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达意》天平之上

6、我会盯着你的

　　我总觉得谭书这样的人很奇怪，甚至可以说是诡异，因为我没见过这样的人，真诚善良到愿意在意陌生人的情绪。
　　他和我截然不同。
　　不过……树上叶子这么多，也不见片片都长一个样，我总该理解这世上的人千人千面。
　　缓了缓被谭书那句模棱两可的话惊到的心，我决定假装没听见刚才的话，转圜着话题，淡定的说：“我该去补作业了。”
　　“啊……”
　　啊是什么意思？谭书要表达什么吗？
　　我皱起眉，盯着旁边水龙头漏出一滴水，落在指腹的时候冰得我有点痛。
　　夏天的自来水，再怎么凉快也不至于冰到手。我察觉不对，就着奶牛猫头像上那点白光看了看自己的手，原来是被捏肿了，不是我们宿舍水变异了，还好。
　　话筒还没传来声音，连一直隐约出现的猫叫声也没了，可是又没有挂断。
　　我试探着叫了一声：“谭书？”
　　“嗯。”谭书出声了，电流声显得他有点假，我仔细听到了他后面那句话，“你是不是觉得我有点冒犯到你了？”
　　我的眉毛不受控制的往上挑，有些意外。
　　伴随着逐渐变得张扬的风，我小声向他确认：“你说什么？”

　　话筒传来一阵呼吸声，谭书的声音被那股邪风吹得磕绊，拼凑着落到我的耳中：“你觉得我冒犯到你了。”
　　我心中的惊讶撑得我眼睛都睁大了，我真的没想到他竟然意识得到……
　　他竟然还挺聪明的？
　　但是不对吧，我刚才没觉得被冒犯的了，他到底是从哪方面得到的结论？语气？词句？觉得我着急挂断？
　　带了点不可思议，我的声音都染上笑意：“你这些关于我的判断，到底都是怎么做出来的？”
　　“就……唉呀你先说有没有。”谭书的欲言又止弄得我更好奇了。
　　我皱着眉思索一番，说：“没有。”

　　“你不诚实。林衡知你绝对是一个很规矩的人。”谭书又给我下定义。
　　我都要无力了，有一种拼尽全力都无法理解谭书脑回路的无力感，这都是什么和什么啊？！
　　“这个的判断标准又是什么？”我站着往后靠在洗衣机上，大腿被转角抵得有点麻。
　　“不告诉你！”
　　嘟——，谭书挂掉了电话，我彻底迷茫了。我可能是年纪大了吧。

　　从宿舍楼去到教学楼脚下，我的裤脚被路上种的秤锤树垂青，行走间沾上了点被雨砸到地上的秤锤花瓣。
　　原来昨晚风变大是因为要下雨，原来风大不是我的错觉。

　　又是第一个到教室，我把我座位边的窗打开了一点。
　　出于安全考虑，我掏出手机查看消息，力求谭书不要再用他那个神秘的判断方式给我下定义。
　　点击聊天框五次，流量开了又关三次，确定谭书自昨晚挂了电话没再说过话，放心了。
　　原以为谭书是个分享欲很强的人，既然运气不错可以认识他这样的朋友，那多注意一下手机也是应该的，可是没想到一连三四天，我没再收到过他的消息。
　　可能有了别的分享对象。
　　算了，也挺好。
　　我把铅笔放回笔箱，将画板靠在墙边放好，挡住画出来的那个人像。今天已经是周五了，我该回家了。

　　自打去年我哥从俄国留学回来，周五晚上回家吃饭就成了我们家的惯例。
　　虽然妈咪还在冉城带学生盯项目，但不出意外的话，今晚我估计还能见到我哥把准嫂子带回家，家里气氛至少不会太差。
　　深呼吸一口气，我顶了顶腮换成笑脸，在面部锁的扫描中已经变成熟悉的表情。
　　“知知回来了！”隔着老远，林衡启的声音就已经提前跟我打了个招呼。紧接着客厅沙发上转过来一个脑袋。
　　捏了捏指腹，我气定神闲走过去往沙发上一躺。
　　缓过神来，注意到林衡启旁边没人，我问道：“琦姐呢？”
　　林衡启往我身上抛了个蛋黄酥，没回看我的眼神，“跟爸在书房讨论留校的事。你看不顺就当没看见，别闹。”
　　我冲他翻了个白眼，嗤了一声，无语的说：“我上楼回房间了，等会儿吃饭再叫我。”
　　“嗯。”

　　水流涮过睫毛的时候，我听见敲门声，敷衍的回了一句：“马上。”
　　叹了口气，关掉水。
　　床上的手机散出莹莹的光，我有点发懵，因为屏幕上赫然是一只奶牛猫。
　　草草擦了擦头上的水，我走过去接通电话，谭书的声音是夏日的橙子汽水，朝气蓬勃到我有些失神，直直的撞到我的耳膜：“林衡知，你怎么不看手机呀？”
　　发梢的一滴水落在地板，瓷砖上砸开烟花一样的水渍，我艰难开口：“我刚有事。”
　　“好吧好吧。”谭书真的是个很欢乐的人，说的话总是黏糊，语气也总是带着笑，“你看我发给你的视频，我连着弄了一周。”
　　电话没挂，切出和谭书的聊天框，那个视频封面是一只橘猫，碧绿色的大眼，眼尾有点垂，我喃喃道：“肥崽？怎么瘦了这么多？”
　　“不是。”谭书嘿嘿笑了两声，牵着我的心情都好了点，“是附近的小猫，可能是肥崽的亲戚吧。”
　　我点点头，点开视频来看。
　　视角从橘猫的尾巴尖开始，能看到高大的人类看不到的草丛底下，薄绿色绿化下藏着橘猫的好朋友。
　　有一个穿着粉色帆布鞋的人扔下一颗猫粮，视角一转，夜色朦胧下橘猫被抱到医院，步履匆忙间视角又定在草丛中的简州猫张大的嘴和惊讶的眼神中，耳边传来一声气若游丝的猫叫，角落标上已绝育。
　　我没忍住轻轻笑了下，谭书到底是怎么想到这个分视角的，还挺可爱。
　　屏幕中炸出一朵烟花，视角转场，顺着橘猫的尾巴，又看到了这群小猫们低矮的家，尾巴尖碰到了一片发黄的叶子。
　　可视频的最后，是猫猫家庭被安置在救助中心的领养台和它们之前住所被剪掉的叶子。
　　我咬住舌尖，问：“这是……找猫咪领养人的视频吗？”
　　“是的。”谭书说，“我和肥崽主人这么熟，就是因为之前放假的时候总是过去那边给小猫拍视频。”
　　我眯了眯眼，问：“我可以给他们画出动画形象，放在救助中心的网站上，应该能吸引更多流量。”
　　谭书拉长声音嗯了一声，嗯得我有些好笑，突然福至心灵的说：“放心吧，我不收你的钱。”
　　谭书也不说话，只一味的嘿嘿傻笑，搞得我更加的懵，“你帮我问问吧，看需不需要。”
　　“好啊。”谭书说。

　　房门突然被拍响，林衡启中气十足的声音震得我条件反射挂断电话：“林衡知你吃不吃饭了！还要请是吧！”
　　我无语的撇嘴，擦着头发开了门，“快了。”
　　林衡启的视线在我身上扫描，面露警惕往我身后瞥：“你刚干嘛呢？十几分钟前你就说快了，现在还在擦头发。”
　　我懒得跟他废话，把他往外一推，门被关上，上了锁。
　　“快点了啊！等阵妈咪来叫你你就知错。”
　　我一愣，问：“妈咪今天回来了？”
　　“是啊！别不知好歹！”
　　我翻了个白眼，心说林衡启肯定是上年纪了，说话能烦死人。
　　不过也确实该下去吃饭了，让人等自己吃饭，并不礼貌。
　　打开手机看眼小熊猫，刚才条件反射挂了电话，不知道谭书是不是又给我下定义了。想到这，我没忍住叹了口气。
　　Tam：你有急事吗？
　　Tam：行吧
　　Tam：等你忙完我再跟你说吧，那个动画形象的事
　　Tam：[敬礼告退.jpg]
　　我被逗得皱了皱眉，回他一句——好的。

　　林衡启就是个骗子，我去到饭桌只看到了他和妈咪，爸和琦姐还没来。
　　我走到厨房把碗筷拿出来，一碗碗承上汤。
　　头发被揉了揉，我回头喊道：“妈咪。”
　　妈咪两指捏住我的脸，扯到自己面前观察一番，我看到她眼尾的细纹，她说：“怎么感觉你又瘦了呀？在学校是不是吃不饱？”
　　林衡启往嘴里夹了块肉，含糊着说：“我母校的饭菜很好吃的好吧，他肯定是老往工作室跑才没吃饭。”
　　我无语得踢他一脚，没设防被妈咪抱到怀里。
　　我有点发愣，看着林衡启摇头晃脑冲我做鬼脸，眼看着他爬上楼，丢下我一个人恍恍惚惚。

　　我感觉自己像是我妈平时摆弄的那些合同文件，反复被她观察，可我看到她眼中透出的心疼。
　　顿时有些不知所措。
　　“怎么了？”我问。
　　妈咪在我脸上亲了一口，揉我的头发，我觉得自己的血在变热，意识不受控制，我回抱住我妈咪。
　　“你哥说你现在不在家住了？”妈咪的手轻拍着我的后背，从小闻惯的香味把我藏得很好。
　　我点点头，反应过来有点委屈：“我在学校宿舍，只是不常回来而已。”
　　妈咪叹了口气，拍拍我的后脑勺，“知知受委屈了，没事，妈妈回来了，我帮你说你爸爸。”
　　我往妈咪的怀里又缩了缩。

　　因为妈咪在家，我少有的在家里过夜。
　　饭前那个拥抱的威力巨大，连饭后爸爸在我们面前高谈阔论他的成就，我都没有缓过神来搭话。
　　看着窗外，天空中没有星星全是灰色的云，我失了兴趣，又跑到浴室里冲水。
　　从头顶冲下来的水被我不小心吸入鼻间，窒息感铺天盖地，我皱着眉扬了扬头发。
　　往后退了一步逃离开水流，我听见扔在洗手台的手机传来电话铃声，熟悉的、属于那个奶牛猫头像的音乐滴滴答答响着，我把水关掉。
　　拿起手机，却没着急接通，想看看谭书到底有多着急，总是没有提前通知就打电话，他已经打断我很多次了。
　　第一个电话没接，我收到他的消息。
　　Tam：在吗在吗？
　　Tam：你好忙啊林衡知
　　Tam：别忘了猫哦，你说愿意帮忙的，忙完记得给我回电话，我会盯着你的[坚定.jpg]

　　我无所谓的嗤笑一声，到底没拗过心里那根线，开了门走出去。
　　谭书确实是一个很自在的人，有着我没有的活泼。他还挺可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