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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 1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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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平淡淡的生活过了两个月,每周一如既往的有几场考试,程云开一如既往的要训练,转眼间便来到了程云开的生日——12月28号。
清晨六点,天还黑着。程云开被手机闹钟吵醒,他伸手按掉,盯着天花板上模糊的光影看了几秒。12月28号。这个日子像一枚刻在骨血里的印记,每年都会准时浮现,带来一阵熟悉的钝痛。他翻身起床,动作比平时慢了些。
客厅里,妈妈已经在厨房准备早餐。听到他开门的动静,她探出头,脸上带着惯常的微笑,但眼底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小心翼翼。
“醒了?今天降温了,多穿点。”
“知道了妈。”程云开应了一声,走到餐桌边坐下。
妈妈端来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上面卧着一个完整的荷包蛋,旁边还放着几片青菜。程云开盯着那碗面,喉咙有些发紧。自从七岁那年起,每年的这一天早晨,妈妈都会给他做这样一碗面,没有生日快乐,没有蜡烛蛋糕,只是一碗简单的面条,却比任何仪式都沉重。
“快吃吧,趁热。”妈妈轻声说,在他对面坐下,拿起自己的那碗。
两人沉默地吃着早餐,只有筷子碰碗的轻微声响。程云开知道妈妈在想什么——她一定也在想爸爸。七年前的今天,那个总是笑得很大声、会把他扛在肩上的男人,开车回家为他过生日的路上,永远停在了那场车祸里。
“今天……”妈妈开口,声音很轻,“晚上要回来吃饭吗?还是……”
“我跟甘澄约好了。”程云开打断她,语气平静得近乎刻意,“可能会晚点回来。”
妈妈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她理解,或者说她学会了理解。儿子需要空间,需要一种不同于家庭慰藉的陪伴。而甘澄,那个从小和云开一起长大的孩子,似乎总能找到最合适的方式。
出门时,程云开在楼道里顿了顿。楼下就是甘澄家,这个时间,甘澄应该也刚起床。他想起两个月前那个夜晚,甘澄在楼道里抬头看他的那一瞥,还有手心残留的温度。这两个月,他们之间的关系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不再仅仅是竹马,也不再仅仅是暗恋与被暗恋,而是一种更深厚、更难以言说的连结。
他深吸一口气,走下楼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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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的课堂沉闷得让人昏昏欲睡。数学老师在黑板上推导着复杂的公式,粉笔与黑板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程云开盯着窗外,上午第一节的课堂依旧沉闷得让人昏昏欲睡,教学楼旁那几棵高大的异木棉,在冬日的微风里轻轻晃动,树叶是经年沉淀的墨绿色,间或有几片老叶旋落,但树冠依旧丰茂,只是花儿完全凋谢了。在灰白色的天空背景下,显出岭南冬日独有的、沉郁的生机,他的思绪飘得很远。
七岁生日那天,他穿着新衣服,兴奋地等着爸爸回家。妈妈做了满桌他爱吃的菜,蛋糕上的七根蜡烛已经插好。从傍晚等到天黑,电话一直是无人接听,他们母子俩等啊等,等来的却是警察的电话。他还记得妈妈接电话时瞬间惨白的脸,记得自己当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是觉得妈妈为什么突然哭了,爸爸为什么还不回来。
后来他懂了。懂了之后,就再也不过生日了。
“程云开……”,突然,旁边的同学压低声音喊了他一声,“老毛叫你……”
他猛地回神,发现全班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数学毛老师皱着眉站在讲台上:“程云开,我刚才讲的最后一步,你上来写一下。”
程云开站起身,大脑一片空白。他根本不知道老师讲到哪里了。
“老师,这题我有点不明白,能不能再讲一遍解题思路?”一个平静的声音从斜前方传来。
是甘澄。他举着手,表情如常,仿佛真的只是对题目有疑问。
数学老师的注意力被转移了,开始重新讲解那道题。程云开趁势坐下,感激地看了甘澄的背影一眼。甘澄没有回头,只是专注地看着黑板,仿佛刚才真的只是随口一问。
下课铃响,同学们鱼贯而出。程云开收拾书包时,甘澄走了过来,在他桌边停下。
“放学后体育馆见?”甘澄问,语气平常。
程云开点点头:“嗯,老时间。”
“带件外套,晚上会冷,降温了。”甘澄说完,转身离开,没等程云开回答。
这就是甘澄的方式。从不过问,从不提及,只是用最自然的方式存在着,陪伴着。程云开看着甘澄走远的背影,心里那股沉甸甸的感觉似乎轻了一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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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的训练异常艰苦。教练不知道吃了什么火药,把所有人往死里练。程云开在球场上奔跑、跳跃、扣杀,汗水浸湿了运动服,他几乎是用尽全力在打球,每一个动作都带着一种发泄的意味。
“程云开!专注点!”教练在场边喊道,“你的脚步慢了!”
他咬紧牙关,再次冲向飞来的羽毛球。杀球,得分。再杀球,再得分。直到肌肉酸痛得抬不起来,直到肺像要炸开一样疼痛,他才觉得今天可以暂时过去了。
训练结束,队友们陆续离开。程云开独自坐在场边的长凳上,用毛巾擦着汗。体育馆里只剩下他一个人,空旷的空间里回荡着他自己的呼吸声。
“还没走?”
他抬起头,看到甘澄站在入口处,手里拿着他的书包和外套。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也不知道看了多久。
“马上。”程云开站起身,腿有些发软。
甘澄走过来,把外套递给他:“穿上,别着凉。”
程云开接过外套穿上,甘澄已经转身往外走。两人一前一后走出体育馆,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十二月的风吹在汗湿的身上,冷得刺骨。程云开打了个寒颤,把外套拉链拉到顶。
“想吃什么?”甘澄问,声音在暮色中显得很轻。
程云开愣了一下。往年这一天,他们通常只是随便找个地方坐坐,聊聊天,很少正儿八经吃饭。
“都行。”他说。
甘澄点点头,没再说话,只是带着他往学校后街的方向走。最后在一家小小的面馆前停下。这家店他们常来,老板认识他们,知道他们一个喜欢多放辣,一个一点辣都不要。
店里暖气很足,玻璃窗上蒙着一层雾气。老板看见他们,笑着招呼:“来了?老位置?”
“嗯。”甘澄应了一声,带着程云开走到最里面的卡座。
坐下后,甘澄拿过菜单,直接点了两碗牛肉面,一碗加辣,一碗清汤,又加了一碟凉拌黄瓜和一盘酱牛肉。点完菜,他把菜单还给老板,整个过程自然得像是早就计划好了一样。
程云开看着甘澄,突然想起小时候:
八岁那年的12月28号,他一个人躲在小区滑梯底下哭,是甘澄找到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坐在他旁边,陪他待到天黑,那年他们八岁。
九岁那年的12月28号,他一个人看电视,甘矜在房间里写推理小说,甘澄说程雅出差,来了他们家。
……
后来每年这一天,甘澄都会以各种方式“刚好”出现在他身边。有时候是一起写作业,有时候是去看场电影,有时候只是上来他家喊他一声,说“要不要出去走走”。从来没有生日祝福,没有生日礼物,只是陪伴。
“看什么?”甘澄抬眼看他。
“没什么。”程云开移开视线,看向窗外模糊的街景。
面很快上来了,热气腾腾。程云开那碗飘着红油,香味扑鼻。他拿起筷子,低头吃了起来。辣味刺激着味蕾,让他的身体渐渐暖和起来。甘澄吃得很安静,偶尔夹一筷子黄瓜或牛肉,动作不急不缓。
吃到一半,程云开突然开口:“今天训练的时候,教练骂我了。”
“嗯。”甘澄应了一声,等着他继续说。
“说我脚步慢,反应迟钝。”程云开用筷子戳着碗里的面条,“其实我是故意的。”
甘澄停下动作,看着他。
“我就是想累一点,累到什么都想不起来。”程云开的声音低了下去,“可是没用,越累越想,还要挨批。”
店里很安静,只有电视里播放新闻的微弱声音。老板在柜台后算账,老板娘在厨房收拾,没人注意到他们这个角落。
甘澄沉默了几秒,然后说:“我爸走的那年,我试过连续三天不睡觉。”
程云开抬头看他。甘澄的父亲是在他十岁时因病去世的,但甘澄很少提起。
他们有很相似的过往,很相似的家庭,但是性格截然不同。
“我以为不睡觉就不会做梦,梦不到就不会难过。”甘澄的语气很平淡,像在说别人的事,“后来在医院打了两天点滴。”
程云开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知道甘澄懂,他们之间的默契有时候就建立在这种相似的失去上。但甘澄的失去和他的不同——甘澄有准备,有时间告别,而他的爸爸是突然消失的,连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我有时候会想,”程云开口,“如果那天他没急着赶回来,如果我没有过那个生日……”
“没有如果。”甘澄打断他,声音不大,但很坚决,“就算有,也不是你的错。”
程云开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他知道甘澄是对的,但知道和真正接受是两回事。
吃完饭,甘澄付了钱。两人走出面馆,外面的冷风让人清醒。街上已经亮起了灯,行人都裹着厚厚的衣服匆匆走过。
“要不要去江边走走?今天周五,晚点回家也没事。”甘澄提议。
程云开点点头,他们打了辆车,来到了珠江边。
冬天江风大,今天又降温,很少有人会在这个时间去江边。但程云开喜欢那里,开阔,安静,江水奔流的声音能掩盖很多思绪。
走到江边时,天已经完全黑了。江对岸的灯火倒映在漆黑的水面上,碎成一片闪烁的光点。风很大,吹得人几乎站不稳。程云开把外套裹紧,甘澄也拉高了围巾。
两人沿着江堤慢慢走,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说话。江浪拍打堤岸的声音有节奏地响着,像这座城市的心跳。
“我有时候会梦见那天。”程云开突然说,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不是车祸,是之前。他出门前亲了我的额头,说‘等爸爸回来给你过生日’,然后梦就结束了。”
甘澄没说话,只是放慢了脚步,和他并肩。
“我不敢再梦下去了……”
“七年了,”程云开继续说,这些话他从来没对任何人说过,包括妈妈,“我其实不太记得他的脸了。照片上的样子我知道,但真实的样子……有点模糊了。我只记得他很高,手掌很大,笑起来眼睛会眯成一条缝。”
“你很像他。”甘澄说。
程云开转头看他:“什么?”
“你笑的时候,眼睛也会眯起来。”甘澄看着江面,“我妈说的。她说你和你爸笑起来一模一样。”
程云开愣住了。他从来没听过这个。妈妈很少提起爸爸的长相,怕他难过,怕自己难过。而甘澄的妈妈,那个温柔的女人,居然会注意到这个。
“真的?”他问,声音有点哑。
“嗯。”甘澄点点头,“你六岁那年生日,吹蜡烛的时候笑得很开心,我其实记不大清了,我妈后来跟我说,‘云开跟他爸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程云开感觉眼眶有点发热。他转过头,用力眨了眨眼,不让眼泪掉下来。江风刮在脸上,刺刺地疼。
“谢谢。”他小声说。
“谢什么?”
“谢谢你告诉我。”
甘澄没回应,只是继续往前走。程云开跟上他,两人又恢复了沉默。但这次的沉默不一样,像是有某种沉重的东西被轻轻放下了。
走了大概半小时,程云开觉得有点冷。甘澄似乎察觉到,停下脚步:“回去吧。”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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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单元楼下时,程云开看了看时间,还不到九点。
“要上去坐坐吗?”他问,“我妈应该还没睡。”
甘澄犹豫了一下,点点头。
上楼时,楼道里的感应灯应声而亮。程云开走在前面,甘澄跟在后面一步之遥。到七楼时,甘澄在自己家门口停顿了一下,但没开门,而是跟着程云开继续往上走。
到家门口,程云开掏出钥匙开门。门一开,温暖的灯光和食物的香气就涌了出来。妈妈从客厅走过来,看见他们,脸上露出笑容。
“回来了?甘澄也来了,快进来。”
“阿姨好。”甘澄礼貌地打招呼。
“好好,吃饭了吗?我炖了汤,要不要给你们热热喝一点?”妈妈热情地问。
“吃过了,谢谢阿姨。”甘澄说。
程云开放下书包,走到客厅。茶几上放着果盘和一些零食,电视开着,正在播一部家庭剧。这是他们家的日常,平凡而温暖,但今天的温暖里,似乎少了往年那种刻意营造的轻松。
“妈,你去看电视吧,我们回房间聊会儿天。”程云开说。
妈妈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甘澄,点点头:“好,那你们聊。甘澄,别客气啊,想吃什么自己拿。”
“谢谢阿姨。”
回卧室后,程云开床上躺下。衣服被蹭上去一小节,露出那一段精瘦的腰线。甘澄坐在旁边的椅子坐下。电视里的对话成了背景音,隔着房门,不吵,刚好填补了沉默。
他房间里也有一台电视,只是比客厅的小很多。他打开,挑了个纪录片。
“你今天……”程云开张口,又顿住,想了想才继续说,“怎么想到去面馆?”
“你训练完需要吃点热的。”甘澄说,简单直接。
程云开笑了:“就这个理由?”
“还需要别的理由?”
“不需要。”程云开靠在沙发背上,看着天花板,“这样挺好。”
真的挺好。没有刻意的安慰,没有小心翼翼的避讳,只是一起吃顿饭,散个步,像无数个普通的日子一样。但恰恰是这种普通,让他觉得今天可以正常度过。
“甘澄。”他突然叫了一声。
“嗯?”
“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一天我不再因为今天难过了,是不是就代表我忘记他了?”
甘澄沉默了很久,久到程云开以为他又一次不会回答了。
“不会。”甘澄终于开口,“你会一直记得他,只是不再疼了。”
程云开咀嚼着这句话,眼眶又开始发热。他用力吸了吸鼻子,站起身:“我去倒点水,你要吗?”
“不用。”
程云开溜去厨房,从冰箱里拿出两罐可乐,回到房间,递了一罐给甘澄。甘澄接过去,拉开拉环,气泡涌出的声音在安静的卧室里格外清晰。
两人就这样坐着,喝着可乐,看着电视,偶尔说一两句话。时间慢慢流逝,窗外的夜色越来越深。
十点左右,甘澄起身:“我该回去了。”
程云开送他到门口。开门时,楼道里的冷风灌了进来。
“明天见。”甘澄说。
“明天见。”
甘澄走下楼梯,脚步声在楼道里回荡。程云开站在门口,听着那声音越来越远,直到七楼传来开门关门的声音。他关上门,回到客厅,发现妈妈不知何时出来了,正坐在沙发上等他。
“妈,还没睡?”
“等你一会儿。”妈妈拍拍身边的位置,“过来坐。”
程云开走过去坐下。妈妈看着他,眼神温柔:“今天过得怎么样?”
“挺好的。”程云开说,“和甘澄吃了饭,散了步。”
妈妈点点头,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像小时候那样:“你爸要是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一定会很骄傲。”
程云开的喉咙哽住了。
“他从来不后悔那天赶回来。”妈妈轻声说,“你知道吗,他出门前跟我说,‘儿子七岁生日,一辈子就一次,我得赶回去’。他当时打趣他说那年没过过?”
眼泪终于控制不住地掉了下来。程云开低下头,用手捂住脸。妈妈没有阻止他哭,只是轻轻拍着他的背,像哄小孩一样。
这些年,他们很少这样谈起爸爸。妈妈怕他难过,他怕妈妈伤心,于是默契地避而不谈。但避而不谈不代表忘记,那些没说出口的话,反而在心里堆积成山。
“我有时候会恨他。”程云开哽咽着说,声音从指缝里漏出来,“为什么非要赶回来,为什么不能等第二天,为什么……”
“因为你是最重要的。“妈妈的声音也带着泪腔,“他爱你,云开,比你想象的还要爱。所以不要恨他,好吗?要记得他有多爱你。”
程云开点头,眼泪流得更凶。妈妈把他搂进怀里,像小时候那样轻轻摇晃。这一刻,他不再是那个在球场上凌厉扣杀的运动少年,只是一个想念爸爸的十七岁男孩。
哭了很久,情绪才慢慢平复。程云开坐直身体,用袖子擦了擦脸,有点不好意思:“妈,对不起。”
“傻孩子,跟妈妈说什么对不起。”妈妈摸着他的脸,“去洗把脸,早点睡。明天还要训练呢。”
“嗯。”
程云开走进浴室,看着镜子里红肿的眼睛,打开水龙头,用冷水扑了扑脸。冰凉的水让他清醒了一些。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突然想起甘澄说的话——“你笑的时候,眼睛也会眯起来。”
他试着笑了笑,镜子里的男孩眼睛果然眯成了一条缝。这是他第一次在自己脸上寻找爸爸的影子,第一次意识到,那个人虽然不在了,却以另一种方式活在他身上。
回到房间,程云开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甘澄发来的消息,只有两个字:“晚安。”
他回复:“晚安。”
放下手机,闭上眼睛。今天发生的一切在脑海里回放:早晨那碗沉默的面条,课堂上甘澄替他解围,训练时挥洒的汗水,面馆里的热气,江边的寒风,妈妈温柔的拥抱,还有甘澄那句“你会一直记得他,只是不再疼了”。
疼痛还在,但好像可以承受了。像一道愈合中的伤口,仍然敏感,但不再流血不止。
他想起七岁生日那天,爸爸出门前亲了他的额头,说等爸爸回来给你过生日。那个承诺没有兑现,但爱是真的。这些年他一直在为那个没有兑现的承诺难过,却忘了承诺背后的爱从未消失。
窗外的风声渐弱,城市的夜晚安静下来。程云开翻了个身,把脸埋进枕头。明天太阳会照常升起,训练要继续,考试要准备,生活要向前。但今晚,在这个特殊的日子里,他允许自己脆弱,允许自己想念,允许自己接受那份迟来的、与失去和解的可能。
睡意渐渐袭来,在意识模糊的边缘,他仿佛看见爸爸站在门口,笑着对他挥手,说生日快乐,儿子。然后转身,走向一片温暖的光里。
程云开在睡梦中微微勾起嘴角。
这一夜,没有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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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晨,程云开被闹钟叫醒时,天还没完全亮。他坐起身,感觉眼睛还有些肿,但心里却出奇地平静。走出房间,妈妈已经在厨房准备早餐。
“早,妈。”
“早,云开。”妈妈转过头,眼睛也有些红肿,但笑容是明亮的,“今天想吃什么?”
“随便,都行。”程云开说,顿了顿,又加了一句,“谢谢妈。”
妈妈愣了一下,随即笑容更深:“快去洗漱,一会儿面要糊了。”
洗漱完,程云开坐在餐桌前,面前又是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和昨天一样,有荷包蛋和青菜。但今天,他吃得很平静,没有昨天那种沉重的感觉。
“妈,”他吃着面,突然说,“我想……明年今天,我们买个小蛋糕吧。”
妈妈的手抖了一下,筷子差点掉在桌上。她抬起头,眼睛瞬间就红了。
“好,”她声音哽咽,“买你最喜欢的巧克力味。”
程云开点点头,继续吃面。面条很香,荷包蛋煎得刚好,一切都是熟悉的味道,但今天,他尝出了不一样的滋味。
出门时,他在楼道里遇到了甘澄。甘澄背着书包,比上学的要扁一点,站在七楼门口。
“早。”程云开说。
“早。”甘澄看了他一眼,没问他眼睛为什么肿,也没问昨天后来怎么样,只是很自然地问,“走吗?”
“走。”
两人并肩走下楼梯。晨光从楼道的窗户照进来,在地面上投下明亮的光斑。走到一楼时,程云开突然停下脚步。
“甘澄。”
“嗯?”
“谢谢你。”程云开认真地说,“昨天,还有……这些年。”
甘澄沉默了几秒,然后说:“不用谢。”
他们走出单元门,清冷的晨风扑面而来。程云开深吸一口气,感觉肺里充满了新鲜的空气和一丝丝凉意,天空是淡淡的蓝色,云层很薄,阳光正努力穿透云层,洒在大地上。
“今天会是个好天气。”他说。
“嗯。”甘澄应了一声,嘴角似乎有极轻微的弧度。
两人朝学校走去,身影在晨光中拉得很长。街道渐渐苏醒,早餐店的蒸汽,学生的喧哗,自行车的铃声,构成这座城市清晨的交响。
程云开走在甘澄身边,突然觉得,生活或许就是这样——有失去,有疼痛,但也有陪伴,有理解,有慢慢愈合的可能,而最珍贵的,是那些愿意在你最黑暗的时刻,静静陪你等待天亮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