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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哥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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漆黑的天,月亮的边缘散发出红光。
空气中弥漫着烧焦的味道,夹杂着血腥味。微弱的呻吟声在耳边回荡,其中夹杂着夏虫的长鸣。
这是一个村庄——已经付之一炬。残垣断壁,还有未灭的火光。
鲜血在地上聚成了一片湖海,浸着掉落的房梁、烧焦的青草还有……残肢断臂。
月白色的裙装扫过地面。地上的血顺着裙摆向上爬,似要把这位天外来客拉入这人间炼狱。
庭舒平静的注视着这地方发生的一切。
熟悉、又陌生的地方。
另一个白色的身影,同样立在尸山血海上。这个身影没有容貌——他掐着一个农妇打扮人的脖子,将她高高举起。
庭舒看见这妇人的脸慢慢变得青紫。
庭舒看见这妇人的唇不断张合呢喃。
她在说什么呢?
天外来客慢慢走到了那妇人面前——这一切都是虚幻的,她是外来人——炼狱的人看不见她。
庭舒细细打量着这个妇人的眉眼。
一种熟悉的感觉油然而生。
妇人挣扎间,不小心踢到了庭舒的身上——然后庭舒被触碰到的地方变得透明,被那妇人的腿穿过。
妇人艰难扭过头。
她看着那个她真正想看的人。恰好,对上了庭舒的目光。
瘦弱的妇人酝酿出了莫大的力量。
她红着脸,目光穿过庭舒的身体。
她喊,
“跑啊!”
振聋发聩的声音,让庭舒虚幻的身体颤了颤。
她听见那个妇人继续喊:“阿舒!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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哐当——
银碗被打翻,褐色的汤汁撒了满地。
霎时间,苦涩的药味弥漫了整个房间。
房中,衣着张扬的少女顾不上去收拾地上的一片狼藉。
她两只眼睛瞪得溜圆,惊讶地看着床榻上小小的人。
小人骨瘦如柴,脸上还有没有没有褪去的疤。
“师、师姐!”少女转身冲出门,声音渐渐远去,“师姐!小师妹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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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开!走开!我要哥哥!——”
还没走进月庭的院门,就听见了小孩冲天的哭闹声。杯盏碎裂的声音和两个女子焦急的安慰声,还有一个不着调的声音正在连连求饶。
整个第七峰鸡飞狗跳的,天上的飞鸟都不知道惊走了好几拨。
丹流的高马尾随着他的步伐一晃一晃的,身着黑红的劲装,抱着剑,紧紧跟在一个人身后。
“我说你急什么?”丹流冲前面人喊。
男人急匆匆回头看了一眼,匆忙的脚步却没有减缓半分。
丹流心中恼怒:一个凡人,怎么跑得这么快!?
“至于吗?她人在第七峰,又跑不了,我阿姐他们都在那儿呢!”
男人喘着粗气:“至于至于!丹流仙君你不知道,阿舒年纪轻轻受了那么大刺激,从小到大又没有见过什么陌生人,肯定会害怕的!”
“我要哥哥!”远处又传来了小孩的吼声。
一听这话,男人更加焦急:“你听!我妹找我呢!”
男人手一摆,又加快了脚步。
“啧。”丹流不耐烦,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我说你——”
他一个没注意,手上力道没有收住。男人本来就有伤在身,被丹流这一拉,立刻向后栽去。
“欸欸欸!”丹流立刻向着旁边跳开,“我、我没有啊!庭逸我告诉你你可别讹我!”
丹流指着庭逸,说的话都打结。
庭逸没管丹流说什么,干脆利落的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自己身上的灰。
他没说话,拍干净身上的灰就继续往月庭那边赶。
丹流跟见了鬼似的。
“你中邪了!?”丹流喊。
庭逸听着远处的哭喊声,心疼得眼泪都憋出来了。
他沾着灰的在脸上胡乱一通抹,抹得自己灰头土脸的。
丹流更稀奇了。
丹流比庭逸要高上许多,几步就追上了庭逸。他这次也没拉庭逸了,怕庭逸再摔一次就真的讹上自己。
庭逸到第七峰三个月,很少自己一个人擅自走动,第七峰的很多地方他都不知道,但他总是能认得去月庭的路。
丹流就这么跟着庭逸跑到了月庭。
“哥哥!我要找哥哥!——”
“走开啊!!!”
……
院子里鸡飞狗跳的,小孩尖锐的哭声震得丹流脑仁疼。
“天!——”谟无衣衫不整,头发凌乱,几乎要向着床榻上的小人跪下了,“祖宗,我求你了你别哭了好不好!祖宗啊!!”
“哥哥!!!——”
“祖宗我求你了!”
“坏人!我要找哥哥!你把哥哥还给我!!”
缩在床脚的小人又哭得激动了,抄起手边的枕头就往谟无脸上扔。
谟无轻易躲过。
“哎呀!”门口,却传来了另一个人的声音。
这枕头被谟无躲过,却刚好砸中了开门而入的人——庭逸。
枕头从庭逸脸上落地,露出了庭逸那张被砸的红彤彤的脸。
一听见庭逸的声音,小人立刻从床上跳下来。
“哥哥!”她飞似的扑进了庭逸的怀里。
庭逸没管脸上的酸痛,再看见妹妹跑向自己的时候就蹲了下来。等到她扑进自己怀中,立刻紧紧将她抱住。
庭逸抚着女孩的后背,安慰道:“别怕别怕,哥哥来了,哥哥在呢……”庭逸的声音也带着些哽咽。
女孩的哭声渐渐小起来,渐渐变得只是啜泣。
屋中一片狼藉,但并不妨碍这一对兄妹相互依偎。
屋中,两个女子站在床榻边。向红将谟无拉向外边,丹瑛轻轻掩上了门。
独将这屋中留给了相依为命的兄妹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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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不容易醒了,你怎么还哭?”
丹瑛关上门,转头就对上了大马金刀坐在湖中心的丹流。
闻言,丹瑛伸手去摸自己的眼角——不知什么时候湿润了起来。
丹瑛低头笑笑,将泪擦去了。
谟无不知道什么时候挣脱了向红,吊儿郎当跑到了丹流身边,捧起桌上的茶就喝。也不管是谁的。
因为喝得太急,水顺着他大敞的衣襟流了进去。
丹流睨了谟无一眼,“这杯子送你了。”
谟无忙着喝水,哪管丹流说了什么。摆了摆手就当说自己明白了。
他是真的渴了。原本自己还在院子里品酒赏花,结果被向红拉到月庭来哄孩子。这哪是孩子啊!这简直是祖宗!屋子里所有能砸的全砸了——全指着自己的脸砸了!
等到喝到心满意足,谟无这才放下了杯子。
放下后,他似这才回味过来丹流刚刚说的话,满脸歉疚地将这价值不菲的杯盏收到了自己口袋里。
丹流翻了个白眼,并不计较这点钱。
天降横财,谟无开心得很。
“你这衣裳……”向红走了过来。
她上下扫视谟无,摇头:“啧啧,下次别穿了。”嫌弃之情溢于言表。
“我这衣裳怎么了!?”谟无不忿,“多好看。”
“……”向红没说话,只用一种“你确定?”的眼神看向谟无。
谟无今日穿的是一件黑色的宽袍,因为洗了很多次,边缘处起了毛边。他领口松松垮垮的,露出了好大一片白花花的胸脯,加上他已经白了一半的头发,显得格外潦草。
向红拍了拍谟无的肩膀,一脸故作高深的样子,看得谟无浑身发毛。
见此,向红心满意足。
她“哼”了声,转头就往刚到亭子里的丹瑛身边跑。
丹瑛拉住向红的手,继续往亭子里边走。丹流自觉给丹瑛让了位置,坐到了谟无身边。
丹瑛也细细打量了一下谟无,皱眉道:“确实不妥。”
她温柔的笑着,语气中并没有对谟无打扮的不满。
谟无并没有像对待向红那般,他并没有反驳。丹瑛继续说:“师妹年纪还小,还是要注意些。”
谟无拢了拢衣领,缩着脖子坐到了一边。
“不是在山门洒扫吗?怎么就跑回来了?”
丹瑛看向丹流,等着丹流的解释。
几日前,丹流和谟无打起架来,丹瑛就罚他们两个一人扫一天山门,今日就是轮到了丹流。
丹流一时无言,但还是理直气壮解释道:“庭逸赶着要来见他妹妹……”
“他帮你扫山门了?”丹瑛敏锐捕捉到丹流话中的未尽之意,“他叫你跟着他一起回来了?”
“……”那倒还真没有。
丹流纯粹就是不想扫山门,这才跟着庭逸来的月庭。
丹瑛早就摸清了自己这个亲弟弟的脾性,瞪了他一眼,“明日补回来。”
“知道了……”说完,丹流就跟着谟无一起缩到一边。
两只蘑菇似的。
丹瑛看了想笑,但还是不忘自己身后的向红。
向红的眼睛也红红的。
丹瑛伸手摸了摸她的脸,笑问:“你怎么也哭啦?”
向红:“小师妹太可怜了!”
丹瑛笑笑,并不言语。
三个月前,丹流他们一直在外云游,已经二十几年没有回第七峰的师傅——抚云回山了,跟着抚云回来的,还有鲜血淋漓的庭家两兄妹。
丹瑛或许这辈子都忘不了初见这两兄妹时的场景——哥哥畏畏缩缩的跟在抚云身后,半张脸跟被融化的蜡一般,满身的伤。妹妹被抚云抱在怀里,昏迷不醒,虽然没受什么严重的伤,但满身都是血,性命垂危,昏迷不醒。
丹瑛和抚云协力,花了几天几夜将庭舒从鬼门关里拉了回来。
第二天,抚云就宣布要收庭舒为徒,但收徒之后,抚云就又一个人离开了第七峰。
对于这个忽然得来的小师妹,向红和丹瑛都稀奇得不行,日日都要去看她醒来没。
而丹流和谟无则是日日带着庭逸修习——庭逸是个凡人,虽说抚云没有说收他为徒,但丹流和谟无也愿意过一把当1师父的瘾。丹瑛也不管这些,随他们去了。
这三个月,向红和丹瑛遇见什么好东西都往月庭搬,将月庭布置的美轮美奂,如今好不容易等到庭舒醒来了,丹瑛一看见庭舒跟一只受惊的兔子一般缩在床脚的样子,眼泪立刻就落了下来。
据抚云所说,她是在一个被屠尽的村子里边找到的这兄妹两个。
整个村子,都只剩下了这两个孩子。
抚云找到他们时,庭逸还紧紧护着庭舒,不肯让抚云碰她。
兄妹情深,相依为命,好不可怜,怎么不让向红与丹瑛落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