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计》上倾疯

58、第五十八章

　　七月初的海城，浸在盛夏的开端。天空是澄澈的浅蓝色，云朵蓬松悬在天际。海浪一层一层地涌上沙滩，力道刚刚好，带来令人心安的韵律。一切都恰到好处，明亮、温暖，又充满清凉的诗意。

　　暑假即将开始，期末考试如期完成，每个学生的嘴角都不受控地高高上扬，自由像是漂浮在空气里，浸润着每张笑脸。一整个暑假，莫蓝多在城郊陪伴生病的爷爷。莫淮山偶尔会去一趟，但也是停留一两天便离开了。张妈应莫淮山的安排，从别墅搬到城郊。

　　莫淮山在的时候，是莫蓝唯一能偷来的空隙。他会独自驱车近百公里，穿越沉睡的城市，回到木屋。一整个暑假，也只是偷偷逃跑三四次。每次回去，都已经是深夜，每次，沈乐安都等着。

　　门锁轻声转动，门被缓缓推开，带进一丝室外微凉的湿气。几乎同时，沈乐安从床边利落地爬起来，黑暗中，跌跌撞撞地扑过来，精准地撞进莫蓝带着夜露的怀里。

　　“还没睡？”莫蓝被撞的微微一晃，随即稳稳接住，回抱住冲进怀里的人，“我身上凉。”

　　“我不管，我要抱。”沈乐安双臂环得紧紧的，声音闷在莫蓝心口，带着睡意的软糯和不容拒绝的固执，“怎么冒着雨回来？”声音里满是想念和委屈。

　　莫蓝反手关上门，脱去身上微潮冰凉的外套，俯下身，将人重新按回胸膛，“想你，想抱你。”莫蓝倾着身子，像卸下了所有重担一般，将整个人的重量交付。脸深深埋进沈乐安颈窝，双臂将人完完全全包裹。微凉的皮肤感受着令人安心的脉搏。

　　沈乐安环抱住莫蓝的脖颈，将脸埋进臂弯，所有的伪装和坚强都土崩瓦解，眼泪无声，浸湿了薄薄的衣服布料，“我好想你，莫蓝。”

　　莫蓝的手还带着夜风的凉，手掌覆上沈乐安后颈，手指顺入发丝里，一下一下揉捏着，安抚着，“地上凉，总是光着脚。”声音有些低哑，却满是怜爱。

　　说着，双手向下，稍微用力便揽起沈乐安双腿，将人熊抱起来。稳步走向床边，将人小心翼翼放入柔软的床铺。沈乐安却没有撒手的意思，双手双脚尽数缠在莫蓝身上，生怕一松手，眼前的人就会化作幻影消失不见。

　　“乐安，”莫蓝被沈乐安这副依赖的模样逗笑，清浅的笑意在静谧的空间里漾开，“你先放开，我换个衣服。”

　　“就给你一分钟。”沈乐安这才不情愿地松开手脚，在床一侧乖乖等着，亮晶晶的眼睛在黑暗里一眨不眨地追随着莫蓝的身影。

　　莫蓝刚刚侧身躺下，那个温热的身体便立刻贴了上来，寻找到最舒适的位置，脸窝进莫蓝颈窝里，气息轻拂着皮肤。许久，沈乐安才轻声开口，“今天……也是天亮前离开吗……”语气里带着小心的试探，似乎在期待一个不同以往的答案。

　　“嗯……”莫蓝低声应着，带着化不开的无奈和歉疚，“爷爷醒前回去。”

　　沈乐安往莫蓝怀里更深地蹭了蹭，手臂环抱着莫蓝的脊背，收紧，再收紧，仿佛这样就能停住时间，“爷爷好些了吗？”

　　“嗯，好多了。”莫蓝轻声回答，手掌在沈乐安背上缓慢地、安抚地摩挲着。

　　“那就好。”

　　莫蓝低下头，柔软的吻落在沈乐安额间，“睡吧……”手掌规律地轻拍着沈乐安的背脊。

　　天光未亮，房间里仍是沉沉的蓝灰色。莫蓝看着怀里安然熟睡的沈乐安，呼吸清浅。小心翼翼的抬起他环在自己身上的手臂，妥帖地放进被窝，仔细塞好被角，不留一丝缝隙，轻手轻脚地下了床。沈乐安没有动，感受温热的气息靠近，鼻尖划过脸颊，而后是淡淡一吻，轻轻呢喃，“我爱你，沈乐安。”

　　门在莫蓝身后无声合拢，沈乐安缓缓睁开眼睛，拉高被子，将整个人蒙进这片狭小黑暗的、仍带着莫蓝味道的空间里，默默地掉眼泪。而后，便开始期盼下一次的拥抱。

　　一整个假期，沈乐安的英语课不曾停过。只要是找上门的学生，他都接收。不是为了几十块钱的课时费，而是每一个日夜漫长的二十四小时，他实在不知道要怎么填满。倒不如，让自己忙起来，才会显得不那么滞重和难熬。

　　每天课程结束后，只要餐厅不忙，沈乐安都会请孟阿姨教他做菜。两个月下来，沈乐安已经可以像模像样做出十几道家常菜了。莫蓝不在的夜晚，沈乐安会在厨房里练习好半天。讲课赚到的钱，都会留出一部分用来买食材。

　　不知不觉，新学期已近在眼前。开学前一天，沈乐安早早地起床，在房间里漫无目的地走了一圈又圈。他已经几个月没踏进校园一步，面对即将开启的新学期，沈乐安无所适从。磨蹭了大半天，还是不知道该准备些什么，最后只好坐在地毯上，呆呆地望着窗外。

　　“叮——”

　　短信铃声响起，沈乐安立刻抓过手机，只一眼，脸上的阴霾便一扫而空，嘴角不受控地高高扬起。

　　“我等下回去，明天一起上学。”

　　莫蓝仿佛能穿透距离，看见听见沈乐安的一切慌乱，总能在他不知所措时出现。

　　“好~~~~~~~”长长的一串波浪线，也描不尽沈乐安此刻藏不住的欢喜。放下手机，整个人扑到那个毛绒绒的大熊怀里，脸颊在细软的绒毛上蹭了蹭，像是在分享一个藏匿已久的秘密，随即在大熊脸颊上亲了一口。

　　傍晚十分，夕阳的余晖穿透白色纱帘，在房间投下一片斑驳温暖的光影。莫蓝提着行李踏上门廊的台阶，正在口袋里翻找着钥匙，门却从里面被猛地拉开。

　　“我听到你回来了！”沈乐安的声音里溢满了快乐，话音未落，人已经钻进莫蓝怀里。

　　“想我了吗？”莫蓝回抱住沈乐安，笑意涌入眼底，低下头在发间落下深深一吻。

　　沈乐安的侧脸紧贴着那熟悉的胸膛，不住的点头。随后仰起脸，迎上莫蓝投来的目光，不自觉地踮起脚，一个淡淡的吻印在莫蓝唇上，“想你了。”带着羞怯和满满的思念。

　　“爷爷怎么样了？你回来，有人照顾他吗？”沈乐安放开莫蓝，弯下身拿起了脚边的行李。

　　莫蓝从沈乐安瘦小的手里拿过行李，紧紧牵起他的手走进屋，“爷爷没事了，张妈在。”

　　莫蓝放下行李，抬起眼睛，打量着混乱的房间，不由得轻笑出声。床上，地上，零零散散地铺满了书本，衣服，“乐安，”莫蓝的语气都是宠溺的味道，“你在家干嘛呢？”

　　沈乐安像是终于找到救命稻草一般，“莫蓝，开学，要怎么办啊……”沈乐安坐在这一片狼藉中，背靠着床沿，无助，慌乱，又有点可爱。

　　“一会儿再整理，”莫蓝蹲下身，单膝跪在沈乐安腿间，倾身凑近，鼻尖几乎要触碰的距离，声音低沉，带着柔软的勾子，“现在……你要亲我吗？”

　　沈乐安仰着脸，后颈抵靠着床沿，定定地望着这双深邃温柔的眼睛，沉溺了许久。

　　“好吧，”莫蓝撇着嘴，沉下眼睛，故作要起身的样子，“乐安不要……”

　　话音未落，沈乐安的手臂迅速环上莫蓝的脖颈，用力将人拉回，“谁说的……”沈乐安轻声反驳，带着一丝倔强，随即主动吻了上去。

　　唇瓣相触的距离，沈乐安用气音喃喃低语：“……我想好久了。”

　　莫蓝的嘴角勾起一抹得逞又温柔的弧度，手探过沈乐安腰身，稳稳托住腰窝，将人拥向自己，深深地吻了下去。

　　一个久违的拥抱，一个缠绵的深吻，融化着日复一日的思念，可以瞬间原谅所有的离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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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沉寂了两个月的校园变得喧闹起来，恢复了往日的青春活力。沈乐安站在校门口，迟迟没有踏进一步。这短短几个月，风云流转，物是人非，他也早已不是当初的沈乐安了。

　　“我们进去吧？”莫蓝清润的声音在沈乐安身侧响起，看着他迟疑的样子，莫蓝试探地问着。

　　沈乐安蓦地回过神，扬起一个笑脸，眉眼弯弯的，“走吧。”那笑容温暖灿烂，足以让莫蓝的心安稳落地。

　　两个人一前一后踏进教室的门，走向最后排那个属于他们的角落。刚刚坐下，书包还没放稳，李也便转身凑了上来，一副见到救世主的样子双眼放光。

　　“沈乐安，你可回来了，”李也双手合十，叠叠不休起来，“你是不知道，前段时间你不在，我这英语成绩，真的是，惨不忍睹……期末考试那几分……差点就……”

　　沈乐安一边翻着书包，一边不可思议地看着他，“班级里这么多人呢，你随便问谁不行啊？”

　　“那能一样么！”李也越说越来劲儿，“他们那都是半瓶水的本事，哪比得上你啊！”

　　“夸张。”沈乐安瞥了他一眼，便自顾自整理起崭新的课本。指尖滑过书面，带着陌生的触感。

　　李也却没有转回身的意思，目光在沈乐安脸上逡巡很久。沈乐安被他看得不自在，不明所以地问：“怎么了吗？我脸上有东西？”

　　“嗯……”李也摩挲着下巴，思量了半天，“我总感觉你有点不一样了……莫蓝也是。”目光在两人之间扫了几个来回，“但又说不出来哪儿不对劲。”

　　沈乐安心头一紧，下意识飞快瞄向莫蓝，正撞上莫蓝望着他的眼神，那里仿佛藏着一整个春夏的秘密。沈乐安迅速别开脸，心里止不住的嘀咕：“不一样？哪里不一样？难道是抱得太多，亲得太多，被看出来了吗？不过也没有很多啊……这种东西，不会真的能看出来吧……”

　　沈乐安一边想着，一边又偷偷打量着身边的人。莫蓝却神色如常，淡淡地说：“我看着也没什么问题啊……”

　　“我知道了！”李也一脸兴奋。沈乐安僵直了脊背，动也不敢动，只祈祷他别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来。

　　“你胖了，沈乐安！”李也猛地探过身子，伸手就要去掐沈乐安的脸颊，“脸蛋儿圆了，更可爱了！”

　　沈乐安还愣在那，莫蓝的手已经伸了过来，精准地隔开了李也的魔爪，“说归说，别上手啊！”莫蓝的声音不高，却带着警告的意味，眼神混杂着不悦和强烈的占有欲。

　　“莫蓝你怎么这样？他也是我同学啊，你不能自己霸占着吧？”李也完全嗅不到空气里的酸味，语气里只有纯粹到极致的不满和抗议。

　　“那个……”沈乐安坐在旁边，左右看着这两个人，赶紧打圆场，“老师马上来了，散了啊，散了。”说着，推着李也转过身去。

　　沈乐安松了口气，在课桌下的阴影里，轻轻勾起了莫蓝的两个手指，讨好一般拉扯着，晃了晃。莫蓝故作一副不高兴的样子，要抽回手。沈乐安立刻握得更紧，倾着身子凑近了些，带了些委屈低声问：“我真的胖了很多吗？”

　　“没看出来……”莫蓝不看他，喉结轻轻滚动，喃喃低语了一句。

　　沈乐安脸上重新扬起明媚的笑，得寸进尺地将莫蓝那只手整个拉过来，完完整整地握在双手手心里。莫蓝紧绷的眉眼柔软了下来，回握住沈乐安的手，指腹在那细腻的手背上，一下一下温柔地摩挲着。课桌之上，是众生纷扰；课桌之下，十指交叠，是独属于他们的秘密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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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青踏着上课铃走近教室，依旧是那副喜怒不形于色的模样。只不过，经过一整个假期，气色和状态肉眼可见得好了很多。李青脚步从容地踏进教室，在讲台前缓缓站定，目光扫过班级里的每一个人，经过后排时，停顿了一瞬。

　　“假期都过得怎么样？”李青淡淡地勾着嘴角，声音平稳，“开学了，心该收一收了。”说着，从文件夹里取出一张表格，垂着眼睛，定定地审视了片刻，而后放在手边，“今年的课业比较重，应学校的要求，座位上会有调整，不能再像以前那样随心所欲了。”说完，目光落在莫蓝的方向，而后自然的掠过四周。教室瞬间炸开了锅：

　　“啊……那还是按成绩排吗？不能自己选同桌了？”

　　“同桌，以你的成绩，我们肯定会分开的……”

　　“切~~~好像谁愿意和你坐一起似的。”

　　“完了，该来的还是来了，希望我新同桌睡觉不会打呼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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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一整片喧嚣中，沈乐安的心正一点点沉下去。压着嗓子，轻轻地唤了一声，“莫蓝？”

　　莫蓝没转头，只是垂着眼睛坐在那，像是在思考着什么。课桌下，握着沈乐安的手没有松开，反而收得更紧了些。

　　“最新的座位表稍后贴在黑板上，大家自己找好自己的位置，”李青说着，拿起了手边那张似乎可以决定命运的表格，在大家面前展示了一下，又放回到讲台上，“计蘅一会处理一下，明天开始按照新位置坐。”

　　“另外，”李青淡淡叹了口气，“上学期结束前，大家已经选好文理科，我们班大多数同学选择了理科，选择文科的几个同学已经调到其他班级，明天会有几位新同学加入我们。”

　　李青交代完琐碎的事情，便拿起教案准备离开了。计蘅走上讲台，将那张座位表端端正正地张贴在黑板最边的位置。李青踏出教室的一瞬间，大家一窝蜂涌了上去，一个个伸长了脖子，在那张写满名字的表格里，寻找着自己的归属。

　　沈乐安没动，莫蓝也没动。一种无声的预感笼罩着两个人。他们心里都感受得到，这一年，他们再不能像过去那样，坐在彼此身边了。

　　“沈乐安！”李也从人堆里挤出来，兴奋地冲回座位，趴到沈乐安桌子上，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我的新同桌！”说着，向沈乐安伸出了手。

　　沈乐安的呼吸断掉一瞬，身体有些僵硬。看了看李也伸过来的手，又抬起眼，茫然地看着他。李也却不由分说地抓起沈乐安的手握了握，“请多关照！”撂下话，便高高兴兴地提着书包冲出教室了。

　　沈乐安的目光失焦地落在面前的课桌面上，迟迟没有移动。

　　教室的喧闹渐渐平息，同学们在找到自己的新位置后也陆续离开。其实座位的调整幅度并不大，只是些微妙的变动，但偏偏就落在了他们身上。当教室重归平静，沈乐安缓缓站起身，努力扯出一张笑盈盈的脸，语气十分轻快，“我们走吧~~”

　　莫蓝点了点头，沉默地跟着站起身。沈乐安却抢先一步走在前面，俏皮的语气掩饰着情绪，“我去看看你同桌是谁，这么幸运！”

　　沈乐安的目光落在那张纸上，一眼便锁定莫蓝的名字，第一排，第一个。那名字旁边，明晃晃地写着两个字：陈悦。

　　沈乐安想起来了，是那个总会考第一名的隔壁班女生，成绩好，据说性格也不错，而且……很漂亮。他曾说过，让许言介绍她和莫蓝认识一下的。此刻，沈乐安静静地看着两个并列的名字，鼻子酸酸的，不由得吸了一下，眼泪悄悄回流。

　　“运气不错嘛~~”沈乐安的语调故意带了些小兴奋和羡慕，手指在座位表上点了点，“莫蓝，明天你就有一个学霸同桌啦，我和你说过的，隔壁班那个，”甚至摆出一副骄傲的表情，“我说的准吧，这回不用许言掺和了，你自己去认识就好了~~~”
　　莫蓝看沈乐安强颜欢笑的样子，心里又酸又涩。顺着沈乐安的话逗他，故意拖着长音，“是嘛——我看看是谁啊？”一副好奇的样子，目光在座位表里搜寻着。

　　沈乐安猛地伸出一根手指，在“陈悦”的名字上狠狠戳了两下，然后头也不回地走掉了。一路上，沈乐安走得飞快，一言不发，完全不理身后的莫蓝。直到回到家，莫蓝在身后合上门。

　　沈乐安走到吧台边，手忙脚乱地翻着书包，自己也不知道在找些什么。他只知道，必须赶快让自己忙起来，才能消化掉那些翻涌的情绪。莫蓝在他身旁站住，定定地看着。

　　“怎么了？”沈乐安瞄了一眼莫蓝，假装一切如常，淡淡的问。

　　莫蓝没说话，走上前，轻轻拉起沈乐安的手，让他转过身，随即将人抱进怀里。

　　“你干嘛？”沈乐安双手抵在莫蓝侧腰，想要离开这个温暖的桎梏，可是动作却透着力不从心。

　　“想你了，”莫蓝的声音很轻很轻，“抱一会儿。”

　　“一整天都在一块，想什么想……”沈乐安倔强地嘟囔着，手上却没了推拒的力道，顺从地窝进这个怀抱里，发烫的脸颊埋进肩头。

　　所爱之人就在身边，就在眼前，就在怀抱里，却还是很想念，要怎么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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