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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红灯为盟 ...

  •   那盏悬于芷兰轩窗外的红灯,在凄风苦雨中摇曳了整整一夜。红布蒙着旧灯笼,被雨水打湿后颜色愈发暗沉,贴在竹骨上显得单薄又倔强,映着院角的荒草,没有半分虚浮的光晕,只在风雨中守着无声的盟约。林微熹几乎未曾合眼,脑中反复回响着卷宗上的字字句句、石磊焦急的面容,以及萧执那双深不见底的冷眸——前路未卜,但她的心绪比昨夜的风雨更沉,也更定。
      天光微熹时,雨势渐歇,院外传来三声间隔有序的鸟鸣,是靖王约定的信号。
      林微熹抬手理了理肩头微皱的素色衣裙,指尖触到布料上未干的潮气,深吸一口带着湿冷气息的空气,推开了院门。
      门外并非昨日见过的墨痕,而是两名身着灰褐色劲装的男子。他们面容平凡,属于丢入人群便难再寻觅的类型,身形挺拔却不张扬,腰间暗佩短刀,气息内敛得像藏在鞘中的刀,眼神锐利如鹰,对着林微熹无声抱拳一礼,姿态恭敬却透着一股浴血淬炼出的煞气。
      “小姐,属下暗影,奉王爷之命听候差遣。”左侧男子低声开口,声音沙哑平稳,没有多余的情绪,像是常年在外执行任务,早已习惯了言简意赅。
      “码头南头第三间废弃货栈,有位姓吴的嬷嬷,还有个护着她的后生叫石磊,需立刻转移到安全处。”林微熹没有半分寒暄,直接下令,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冷静与决断,“务必小心,别惊动周围住户,也莫要留下显眼痕迹。”
      “是!”两人毫无迟疑,身形一闪,迅速隐入晨雾中的巷道,动作迅捷却不张扬,脚步踏在湿滑的青石板上几乎没有声响,效率高得令人心惊。
      林微熹望着他们消失的方向,心中稍定——靖王的人果然是经受过严苛训练的,行事稳妥,比她预想的更靠谱。
      不到一个时辰,暗影独自返回复命,身上还带着些微雨水的湿气:“人已安置妥当,在城西一处隐秘宅院,有专人照料饮食和伤口。石兄弟为护吴嬷嬷,胳膊受了些擦伤,已用金疮药包扎,不碍事。”
      林微熹悬着的心终于落下大半:“那些追人的地痞呢?”
      “属下赶到时,他们还在货栈附近徘徊搜寻,约莫五六人,都是街头惯犯。”暗影语气平淡,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已略施惩戒,打断了领头两人的腿,余下的吓散了,短时间内不敢再露面,也没人敢再追查此事。”
      林微熹点头了然——这“略施惩戒”既护了吴嬷嬷,又不至于闹成命案引来官府,分寸拿捏得正好。她不必知晓更多细节,只需结果稳妥。“替我多谢王爷。”顿了顿,她补充道,“若有吴嬷嬷的消息,还请及时告知。”
      暗影垂首:“王爷只命属下等护卫小姐安全、传递消息。他让属下转告:‘棋局已开,落子无悔。望小姐莫要令本王失望。’”
      落子无悔……林微熹咀嚼着这四个字,只觉得舌尖发沉。这不仅是警告,更是沉甸甸的交易。她微微颔首:“我明白了。”
      送走暗影,林微熹回到屋内,立刻梳理下一步行动。吴嬷嬷暂时安全,但要从她口中问出关键信息,需等她情绪稳定,且需绝对稳妥的环境。眼下,她更迫切的是壮大“熹光计划”的根基——唯有自身有了实力,才不至于完全依附靖王,任人摆布。
      她召来鲁娘子,将一叠新绘的图样递过去:“这些图样融合了叠翠针法的精髓,主打清雅意境,你带着孙娘、钱娘加快赶制一批高端样品,愈快愈好。用料不必省,后续我会让王婆子再采买些丝线。”
      鲁娘子接过图样,指尖抚过上面勾勒的兰草、寒梅,见针脚标注比之前更细致,图样的留白也更显韵味,立刻明白其中分量:“大小姐放心,民妇省得轻重,就是带着孙姐、钱姐连夜赶工,也定不耽误!”她知道,这批绣品是她们立足京城的关键,容不得半点马虎。
      与此同时,林微熹给了王婆子二两银子,让她通过其丈夫打探京城官员家眷的喜好、近期的宴请安排——她需要一个契机,将“叠翠绣”推向更高层的贵妇圈。这不仅是为了赚钱,更是为了编织人脉、搜集情报,为后续复仇铺路。侯府的身份是枷锁,但若能借贵妇圈的势力为自己背书,处境便能松动不少。
      然而,风暴并未因她的谨慎而平息。
      午后,王婆子慌慌张张地跑进来,脸色发白,声音都在打颤:“大小姐,不好了!府里……府里都在传,说您昨夜私会外男,行为不端!还说……还有人亲眼看见陌生男子从您院里出去,穿的是灰褐色的衣裳!”
      林微熹眸光一冷——果然来了!对方在吴嬷嬷和她身上讨不到便宜,便用最龌龊的手段败坏她的名节,想从内部瓦解她的立足之地!这流言精准地指向靖王的人,显然是有人刻意引导。
      “是谁先传出来的?”她声音平静,听不出喜怒,指尖却悄悄攥紧了帕子。
      “是二小姐房里的彩霞,今早就在洗衣房跟人嚼舌根,后来夫人院子里的小丫鬟春桃也跟着附和,说‘亲眼瞧见黑影进了芷兰轩’。”王婆子惴惴不安地说,“现在下人们都在私下议论,厨房、库房、甚至门房都在说,说得有鼻子有眼的。”
      林微雨和王氏!她们倒是迫不及待地跳出来了!林微熹冷笑——王氏定然是默许,甚至纵容的!她巴不得自己名声彻底败坏,好名正言顺地将自己发落。想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逼她就范?做梦!
      她沉吟片刻,附耳对王婆子吩咐了几句。王婆子先是瞪大了眼睛,随即恍然大悟,连连点头:“老奴明白!这就去办,保证办得妥妥帖帖,不让人看出破绽!”
      流言在侯府内发酵得极快,下人们本就闲着无事,添油加醋地传播,各种揣测、鄙夷的目光像针一样扎向芷兰轩。但不到傍晚,风向便悄然转变。
      先是库房的张婆子在择菜时“偶然”提起:“昨夜雨那么大,我起夜去库房检查门窗,瞧见有黑影往西跨院那边去了,看着像是翻墙头的贼,当时还吓得我赶紧躲了回去,没敢声张。”接着,负责洒扫西跨院的小丫鬟在打水时接口:“可不是嘛!鲁木匠儿子昨夜确实来给大小姐送修补窗棂的木料,当时雨大,他还在院外的廊下避了半炷香的雨,我还给他递过一杯热水呢!好多人都瞧见了,哪是什么外男私会?”
      真真假假的消息混杂在一起,加上王婆子暗中打点了几个爱传话的婆子,让她们帮着“澄清”,最初“私会外男”的流言渐渐变得漏洞百出,反倒像是有人故意栽赃。下人们本就爱跟风,见有更“靠谱”的说法,便转而议论起“侯府进贼”的事,流言的势头渐渐弱了下去。
      就在众人将信将疑之际,林微熹主动去了锦荣堂求见王氏。
      她依旧是那副苍白柔弱的模样,眼眶泛红,眼底却带着一丝被污蔑的悲愤与倔强。一进堂屋,便直直跪在地上,声音哽咽:“母亲,女儿不知何处得罪了人,竟遭此恶毒污蔑!女儿自知戴罪之身,平日谨言慎行,连院门都少踏,府里下人们都能作证,如何能私会外男?这分明是有人嫉妒女儿蒙母亲恩准,能在院内安心抄经,故意编造谣言欲置女儿于死地!求母亲为女儿做主,严查散布流言之人,还女儿一个清白!否则,女儿唯有一头撞死在这锦荣堂前,以证清白,也免得污了侯府的门楣!”
      她声泪俱下,肩膀微微颤抖,将一个受尽委屈、不惜以死明志的孤女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实则膝盖并未完全着地,留着一丝分寸,既表决心,又不至于真的冲动行事——她知道,王氏绝不会让她死在锦荣堂。
      王氏看着跪在堂下的林微熹,心中又惊又怒。惊的是这丫头手段竟如此厉害,短短半日就扭转了舆论,还懂得借侯府门楣施压;怒的是她竟敢用“撞死”来威胁自己!若真让她死在锦荣堂,自己苛待原配嫡女、逼其自尽的名声可就坐实了,老夫人那边定然不会饶过她,甚至可能影响侯府的声誉。
      “胡闹!”王氏一拍桌案,脸上挤出几分严厉与“痛心”,“你是永宁侯府的嫡女,身份尊贵,岂能动不动就以死相逼?成何体统!此事母亲自有主张,定会让人查个水落石出,绝不让你平白受辱!你且先回去好生歇着,养好精神,别让旁人看了笑话,也别让老夫人担心。”
      她说着,示意身边的嬷嬷将林微熹“劝”了回去,语气虽严厉,却没半句责备林微熹的话,算是变相承认了流言不实。
      林微熹知道,王氏绝不会真的严查——流言牵扯到林微雨,她只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这番表态,已足以暂时压下流言,也让府中下人看清,这位大小姐并非可以任意拿捏的软柿子,往后再想传她的闲话,也得掂量掂量。
      回到芷兰轩,她擦去眼角的泪痕,脸上瞬间恢复了一片冰寒。
      第一回合,她勉强挡住了。但这只是开始,王氏和林微雨绝不会善罢甘休,百草堂和三皇子那边的反击,恐怕会更加猛烈。她不能只依赖靖王的庇护,必须尽快拥有属于自己的力量,否则永远只能被动挨打。
      夜色再次降临,芷兰轩内烛火摇曳,映着屋内简陋的陈设。一道玄色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屋内,正是靖王萧执。他没有刻意隐匿气息,却直到近前,林微熹才察觉到动静——显然是修为深厚,但绝非“鬼魅”,更符合一位常年习武的亲王的风范。
      他看着眼前虽面色疲惫,眼底却透着清亮坚定的女子,冷硬的唇角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流言之事,处理得尚可,懂得借势,也懂得留分寸。”
      说着,他抬手丢过来一个小巧的乌木令牌,“接住。”
      林微熹伸手接过,触手冰凉沉重,材质是上好的乌木,边缘打磨得光滑,正面刻着一个繁复的“靖”字,背面是简单的云纹,一看便知是王府专属的信物。“持此令牌,可调动暗影、暗枭二人,若有紧急情报,也可去城中‘墨韵斋’传递消息,掌柜会为你转接至本王这里。”
      “多谢王爷。”林微熹握紧令牌,指尖摩挲着上面的纹路,心中了然——这是靖王给予的实际支持,也是一种初步的认可,意味着他们的同盟进入了实质阶段。
      “吴嬷嬷情绪已稳,今日下午喝了些粥,能开口说话了。”萧执开门见山,目光落在她脸上,观察着她的反应,“你可愿一见?”
      林微熹的心脏猛地一跳,眼中闪过一丝急切,几乎没有迟疑地点头:“愿!”她等这一天,等得太久了。
      “明晚子时,暗影会来接你。”萧执说完,没有多留,转身走向窗边,“夜里行路,穿件厚实些的衣裳,芷兰轩的炭火虽差,也别冻着——你若病了,棋局便难推进了。”
      话音未落,他身形一闪,已悄无声息地消失在窗外的夜色中,只留下一丝淡淡的墨香,与屋内的烛火气息交织在一起。
      林微熹握紧手中的乌木令牌,感受着那冰凉的质感,仿佛也握住了几分复仇的希望与力量。
      明晚,她将直面母亲当年的旧人,揭开那段血泪真相的一角。
      前路依旧危机四伏,但她已不再是孤身一人。这场暗夜里的同盟,终于正式拉开了复仇的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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