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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第 6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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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罗利亚慢慢思考着多尔的话。
她的双手交叠着放在腿上,右手的食指无意识的,轻轻敲击在左手手背上。
有那么一瞬间,她为自己刚刚发表的“讨厌小孩宣言”生出了一丝悔意。但很快,那后悔就消失了。
多尔或许会被她说动,认为将那带来麻烦小胖墩,送到圣堂抚养是个好主意。
但伊莉莎的目光可以刺穿一切,直抵那背后隐藏的危险。
她很清楚,此时此刻,她最不需要做的,就是和她的养女,竞争多尔信任。
假如这件事无法在世俗之外解决,那么唯一妥帖的方法,就只有一个了。
她微微向后仰了仰身子,借着桌上的烛光,和窗前的月光,观察着多尔。
她看见多尔疑惑的回望着她,忽然意识到,在那疑惑之后,是漠不关心的冷淡。
她只需要一个结果,一个带着死亡的结果。她将阻碍她心愿的人,推离□□途,就如多年前她跃入鸢尾宫中,冷漠的注视着自己,就如她轻轻拂去那片随风沾上她衣襟的枯叶。
格罗利亚暗暗吸了口气,才缓缓开口:“你的目标是谁?你的儿子,还是你的丈夫?”
许多年后,当格罗利亚再次回想起这个隐秘的夜晚,仍感到心有余悸。
那时她不免后悔,不知自己为何如此愚蠢,以致将自己险些陷入死地。
但在这一刻,格罗利亚却认为,尽管不愿提起,这仍是个必须弄清的问题。多尔的思维与宫廷中人仍有隔阂,自以为是的心领神会,只会将事情推向搞砸的死地。
那时她以为,经过了这么许多事,多到多尔走进了她的卧室,坐在她的床上向她求助,那么,她也一定已经理解了,自己当初的选择。
然而,多尔的脸在一瞬间裂开了,那表情太过猛烈,以至于比起人类,她看上去更像是凶猛狰狞的野兽。
格罗利亚脑中还未明白,身体已先一步跳了起来,向后躲去。
屋子太小了,她重重撞在墙壁上,背上的肌肉紧绷着,一错也不错的看着多尔。
假如她扑上来,格罗利亚模模糊糊的想:假如她扑上来,我要立刻大喊。
跑是没有用的,只有叫喊声,才有可能从发狂的赏金猎人手上,夺取一线生机。
但多尔没有动,她坐在那里,死死的盯着格罗利亚。
几个呼吸后,杀意渐渐从她黝黑的双眸中褪去。
她深深的吸了几口气,伴随着她的吐息,那种让格罗利亚身上寒毛竖起的感觉,慢慢从屋中消散,但她坐在那里,看上去阴郁极了。
“我不明白,”片刻之后,她伴着压抑的咝咝声,一些单词从她的齿缝中挤出:“你为什么认为我会选小弗利尔?”
“因为他才是问题的关键。”格罗利亚稳了稳心神,她仍紧贴着墙壁,不愿回到柔软的床上去,却不带半点迟疑的回答多尔:“是他的存在让你丈夫动了心。如果没有他,你的丈夫也无可奈何。”
“而且孩子很脆弱,保姆稍微疏忽一点,就会让他生病。如果是他死了,没几个人会疑心,你也不用再兰德人周旋。除了需要按时服药避孕,你几乎不必做什么。”
“但真正做错事的人不是他。”多尔冷淡的说:“企图夺取他姐姐继承权的人是他父亲,这就是我为什么来找你,而不是去找保姆的原因。”
“你不明白?”格罗利亚扯了扯嘴角,有时候她看不明白,她的女儿究竟是性情天真,还是资质愚钝。“有些人并不需要做什么,他们的存在就已经是足够的威胁了。”
“就像我一样?”
格罗利亚闭上了嘴。
“如果你决定了,就把东西交给我。”沉寂了片刻,格罗利亚跳过了这次纷争,直接进入下一步。
“什么东西?”
格罗利亚微微向前挪动了一下,借着烛光打量了一会儿多尔。她依旧阴郁的好似在秋雨中哀叹年华逝去的老人,却也带着一种真真切切的不明所以。
她是真的对巫术几乎一无所知,格罗利亚叹了一口气:永远只差一点点,这就是我的运气了。
“我不能凭空让人生病。”片刻后,她脱离了那些自怨自艾,却还是忍不住自嘲的笑了笑。
“我要是有那个本事,哪会躲在大圣堂里瑟瑟发抖?甚至为了保住你,让米柔尔干出换孩子的勾当?”
“我需要媒介,头发、血液,实在不行,有他常年用的东西也行。”
“已经从头上掉下来的那些不行,”看见多尔不自在的摸了摸自己的头发,格罗利亚补充了一句:“它们已经和人的生机断绝了联系,所以发挥不出作用。”
“而且我必须提前跟你说明白,从开始一直到他失去生命,是个很漫长的过程。他会感到不舒服,然后变得虚弱,直到最后时刻的来临。”
格罗利亚避开了那个词汇:“几个月,甚至一年有余。尤其是如果他身体强壮的话。没有今天做了,明天就能见效那种事,至少我做不到。”
“我知道了。”多尔点点头:“最迟宫廷秋天离开明尼尔之前,我会给你送来。”
当多尔在大圣堂最好的房间中休憩的时候,弗利尔决定要举办一场比武大会。
自从沃雷等人被迫离开宫廷,弗利尔的日子就渐渐的有些不好过。
这种“不好”是一种难以形容的、及其微妙的感觉。
宴饮时,他仍坐在高高的王座上,看着最好的食物,被切肉侍从放在自己的金盘中。
但新来切肉仆人,总是小心翼翼的垂下自己的眼睑,几乎不敢与他有什么眼神交流,更不必说像他的前任那样,在自己的身边讲几句俏皮话,让进餐变得有声有色。
游猎时,他仍被宫廷众人环绕着,随手射出一箭,都会得到数不胜数的恭维。
但当他试图与那些英俊的侍从,说些亲切的、温暖的家常话,拉进一下彼此的友谊,那些奉承的声音,就突然变得更大,也更疏离了。
更不必说他的大臣们。
自然,他们一直对自己彬彬有礼,便是有什么异议,也完全符合枢密院和议会的程序,以及兰德的律法。
但并未步入健忘年岁的他,可是很清楚的记得,在他的朋友们离开宫廷之前,他们可没这么死板。
更重要的是,他不再忙碌了。
诚然,他还是有很多事务需要处理:贵族的纠纷,重大案件的裁断,以及与南大陆上邻近各国的往来。
但枢密院总能把这些,处理成一份份妥当的文件,递到他手中。
而他要做的,就只是点点头,然后以国王的名义下达指令。
这些无形的桎梏,仿若一道柔韧的水幕,柔和而牢固的将他包裹在内。
外人透过这水幕,看到一个优渥闲适的国王(他甚至因为不用过于操劳而胖了一些)。
但活在水中的弗利尔,已经几乎无法呼吸了。
小弗利尔订婚之后,这种微妙的不适感更加明显了。
或许,他应该略微向后退一小步。这并非怯懦,而是一种高明的策略。
他曾听游历四方的云游诗人说起,假如在野外不小心踏进泥潭,越是企图尽快跃过,便越向死亡阴影之途靠拢,惟有那些迅速匍匐身子,慢慢爬过沼泽的人,才有可能为自己挣得一线生机。
如今,他亦身处泥沼,或许稍稍俯下身子,能帮助自己摆脱眼前的困境。
当弗利尔主动提出,要在四月末,奥莉朵拉的生日庆典上,举办一场盛大的比武大会时,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明尼尔每年这个时节都会举行盛大的庆典——既是为他们心爱的公主庆生,也是为了欢度随之而来的五月节。
但弗利尔一向对后者的兴趣,大于前者,尤其有了小儿子后,他就更不关心奥莉朵拉生日上的那些琐事了。
弗利尔喝了一口茶,假装没有注意到众人因惊异,而略有迟滞的思维,继续顺着先前的话头说下去。
从场地布置,到胜利者将赢得的宝物,弗利尔精心策划了每一个细节。
在最后,他甚至宣布,自己将作为奥莉朵拉的骑士下场,打败一切挑战者,为她赢得胜利的桂冠。
在同僚们因国王突如其来的父爱,而面面相觑间,霍华德谨慎的开了口:“陛下对儿女们的宠爱,列岛上谁人不知。只是,往年为公主操办生日的,都是明尼人,我看,咱们还是要和他们商量着来,不然两方的安排起了冲突,事情反而不美。”
弗利尔“唔”了一声,不置可否,只说:“那就请公爵去和他们商量一下吧,我相信多尔会明白我的心意。”
多尔实实在在的愣了一下,转向伊莉莎:“是我搞错了日期吗?现在已经快四月中了吧?”
看伊莉莎憋着笑,点点头,多尔又回过头来,问霍华德:“弗利尔不觉得这个时间太紧张了吗?”
比武大会是能一拍脑门说办就办的吗?
消息要早早放出去,才能吸引来更多的骑士。场地要重新清理布置,才能让当天一切都漂漂亮亮的。
还有赛程,就是只办团体混战,那也得有个章程吧?堂堂王都为公主生日举办的庆典,总不能把骑士们分成两组,直接扔进赛场,就算完事吧?
要是平时,王室多出些钱,大家一起努努力,加加班也就算了。
如今整个明尼尔,都在为公主生日当天,已经确定的庆祝节目和五月节做准备,哪来的人手分出去为比武大会操心?
这些困难霍华德也明白,但——
“王后陛下,”他说:“国王既然有心与陛下和好,陛下何必一味远离呢?”
“以比武大会的方式?”多尔冷笑了一下。
若是提出加办比武大会的是别人,多尔多半会认为,是因为今年的庆典没有安排这项。
但既然是弗利尔提出的,在多尔心中,他就算有缓和关系的意图,也多半是想顺便强调一下,对未来列岛女王军事能力的忧虑。
搞不好,多尔抱起双臂,冷飕飕的想:他还想说别看明尼女王会杀人,她也没什么正儿八经的军事经验呢。
霍华德见多尔这幅姿态,心中不免叹了口气,只是他也清楚,自小王子出生之后,弗利尔的小动作就没听过,实在不能怪她多疑。
但他看着弗利尔长大,有把握他这次,是真真切切的想给自己递个台阶——这于两国都是好事——不免耐下性子,说了许多好话,又承诺比武大会一切事由,由兰德宫廷负责,保证当天热热闹闹,一切顺畅。
如此磨了许久,多尔才松口答应下来。
霍华德忙行礼告辞,赶着去安排相关事宜。
他忙忙的召集人手,分派事项,连一刻也顾不上休息,心里只一个念头:若比武大会之后,国王夫妇的关系能缓和下来,也算对得起他这一番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