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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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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说我快瘦成干柴了。
我第六次用身体去撞门,门依旧纹丝不动。只有每次撞击的时候会发出“哐哐”的声音。
她从里面拉开门,探出一个脑袋。见是我,她才打开门,让我进去。一边接过我手里的画板,一边问我,“怎么又这么晚?”
我没有回答她。
她也不在意,嘻嘻哈哈地蹦着走,头上一个马尾用来甩去,我有点儿怕打到她的脸。
她说:“你下次别再撞门了,就你这干柴一样的身板,能撞得开?明天直接喊我,我会给你开门的。”
我依旧没有回答。
我们住在一个院子里。院子的门是老旧得生了锈的铁门。开门关门的时候会发出吱呀吱呀的响声。在黑暗的夜里,显得格外渗人。
她说,“你明天早点回来好吗?你一个女孩子在夜里,不安全。”
我停下脚步,问她,“为什么会这么说?”
院子里一共住了十几家人。她和她妈妈住在一起,听说她爸爸因为醉酒打死了人,判了无期。我则是因为先天性疾病从小被父母抛弃,靠着邻居们一家一口的饭喂着,才活到了现在。
我现在一个人住。靠捡垃圾上学、学美术。
每次我都会在画室留到很晚,回来的时候铁门已经落了锁。我沉默寡言,不愿意开口,总是用身体去撞门,而她总是每天从二楼跑下来给我开门,然后替我提着画板,把我送上三楼,再一个人回去。
每天都是。
虽然从二楼下来,走到门口这段路并不长,却也只有她肯每晚为我走。虽然从铁门走到三楼这段路也不长,我却觉得我可以走一辈子。
我不知道她的名字,她也不知道我叫什么。
但每晚一起走一段夜路,上一段楼梯这件事,好像本该如此。
她似乎没有想到我会问这种傻乎乎的问题,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她也想不出怎么回答我,只好说,“哎呀,反正就是不安全嘛。”
分开的时候我跟她说了再见,她跑到二楼后,又折上了三楼往我手里塞了一块什么东西,说,“多吃点饭呀,你都快瘦成干柴了。”然后又飞快地跑掉,马尾依旧一甩一甩的。
我摊开手,是一块巧克力。
我从来没吃过,因为很贵。
我目送她进了家门,然后才掏出钥匙,开门。
我想画她。
我屋子里的墙壁上贴的都是她,但我仍然觉得不够。
我还是想画她。
那天我依旧用身体撞门,但这次只撞了一下,门就开了。
她在门后撑着伞,打着矿灯。焦急地问我,“你怎么样?淋湿了没有?”
她问的好像是废话,我又没有带伞。
那是我第一次进二楼她家里。也是第一次在明亮的灯光下看清她的脸。不是很白,有雀斑,但很干净,很纯洁,很美。
她给我煮了姜茶,让我换上了她的衣服。
姜茶很辣。衣服也很大,像是披上了一块布。
她并不胖,是我太像干柴了。
我跟她说了谢谢。
她跟她妈妈说了什么,我隐约听到了“楼上的”、“还在上学”、“没有爸妈”之类的话,然后她出来,跟我说,“你今天先别回去了,我俩睡一块儿。”
我垂下的头猛地抬起,然后又垂下,说,“好。”
关了灯,一切又像在院子里走路那么黑了,只是这次,我们离得很近,近到可以在黑暗中看到她的睫毛,她脸上可爱的雀斑。
我轻轻地叫她,“孟莉莉。”
她轻微地动了动,把我在空气中的手捉回了被子里,“好了,赶紧睡。手这么凉还放外面。”
我又盯着她的脸看了一会儿,然后说,“明天晚上去我家好不好?”
“我想画你。”
她好像睡着了。在我以为得不到答复的时候,听到了她抗着困意轻哼出的一声“嗯”。
我闭上眼睛,满意地睡了。
我好像迷迷糊糊中听到她说:“到底是怎么瘦成这样的……”
第二天晚上,她送我到家门口,我们呆呆地站了半分钟,她“扑嗤”一声笑了,“傻站着干嘛?不是要画我吗?”
我却好像是突然想起来一样,慌乱地逃进屋,把墙上贴的所有画都撕下来,放到了那个放巧克力的箱子里。
再出去,见她狐疑的目光,我只好开口,“家里太乱了。”
她又笑了。
我说她今天怎么没有扎马尾,还穿了裙子。
画一幅素描画是要很久的。所以我只花了十五分钟画了张速写。
她看着我的画,有些失望,“这连脸都看不清啊。”
我如实回答,”素描要画很久。“
她假装生气,“怎么?不想我待在你家呀?”
我只好又拿起了刚放下的2B铅笔,抽出了一张二开的素描纸。
我要画一个很大很大的她,无论我的病会不会压迫到脑神经导致失忆,我都能看见她。
我不光画了很多她,我的日记里也都是她。
陪我走了十二万三千六百八十九步的人。
再也不会遇到像她这样的人了。
我打开灯,把亮部打在她脸上最漂亮的地方。
我看着正在微笑的她,开始在素描纸上起形。
这张画足足画了五天,其实画到一半的时候,我已经不用她做模特了,但我没告诉她。
她的耐心好像不够多,总是会打着哈欠问我,“好了没啊?”明知我不会回答这种没有意义的问题,却一直问。
像一只鹦鹉一样,一点儿也不温柔。
却很招人喜欢。
尤其是我,特别喜欢。
我们的关系因为那场雨突飞猛进。
那天是我故意没带伞,在雨里站了十五分钟才开始往回走。
是她太傻,不是我太狡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