水器扑灭多少,转眼间就要顺着那痕迹烧进来了,没了帽檐遮掩时她的面孔依旧凌厉逼人,她抬起头,开口时语气重到像是在威胁,“上次就…总之,你既然看见了一切,就要把真相带出去。”
“…她…”成香五看着沙发上的人,声音发紧。
烧进后台休息室的火光带起黑烟,屋内烟雾报警器频闪,火警继而大响,像是被那过于提神醒脑的锐鸣吓到,顾晚秋忽然深吸一口气,继而是止不住地开始咳嗽,阎夕照急忙取来水递给她,她喝了好几口又揉了揉眉心,这才缓过来。
“…你醒了。”成香五蹲在沙发边上,看着她说,“你醒过来了。”
“…对。”顾晚秋放下水瓶,叹了口气,“…那老疯子。”
“你们快走吧。”成香五站了起来,指向后门开口道,“市公安的人说会把东西两侧的紧急出口堵起来,谢无常她们在西侧,你们从那里走。”
“多谢。”阎夕照点头收起东西,急忙扶着顾晚秋起身,对她说道,“我们得趁这里也乱起来前离开,你还能走吗?”
“…可以。”顾晚秋点头,晃荡着站了起来,又看向成香五问道,“你不和我们一起走?”
“我还有要做的事情。”成香五摇了摇头。
“…保重。”顾晚秋看着她,轻声说。
“保重。”阎夕照沉声说道,“你一会要是也进了医院,我们去找你。”
“行吧。”成香五笑了笑,目送这俩人离开,转身沿着走廊走向另一端的楼梯,下到一楼。刚才她听见白云间在打电话时说了什么“你赶紧上来啊姐,什么叫工作更重要?你知道这儿发生了什么吗你还工作,不是,别挂——”这样的话,想来白云天现在所处位置自然是在一楼的某处会议室的。
想起这人,成香五又想起了白云仙,她最后只看到对方跪趴着一动不动的背影,不知她心里是如何想的,现在又是否安全了呢?
“…我以前会想这种东西吗?”思考者喃喃自语道,在逃生路口绿色荧光牌前左拐,进了一楼大堂东侧的走廊。先前这里经常有人走动,或打着电话或三两议论着从那几间会议室与电脑房里进进出出,现在她们大多去了更安全的地方,这没人了。
会议室的毛玻璃不透画面但也能透出人影,成香五一间一间走过查看,在一个拐角处突然被拽住了胳膊,她一顿,看见缩在立地石雕后方的人影是阿莉耶诺尔,此时她怀抱着自己那根方头铁叉,紧紧地贴在墙边,跟做贼似的。
“…你再拿那种形容词来形容我试试看呢?”阿莉耶诺尔不满道,但声音依旧压得很低,她晃了晃下巴,让成香五自己往走廊深处看。
得益于现在的良好视力,成香五一眼看出了走廊尽头那扇门前有个人影,明显是在守门,只有一个人,她甚至没拿个武器啥的,就背着手垂头直立,一副想要打瞌睡的无精打采模样。
但是这个人是薛容。
“…怎么办?”阿莉耶诺尔紧张地问,“这守门怪物我们怎么打?”
“你枪呢?”成香五压低声音问道。
“…什么样的工作人员能被允许带枪入会?”阿莉耶诺尔不满道,“而且上次你我亲身实验过了,冷热兵器对这位都不管用。”
成香五又从石雕缝隙处看去,那独眼老人打了个哈欠。这次白云仙也不在场,想来是没办法通融通融了。正观察着,她突然觉得脚边有点痒,低下头,爱丽丝明晃晃地站在走廊上看向石雕后方隐藏处内部,扒拉了一下她的裤腿。
“…这不是。”薛容眯起独眼看向白猫,打起了精神招手道,“这不是爱丽丝嘛,嘬嘬嘬。”
猫有权利毫无理由地站在这个星球上的任何一个地方做任何事,谁都无法质疑,成香五一动不动,希望爱丽丝能自己离开去找薛容玩,或者回去杜梁。
“啊!”杜梁自己找了过来,她从走廊的另一端快速跑向爱丽丝,顺带着也看到了正藏身在石雕后方的两人,“爱丽丝在这里…啊你们也在这里呀!”
她抱起爱丽丝,疑惑地看着眼前两个莫名其妙看着她欲言又止的人,又看了眼石雕,再将视线转向走廊深处,便也看到了那门前的人。
“…这不是薛阿姨嘛!”她迅速地认出了人,并招手抬高声音问好,“好久不见啦,您身体怎么样呀?”
薛容就也学着她的姿势抬起手招了招,笑道,“好久不见啦,那边的三位,不来看看我吗?”
这人这话都出现了,那在场的三位自然是得有所反应的,杜梁一溜小跑就凑到了薛容跟前,成香五拎着喃喃道“三位可能是指你们和爱丽丝”的阿莉耶诺尔走出阴影,也走向了走廊深处。
“我还以为见不着你了。”薛容笑眯眯地摸了摸爱丽丝,“小梁怎么没去吃饭呀?虽然现在那里也没饭吃了哈哈哈!”
“那边的人不让爱丽丝进去呢。”杜梁说起这个也有些失落,但很快又开心了起来,“但是后厨的阿姨给了我们盒饭呢,还让我自己拿饮料喝!”
“没饿着就好。”薛容点了点头,又笑着看向后方走来的二人,问道,“你们这次又是来做什么的呀?”
“…别问没有意义的问题。”阿莉耶诺尔抬起头,直视对方说道,“既然你清楚那门后的存在并非你的那位学生,你的老板也已经死去,你来此的目的也达到了。”
闻言,薛容只是随意地点了点头,“那又怎么样呢?”
“于情于理,你都不该继续拦在这里。”阿莉耶诺尔冷声道,“这里已经没有人需要你了,薛容小姐。”
“…哦。”薛容看向阿莉耶诺尔,闲散笑道,“可是我得守约呀。”
“什么呀?”杜梁皱起眉,对现场紧张起来的气氛有些害怕,“你们在吵架吗?为什么呀?”
她看向负手而立的薛容,又看向二人,疑惑问道,“你们是在干什么呀?”
“不是什么大事啦,小梁。”薛容晃了晃头,“她们需要从这里过去,但我不能让任何人过去,只是这样一件很简单的小事啦。”
“哦…”杜梁抱着猫若有所思。
“…所以。”薛容再次看向二人,开口道,“若你们想过去,那便杀了我。”
虽然早就预料到了会有这一遭,但成香五还是叹了口气,不抱有希望地问道,“没有别的选项了?”
“嗯…”薛容却是认真地凝眉思考了起来,“要不你们也让我老板复活一下,然后让她撤回与我的约定呗?”
“你刚才怎么不说?”成香五说道,心里觉得这老头也是麻烦得很。
“啊,不是那位啦。”薛容摆了摆手,笑道,“是三十年前的那位。”
“…所以你其实早就知道这件事了。”成香五叹了口气。
“我们约好,她帮我安家,我帮她看门。”薛容点头,“家已经安好啦,那门我也该看好才行呢。”
“…阿姨你原来是有家的啊。”杜梁歪了歪头,小声说,“我还以为你到处流浪呢…”
“哈哈哈!”薛容笑了,又正色道,“那怎么能叫流浪呢?有家的人即使四处漂泊也不会漂走的,小梁,有家能回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你长大以后就懂了哦。”
“那你为什么一直不回去看看呀?”杜梁疑惑。
“我偶尔也是会回去的啦。”薛容笑着说道,“搞搞卫生什么的。”
“我说老家。”杜梁说,“阿姨你不是外地来的吗?为什么一直不回去看看呀?”
“…老了,走不动了。”薛容沉默片刻后,只是这样说。
“才没有呢。”杜梁却是完全不信,“你都能爬上山来敲门的,怎么会走不动呢?”
她看了那老者许久,笃定道,“薛阿姨,你回不去家了。”
薛容却是叹了口气,没有回答,她站在那里,与身后雕着花的门格格不入,明明年龄可能是相似的,它不久前才被细细擦拭过而闪闪发光,她却是老到只能一直往落灰的坟墓里走。
“…老屋,家人,守望的东西。”阿莉耶诺尔沉默片刻后,抬头问道,“薛容小姐,你对于家的定义源自什么呢?”
“死了之后埋进去,不会再需要搬走的地方。”薛容回答得很干脆,话音落下后她不再主动开口,只是负手而立,静得像是走廊里的一座钟。
看她这副架势成香五也知道这件事没得谈了,她抬手让阿莉耶诺尔退后,另一只手背过,准备抽刀。
“我明白了。”杜梁恍然大悟,落地有声,“薛阿姨,我来帮你完成你的约定!”
“…嗯?”薛容有些疑惑。
成香五也是,她看向将爱丽丝丢在地上的杜梁,问道,“你明白了什么?”
“薛阿姨,你一个人是无法完成那个约定。”杜梁双手自然垂落在身侧,看向薛容说道,“约好了的事情,活着的那边会一直想个不停,怎么都达不成,怎么都不满意,死去的人不会回应,这是很令人苦恼的事情吧。”
“…小梁,她已经做的足够多,也与我道过歉了。”薛容沉声说道,“她生前与我定下约定,死后她的一切都与我无关,但约定就是约定,就当是我一厢情愿好了,我若不守约,活着又有什么意义?”
“就连这些你为她找的理由,向她抱怨的话,她也都听不到了。她明明是你的朋友吧,再这样下去你迟早会怀着怨念一个人死去,做着自己不想做的事还什么都得不到的。”杜梁深吸一口气,抬起手,摆起架势说道,“那样很可怜,所以,我来渡你。”
看着杜梁,薛容长叹一声,笑道,“…明明你已经不是杜家人了。”
“这是我自己想做的事情。”杜梁一笑,又正色道,“先前四十九次对决均未能分出胜负是你我的遗憾,薛阿姨,这次没有胜负可分了。”
成香五看向她,杜梁没有回头,只是说道,“姐姐,你也有自己要做的事吧?”
“…这不是还有有趣的事情吗。”薛容抬起头感慨道,她脸上的皱纹都流动着随她的视线朝天空中探去,一声轻笑之后她不再负手,看向另外二人开口道,“你们之中可以进去一个。”
闻言,成香五看向了阿莉耶诺尔,却发现这人也在看着自己,她想了想这人的要求,伸出手说道,“我帮你带东西回来。”
闻言,阿莉耶诺尔抱着那方头铁叉,盯着成香五的脑袋还是不说话。
“…我带手套了。”成香五无奈道,抓握了一番自己的手指。
“…哼。”阿莉耶诺尔将铁叉递了出去,指了指地下说道,“若你届时脑子还能保持运作,就带着东西去地下找我。”
“诶这句话可不吉利。”薛容探头说道。
“行。”成香五接过铁叉应道,见这人还看着自己,又疑惑,“怎么了?”
“…你自己思考吧。”阿莉耶诺尔没再说什么,转身快步离开了。
成香五手里颠了颠新到手的奇怪武器,没再停留,而是快步略过眼中只剩彼此的对决者与不知道是不是裁判的爱丽丝,推开了薛容身后那扇厚重的门。
先前她从未来过这附近,毕竟这扇门看着颇为正式,想来是留给重要宾客使用的,现在宾客生死未知,重要性倒确实到位了。大门开后是简易的会客室,前方还有一门,而后方逐渐合拢的缝隙终于是消失了,此时这处独立而安静的空间内只有一个需要做出决定的人。
成香五取出了白云仙给她的药物,却没能像先前几次一般果断地对症下药,若病症恰巧是患者需要的,那这病还治吗?
她还是走到了这扇门前,还是面对了这个问题,说到底若是她不想面对这个瞬间的话,那成香五这个人就该在安全出口处推门而出,但她却像是脑子不好使了一样在那之前拐了弯,走到这里才开始为这个问题所困,但没关系的,问题会一直等她。
我要变回原来那个不完整的人吗?她问自己。若决定好,便使用药物,将获得的一切呕吐而出,并推门入内将那个存在杀死。若无法决定,干脆便就此转身离去并离开森湖市,没有人会怪她的,没有人会因此指责她,没有人知道她要做什么,甚至不会对她感到失望——
除了阿莉耶诺尔。
沉默许久,成香五收起了药物,推门而入。
为重要客人准备的空大会议室内仅有一人,窗外光亮太盛掩去风景,视线扫过排列整齐的木椅与隔窗悬挂的油画,宽大的木桌尾端坐着白云天,她忙得很,一手翻着些许纸张一手在一台笔记本电脑前打字,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还是那身窗帘似的斗篷。
“稍等。”她对走近的成香五开口,面无表情地放下纸张双手打字,速度之快近乎只留下了残影。就这样看,坐在电脑后方的毫无疑问是个货真价实的人,仿佛头颅掉下来就会立马死去。
她都这样说了成香五也没办法,她还是第一次见有人刚复活就急着上班的,好吧,这也是她第一次见有人复活。
按下一次回车键之后,白云天的脸色终于是没那么凝重了,她抬眼看向成香五开口道,“我记得你,你是来杀白云天的。”
这话说的奇怪,成香五看向她问道,“这还有别人?”
“…也就你我了。”白云天说着,双手离开键盘交替放在自己身前,视线投向窗外,“就像不久之前,‘我’,第一次‘看见’,所获取的信息是你的肖像,那是一种奇怪的感觉,我能找到的最贴切的形容词是大梦初醒。”
她身体保持不动,声音却带上了疑惑,“你是否能告诉我,森湖市是真实存在的吗?还是说,这一切都只是我的梦投射而出的结果?”
问题回荡在空大的会议室,盘旋向上,在拱形吊顶徘徊片刻后消散,但却依旧执着地等待别人来给它一个结果。
森湖市真的存在吗?
“…你问我?”成香五疑惑地指了指自己,“你为什么觉得我能告诉你答案?”
“没有人可以告诉我答案,但若你告诉我答案,那么我会将其记录为现实。”白云天转过头看向成香五,平静地说道,“因为按照‘我’所有的逻辑,你可以被我称为母亲。”
“…啥啊?”成香五都惊到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你知道你比我大吗?无论是你,白云天活着的时间,还是你在这到处飞来飞去的时间都比我的命长得多好吗?”
“梦里没有时间的概念。”白云天的语气依旧平静。
“…那我告诉你,这里是现实,森湖市是我的家,我是这里的人。”成香五说着,抽出了身后的刀,“我也可以证明给你看。”
“…好吧。”白云天侧过头,但眼珠没有动,“让我们谈谈另一边,我不认为我是你的暗杀目标。”
她没去看成香五手上的刀,而是翻了翻桌上的文件,“我站立在现实之中,接收到的所有信息都在证明我就是名为‘白云天’的人类,而我需要做的便是作为白白有限公司的掌控者守护这个,公司。于是我便按此逻辑开始处理任务,该公司目前所遇到的最大威胁为一个被称之为‘工会’的组织。”
几张照片与文件被举起,成香五认出那是戴安娜的作品。
“以我所有的信息进行搜索并分析后,我得出结论。”白云天放下手中物品,双手交叠撑起下巴,似是困惑般皱起眉说,“这一特殊组织的行动目标是‘我’,而以此延伸,最高效的任务处理方法就是将‘我’杀死。”
话说到这,成香五也很难认为眼前这个人真的是白云天,她与祠堂里那个人实在是大不相同,说话的方式也好,举手投足的起伏也好,甚至表情,这个存在绝不是那个会按照自己的决定坚定杀死白白外敌的人。
但她又能是谁呢?
“我所有的信息告诉我,白云天是一个能为了白白献出自己生命的人。”她思考的样子也不像白云天,“但我,‘我’并不想就这样死去。”
“…你想向我证明你不是那个人,好吧。”成香五点头,“那你不是白云天。”
“…果然如此吗。”那存在看上去似乎有点开心。
“不过我本来就是来杀你的,不是白云天,而是‘你’。”成香五用刀尖指向那存在,她看向尖端闪过的光,又避开它径直看向成香五的眼睛。
“我是谁?”她问道。
成香五真的不知道,也没想思考这个问题的答案,她闪身至那存在身后,左手扶住她的下巴,骨骼手感确实是人类,右手反手划开其下的喉咙,手感与人类的也没差。
那存在也如人类般因割喉而喷射性出血,血液如张网一般铺天盖地地洒向桌上的文件与电脑,却在真的沾上去之前如视频被暂停般定格在半空中,随即是倒带,因皮肤撕裂而落下的头颅也被本人的双手合拢,最后连伤口都消失无踪。
果然这样是杀不掉的,成香五退后两步,心里沉下一截。
“…这些文件很重要的。”白云天清了清嗓子说,“那么,你要杀我,是因为先前的那些命案吗?”
“…是因为你的,原生家庭。”成香五找了个词,“地下那玩意,不解决就没完没了,你也知道的吧。”
“…我不否认这一点。”那存在如思索般歪了歪头,又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举起了一根手指,“不过在这一点上,我可以给你推荐另一个目标,我的同类,她——”
“就是她给我介绍你的。”成香五说着叹了口气,她不该这样做的,这会导致不合规竞价的出现。
“…我自认比她更庞大,更有价值些。”那存在说道,“可以告诉我你选择我作为目标的理由吗?”
“因为她算是我姑姑。”成香五说着,也不指望对方能理解自己所说的话,她退后两步,从口袋里取出了那个雾化器,轻轻叹了口气,做下决定。
“…原来是这样。”那存在的表情居然是表达了理解,“这样的话,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了。”
“你倒是接受得快。”成香五将药物口对准了自己的嘴,准备好丢下些什么。
“因为对于‘白云天’而言,家人是最重要的。”那存在有些好奇地看向成香五手里的东西。
“…那你刚才还挂白云间电话?”成香五趁着药效发作,多聊两句拖头晕时间。
“你说白观海。”那存在的说话声音逐渐从白云天的声线扭曲了起来,语气,语调,甚至发音的位置都扭曲着失了真,它以一种沉闷而古怪的无感情声音笑了笑,说道,“死去的人不该影响现实,‘我’提前知晓了她的死亡,便先行安排了别的任务。”
头晕目眩之中世界再次模糊了起来,熟悉的反胃感捏住了成香五的胃部,但这次要和缓得多,至少她还能呼吸,那就足够了。而在视线中,本坐在椅子上的白云天又变换回了那个漂浮着的身影,庞大而扭曲的身体倒悬在空间中,那张苍白的面具正朝向她。
“…你怎么还长这样。”成香五低声说道,捂住了隐隐作痛的额头。
它的动作定格了。
“你,看见,我了。”它的声音分辨不出情绪,它的扭动分辨不出目标,只是越来越庞大,越来越吵闹,“你,看见,了我。你要,杀死我,我想活下去,我想活下去——”
它的呼喊在最高峰忽然暂停,连带那舞动着覆盖住周围窗户的黑色物体也是,它鼓动着体积,却像是迷茫该穿什么衣服一般,迟迟做不出决定。
“我是谁?”它问道,那声音根本不是从任何地点发出的,而是直接从成香五的身体内侧出现,像是在她耳模内装了广播器一般,强硬地,不容拒绝地将自己的疑问塞进了人脑里。
“如果我不是白云天,那我是谁?”它问道,“我真的存在吗?”
那是什么呢?成香五直视那张面具,她怎么会认识这种东西?森湖市怎么会出现这种东西?但它就是出现了,就是被她所了解,所认知,所察觉。
“你自己思考吧。”成香五说。
这句话像是一个引子,偌大的会议室内所有由那一存在发散而出的的东西在刹那间被回收,穿梭见带起的风引得桌上文件飞舞,它却不再如先前那般在乎,只是将一切都收缩为一个圆,悬挂在天,边缘扭动着,只有那面具依旧是完整的一个圆。
就像是月亮一样,成香五心想。
“我要活下去。”它说,“所以,我要以我亲眼见过的,最强大的模样来面对你。”
它这样一说成香五就紧张起来了,她握紧手中的刀,看着那存在扭曲着变大,变为一个人形的混沌之物,随后细节处被定下,颜色也终于平静下来。
宇航员悬浮在半空中,外皮残破,缺失一条手臂,那头盔上的黑色玻璃没有反射或透露出任何东西。
“…森湖市怎么会出现这种东西?”成香五疑惑。
那存在不言语,只是缓缓从半空中下沉,靠近,身后飘浮着的碎裂安全带像是尾巴,在近距离下成香五这才第一次知道宇航员的头盔有这么大,她不觉得自己的刀能刺破那身衣服或头盔,于是,她举起了阿莉耶诺尔给她的铁叉。
宇航员果然还是得让外星人去对付,她这样想着,朝着目标掷出了手中之物。
就像上次一样,那磁铁般的叉头几乎像是吸住了航空制服一般,牵连着将其向下坠去,在手中没有多少重量的叉子钉在那存在之上仿佛有千斤重,一点一点地将其完整地剥落下来,而宇航员的头盔着挣扎着要向上飞起,一上一下没商量好,转瞬间,衣物与头盔分离,但裸露在外的并非人类躯干,而是电线般扭动着的黑线。
在纷乱交织的黑线之中,举刀者翻身上桌,紧盯目标,起跳,她的重力带着那依旧悬挂半空不愿着陆的头颅猛砸在地面上,一声巨响,那头盔给会议室的瓷砖地面砸出个坑来。她一把抓住那连接着头盔的,如章鱼触须般扭动挣扎着想要缠绕她的黑线末端,挥刀——
成香五砍下了它的头颅。
与头颅缺失连接的黑线转瞬间没了动静,成香五拎起那头盔抖了抖,从中落出个苍白的面具出来,它是还长这样。成香五松了口气,将重要道具收好,回头看向那铁叉,它所剥落下来的那一大块宇航员制服在此时融化成了地上的一摊看上去油乎乎的暗色,像是石油,用手碰了碰,居然是坚硬的。
看着地上的一摊东西,成香五左右看了看,从会议室角落里的柜子翻出个垃圾袋给它装着,又带上方头铁叉,转身向会议室门外走去。
世界再次回归了没多久之前的那番模样,成香五这才开始有些惋惜先前的食物,早知道当时多吃点了,她这样想着,牙齿却隐隐作痛。
还是算了吧,她转念一想,还是牙齿更重要些。
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雨,成香五带着战利品推开会议室的门,这里与她进来时同样安静,杜梁背对着她跪坐在靠着墙壁斜坐的薛容身前,那独眼也闭上了,脸上带着平静的笑容,像是睡着了。
“…姐姐。”杜梁转过头看向推门而出者,她看上去有些狼狈,嘴角带血,玄色长袍下摆碎开,右手臂也无力地耷拉着,但她开口时却是面带笑容的,“你要做的事情完成了吗?”
“…还差一点。”成香五叹了口气,她走到杜梁身前蹲下,脱下外套将她的胳膊固定住,又擦了擦她的脸,问道,“你呢?”
“我也是。”杜梁平静地说道,“我要带薛阿姨回她的老家,然后,我要这里了。”
“…保重。”成香五说着,站起身转身走向电梯口。
“你也是的,姐姐。”杜梁说道。
位于大堂的电梯在下行键亮起后迅速地开了,成香五顿了顿,进入其中并前往地下实验室。门开,前方的通道门半敞着,其中隐隐露出火光。
又是火,成香五心下产生了不好的预感,她快步略过走廊来到实验室门前,半扇玻璃窗碎裂一角,火光就是从这里透出来的。她去开实验室的门,却发现把手烫不说,门外还被捆了把挂锁。
“退开门边!”她高声喊道,五秒之后她退开半步,三脚踹断了门上的挂锁,顺带踹开了门,刹那间火焰喷涌而出,成香五退让半步,抬手挡住脸,眯起眼睛踏入火场之中。
阿莉耶诺尔就靠坐在门边,但只有背部滩着血的躯干,颈部往上,她的头颅不翼而飞,成香五心下一惊,顺着喷射性的血液找寻,于自己也烧起来之前成功在试验台下的间隙处找到了那熟悉的洋人脑袋。
刚刚砍掉一个脑袋的人抱着另一个脑袋小心翼翼地蹲在无首尸体前,将手里发丝有些焦了的头颅对准脖子,放了上去。
“…如果奇迹出现了我就信。”她喃喃自语,她该祈祷的,但她不认识什么神。
鲜血溢出伤口与结合线,打湿本就被血污了一大片的衬衫与领结,些许滴落在宝石上带起闪光,成香五手里捧着阿莉耶诺尔的脸,背后被火燎得发烫,却还是不敢放开。
脖颈处的血线消失了,躯干的双臂忽然僵直,又快速地抬起扶住自己的脑袋两侧,阿莉耶诺尔双眼暴睁,嘴里吐出一口血后咳嗽不止,颤抖着开始大喘气。
谁说没有复活那种事?成香五这样想着松了口气,将索求空气者抱起,快步离开火场。
“咳咳——”阿莉耶诺尔嘴里血液涌出不止,她转而捏住自己的喉咙,几次矫正之后终于是恢复了声带的运作,她用明显是在骂人的语气喊了几句成香五听不懂的语言,随后抬手拽住她的衣服,哑声说道,“那个人,那个人不是来杀白观海的,她是白观海找来杀我的!”
“…这样啊。”成香五应道,叹了口气,带着她进了电梯。
“我脑袋好痛——”阿莉耶诺尔愤怒地喊着,拿头往成香五的肩膀上撞,“五香!那家伙偷走了我的东西,她偷走了我做的东西!她还砍我的脖子,还堵门烧我,害得我差点就真的死了…你帮我杀了她,我委托你帮我杀了她!她——”
肩膀被撞的有点痛的成香五应道,“好,我帮你,我帮你…”
“…我的脑袋好痛。”阿莉耶诺尔捂着自己的头喃喃道,突然吸了吸鼻子,成香五低头,又被一巴掌撑在下巴上抬了回去,“你快去工作——”
正门被安保队的人看守,东西两侧各有公安把守,更别提在那之外是危险的工会成员,虽然现在酒店里很多人想走,但多数人选择先行留在自己的房间里。
而若一定要在这个时候离开的话,对于客人们而言最好的选择是想办法去顶楼并呼叫急救直升机,但对于成香五这样的人来说,最好的选择是酒店后厨的冷藏室。
酒店后厨现在不该有人在,灶火急急地停了,那之上的铁锅中留有等待加热的食材,岛台上停了些半成品,以及标注着谁也看不懂的标签的瓶瓶罐罐。
冷藏室里有个人在。
“是你啊。”白云天替身版意外地回过头招呼道,又被她身上的污渍吓了一大跳,“…你这是干什么去了?”
成香五没有说话,右手抽刀而出。
“…你什么意思啊?!”白云天替身版退后一步,背抵在墙上,肩膀一怂,双手抵在身前喊道,“你对白白有什么怨言别牵连到我身上啊?!喂你想干什么,别过来——”
左手抽刀抵住刺向脖子的匕首,成香五看见那张脸还停留在惊恐的表情上,但那空余的左手已然蓄力刺出,直指举刀者胸腹。
但是成香五已经切下了她的整根左臂,延迟了反应的神经在肢体被切下之后依旧下达了命令,却无力阻止其顺地心引力落下,成香五侧头避开快速刺出的匕首与袭来的腿鞭,侧步,又一刀砍下了这表演者的右臂。
“你把她东西放哪了?”她这才开了口。
“…听说那家伙当过你的目标还活下来时,我就不该来。”表演者说着,咳出口血。
显然这人不打算说,成香五振刀,准备结束她的性命。
“别看我的脸。”表演者只说了这么一句遗言。
翻找一圈后,成香五在那棺材原先所在的区域找到了箱子,顺带翻出个厨房大号垃圾袋将表演者的尸体装了进去,她没去看那张脸长什么样,毕竟她对尸体又不感兴趣。她一手拎着箱子一手拖着垃圾袋离开储物间,拎着桶油回去,将房间点了处理血液,又继续带着东西乘电梯下行,将垃圾袋丢进了还在燃烧着的实验室里,走之前顺便带上了门。
处理好尸体之后,她拎着箱子去二楼餐厅找到了位于厨房区域内的阿莉耶诺尔,想到那人阴沉到能当抹布用的脸,成香五去宴会厅扯了快白布批在身上,又将那面具取出,从白布内举着挡住脸,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摸进餐厅,又飘进厨房区域。
她听见脚步声,摩擦着转向,顿住,又退后一步。
“…五香?”阿莉耶诺尔迟疑问道。
成香五将白布内的面具撤下,露出自己的脸,“锵锵——”
空间一时很安静,阿莉耶诺尔怀抱双臂,眯起眼睛盯着她,显然是没觉得这个小把戏有多好笑,成香五有只能沉默地将白布拢起放到一边,递出了箱子,被对方接过。
“我会按照约定付给你委托金的。”她将箱子放在厨房岛台上,一旁是先前成香五带回给她的垃圾袋与那方头铁叉。
“不用。”成香五说着走向自助餐吧台,背对着她摆了摆手,“你差点被她杀了,我帮你出气,你不委托我也会这样做。”
对方没回应什么,成香五看着吧台餐盘内的圣女果,捏起一枚扔进嘴里咀嚼,脆皮之下是充盈的果肉,鼻腔里一股番茄的腥气,总之,没有味道。她转身,又尝了尝餐台上其它口味的视频,酸甜苦辣咸,以及鲜,什么都没有,嘴里喊着的再次变为一块死肉。
“咳咳。”开放式厨房内传来了吸引注意力的清嗓子声音,成香五如她所愿地看过去,阿莉耶诺尔像个真的厨师一样站在面点窗口前,从内端出了一个餐盘,上盛有一杯蜡油。成香五走了过去,低下头看,餐盘边上又递出来一份餐具,是普通的打火机。
“…这个是。”成香五拿起打火机,看向阿莉耶诺尔,轻声问道,“这个是给我的吗?”
“先用用看。”她退后两步,抬手示意。
在二人的注视之下,成香五熟练地按下打火机的开关,餐厅里本来相当安静,这咔哒一声也没多响,但她的心里就是突然一跳。
火光燃起,平静而悠扬,混着餐厅里的食物香气,被其光映照的人像是真的在用餐一般。
杯中物很快见了底,成香五抬起头,阿莉耶诺尔没说话,指了指外面的自助餐吧台。
二人对坐,身前各有一盘食物,包含所有口味,阿莉耶诺尔照常跑了茶,成香五接过,道了声谢。随后她拿起桌边的筷子,衬着窗外的雨声,开始用餐。
窗外落着雨,酒店前广场的混乱在不久前得到了平息,雨痕蒙住了细节,却让那闪着光的红蓝警灯越发明显,那金色的鲸鱼雕塑尾巴断了落在水里,喷泉却依旧涌动着。一窗之隔,餐厅内很安静,连平时常备的背景音乐都不在场,只有二人手里餐具碰撞发出的声音。
“如何?”阿莉耶诺尔从餐盘中抬起头,问道。
“…很好吃。”成香五说,她看着盘中的食物,感受着五花八门的味道,与先前食用凤梨酥时的雀跃不同,她只觉得自己内心非常平静,她喝了口茶,抬头问道,“为什么你喜欢喝茶?它明明是苦的。”
“每个喝茶的人都只享受茶叶的香气。”阿莉耶诺尔笑了,“欢迎回到现实牢笼,现在你要和我们一起吃苦了,五香。”
“…这样。”成香五点了点头,郑重地说道,“谢谢你。”
“…不客气。”阿莉耶诺尔应到,又问,“那么现在,我不需要再考虑‘其实你生气了’这样的假设了吧?”
成香五笑了。
在离开餐厅之前,成香五看向厨房内侧,她顿了顿,走近灶台,点火起锅烧油,从备菜区随机挑了点菜叶子,趁锅冒烟将其倒入,阿莉耶诺尔就站在外面看着那锅里噼里啪啦炸响,看着油四处飞溅,看着厨子留着冷汗退后三步避开灶台,最后,在那盘黑漆漆的不明餐点被端上桌时,她拿起了筷子,挑剔地夹出勉强能看出原型的胡萝卜丝,进口,咀嚼,咽下。
“零分。”她冷漠地给出了极低评价。
闻言,成香五理了理衣服,转身离开厨房,并决定以后再也不当厨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