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计》上倾疯

59、第五十九章

　　第二天踏进教室，两个人在教室门口默契地停顿一瞬，便就此分开，各自走向教室的两端。沈乐安的位置没变，对他来说，紧绷的心弦能松弛几分。李也早早就到了，正哼着曲子坐在那里，整理着书本。沈乐安走向座位时，目光掠过半个教室，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分不清昨天和今天。

　　“同桌，你来啦！”李也倒是心情很好，笑哈哈地打招呼。

　　“早。”沈乐安坐下来，目光落在桌面上，呆坐了很久。最后视线不由自主地穿过视线前方层层叠叠的人影，投向最远处的位置，莫蓝正静静地坐在那，翻看着一本厚厚的书，身旁是一个束着马尾的女生，侧影清秀。

　　陈悦始终静静地整理自己的书本，余光看到自己的新同桌，侧过头，露出一个礼貌的微笑，“我叫陈悦，我看了座位表，你叫莫蓝，对吧？”

　　“嗯。”莫蓝轻轻点了一下头，便转过脸，视线重新落到手中的书页上。

　　陈悦的目光被莫蓝手中那本厚厚的书吸引——《疼痛医学精要》。硬质封面，书脊厚重，透着学术的严肃感，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也不像莫蓝这个年纪会涉猎的领域。

　　“你以后要学医吗？”陈悦好奇地问道。

　　莫蓝的目光沉了许多，像是被这个看似寻常的问题带入一段沉重的回忆。手指反复抚着书页边缘，好像那不是一页页纸张，而是一条条无法消退的伤疤。

　　“对，要学医。” 莫蓝的声音很轻却坚定。

　　“为什么？”陈悦转过脸，一边展开英语课本，一边有意无意地闲聊，语气轻松地仿佛是随口一问，本也不期待这个沉默的同桌会如实相告，教室里嘈杂的人声成为这段对话最好的掩护。

　　莫蓝沉默了几秒，“因为喜欢的人，总是受伤。”说这话的时候，莫蓝的眼神空茫地落在前方空旷地面的某一点上，里面的复杂情绪，可能连他自己都分不清：痛楚，温柔，决心，甚至是一丝无能为力的愤怒。

　　陈悦听到莫蓝的回答，有一瞬的惊讶，本以为会听到“兴趣”之类的标准答案。莫蓝的回答却无比真诚和坦然。惊讶化为了然，随即微微倾着头，声音压得更低，“是……沈乐安？”

　　莫蓝猛地抬起眼，转过脸，震惊地看着陈悦。一个刚刚进入班级的学生，却字句说中要点。陈悦看他不知所措的样子，赶忙开口，“放心吧，我不会到处说的。”

　　她停顿了一下，目光回落到面前的英语文章中，语气里不再是客套的安慰，而是无尽的感慨，“你很勇敢，沈乐安也是，我很钦佩，也很羡慕。” 羡慕那份可以为某个人如此奋不顾身的决心，也羡慕那个被如此珍视的人。

　　莫蓝淡淡地笑了，那笑容里带着释然和一丝苦涩，轻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

　　沈乐安看得出神，目光所及的画面里，只剩下这两个并排而坐的背影。一个不受控的念头如毒蛇盘踞，滑入脑海中，“他们看起来……很般配。”这一瞬间，沈乐安自己都吓了一跳，赶忙晃了晃脑袋，试图将这些荒谬又让人不安的念头从脑子里甩出去。

　　从那天起，每一天，几乎每一节课，沈乐安的目光都会不自觉地飘向那里，望着莫蓝的背影出神。有时会被老师点名，站起来时却是一片茫然。有时，李也会轻轻戳他的手肘，提醒他课文已经读到下一页了。开学不到一个月，沈乐安被点名的次数，比过去一年加起来都多。

　　自从分开坐，每天放学，莫蓝都在教学楼一楼等着沈乐安。这天，教室喧嚣散去，沈乐安照例慢吞吞收好书包，一步步挪下楼。临近教学楼门口，莫蓝正定定地站在那。校园已安静下来，只剩星星点点几个学生匆匆走过。沈乐安牵起一个笑容，正要开口，却被一记清甜的声音抢先一步。

　　“莫蓝！！”

　　一个身着鲜亮运动装的女生冲莫蓝的方向径直跑了过来，下一秒，身子灵巧地向上一跃，双臂熟稔地环住莫蓝的脖颈，双腿甚至攀上他的腰，整个人挂在莫蓝身上。

　　“方可可！！”莫蓝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把她从身上扯下来，语气带着责备，“你怎么来了？能不能像个样子，都多大了还往身上跳！”

　　“怎么啦？抱一下都不行？我们都多久没见了！”方可可嘟着嘴，一张可爱的笑脸毫无阴霾，“没准以后我是你学妹呢，要对我好点。”

　　莫蓝无奈地摇摇头，“你家里是绝对不会同意你来这儿读的。”

　　“他们才不管我呢，不像你，大把的家业要继承~~前途比命重要~~”方可可一副随意洒脱的样子。

　　“对了，我今天叫你回去吃饭的，”方可可好像刚刚才想起来今天的任务，声音压得很轻，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音量，“过两天是姑姑十周年，到时候家里面的人都会去郊区住两天，我们得一起。”

　　沈乐安僵在楼梯口的阴影里，一动不动地看着。浑然不觉身后靠近的人。

　　“你干嘛呢？”许言用极轻的声音在沈乐安耳边低语。

　　“啊——”

　　沈乐安一个激灵，吓得惊叫出声，在空荡的教学楼里格外响亮刺耳。莫蓝和方可可的目光瞬间齐刷刷地投了过来。沈乐安被这三个人的眼神钉在原地，已避无可避，顺势拉起许言的手腕，几乎是拖着往教学楼外走，语速飞快，“许言！我正好找你有事，边走边说！”

　　经过莫蓝和方可可身边，沈乐安刻意加快了脚步，眼神回避着，没有一丝停留。许言完全搞不清楚状况，还在努力回头招呼着，“莫蓝！诶……”

　　话音未落，就被沈乐安更用力地拽走，踉跄着抱怨，“乐安，你干嘛呀？”

　　“乐安！”莫蓝见状，立刻紧跑着追了上去，一把拉住沈乐安的手，“等一下。”

　　沈乐安被这力道猛地拉住，一个趔趄，不得不停下。“莫蓝！”沈乐安转过身，瞬间扬起一个过分灿烂的笑脸，声音也拔高了几分，“这么巧，还没走啊~~~”说完，十分僵硬和勉强地哈哈笑了半天，手上暗暗用力，想要挣脱莫蓝的钳制。

　　“你俩没事吧？”许言站在一旁，眼神扫视着面前这两个别扭的人，又瞥了一眼不远处正在兴致勃勃观望的方可可，“这演的是哪出啊？”

　　莫蓝死死抓着沈乐安的手，任由他怎么较劲也不松开，目光却锐利地投向许言，“许言，你回避一下。”

　　许言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莫蓝，又看了看沈乐安强装镇定的眼神，再加上站在不远处的漂亮女孩，许言沉默了几秒钟，似乎明白了些什么，转头对沈乐安说道：“乐安，我在校门口等你。”说完便转身离开了。

　　“跑什么？”莫蓝将沈乐安拉近一步，垂着眼睛紧紧盯着。

　　“没有啊，”沈乐安别开脸，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许言突然找我，肯定是有急事~~”

　　“乐安，”莫蓝拉着他的手，力道放轻了些，拇指摩挲了几下沈乐安的手背，“我这几天晚上可能回不去，家里临时有事……”话还没说完，就被沈乐安慌里慌张地打断。

　　“没事的莫蓝！你赶快去忙你的，正事要紧！别让人家等着急了!”沈乐安语速依旧是飞快地讲着，故作自然地望了一眼校门口的方向，“许言还等我呢，我先走了啊~~~”说完，趁着莫蓝稍有松懈，猛地挣开手，向校门口跑去了。莫蓝看着沈乐安决绝的背影，心里一紧，沉甸甸地坠了下去。

　　方可可像看到一场精彩的好戏，脸上带着狡黠的坏笑走过来，手肘碰了碰莫蓝，“哥~~刚才那个跑掉的帅哥是谁啊？”目光饶有兴致地穿过操场，投向沈乐安消失在操场尽头的背影，而后又回到莫蓝脸上，“看起来好可爱啊，是你……朋友？感觉，好像不是一般的朋友哦？”

　　“方可可！刚开学几天啊，你不好好学习，整天瞎琢磨什么？”莫蓝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转身朝校外走去。

　　方可可一副看透一切的表情，小跑着跟上，故意拉长了语调，“哦~~~这么可爱，不知道有没有男朋友吼？不如……”她故意停顿一下，观察莫蓝的反应，“我去追一下试试？”

　　莫蓝猛地站住脚，回头盯着她，“我警告你啊，方可可，你别打他主意！”

　　方可可终于忍不住笑出声，却还是不依不饶地，凑近莫蓝身边，试探性地问道：“所以……是……男朋友？”

　　“嗯，”莫蓝毫不犹豫，毫不避讳，坦荡自然，脸上是藏不住的幸福和骄傲，“是男朋友。”

　　“哥你太不够意思了，这么大的事都不告诉我！”方可可一巴掌拍在莫蓝背上，“亏得我一直那么向着你！”

　　莫蓝似乎还沉浸在坦白的幸福甜蜜里，脸上的笑容怎么都散不去。

　　“不过，哥，”方可可收敛了玩笑的神色，怯生生地指着莫蓝，又调转手指，指向沈乐安离开的方向，“你男朋友，刚才那个样子，看起来，好像是生气了啊……”

　　莫蓝的笑容瞬间凝住，垮了下来，瞪了方可可一眼，“还不是你害的！”

　　“抱歉嘛，”方可可嘴上说着抱歉，脸上却依旧是一副看好戏的表情，轻轻撞了一下莫蓝的肩膀，“看来某人需要‘好好的’哄一下了哈……”

　　莫蓝懒得理，加快步走在前面，试图拉开一段距离。方可可却跟得紧紧的，连珠炮似的打探起沈乐安来：

　　“哥，你男朋友叫什么？”

　　“哥，你们在一起多久了？怎么认识的？”

　　“哥，你们……到哪步了呀？”

　　“哥，你可要看紧了，你男朋友真的太可爱了，又帅又可爱的……”

　　“哥！你慢点走，等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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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近两天，莫蓝和方可可都是同进同出校园。司机应莫蓝的要求，把车停在离校门稍远些的转角，两个人再走路几分钟便到了。

　　今天一整个上午，沈乐安学习得格外认真，仿佛将全身心都投入到了书本中。一句话都没说，一次都没有溜号，每堂课都紧跟着老师的节奏，认认真真地在本子上写着什么，留下一片密密麻麻的字迹。以前最不喜欢的数学题，此刻也是眉头不皱地一遍遍演算着，那些复杂的公式和符号，成为了唯一的避难所。每当下课铃声一响，沈乐安瞬间从座位上弹起，冲出教室，不见人影。每次莫蓝想趁着下课时间和他说两句话，回过头时总是不见人，只留下空荡荡的座位。而上课铃声一响，又准时出现在座位上。

　　午休铃声刚落，同学们都是飞一样地冲出教室，向食堂方向狂奔。沈乐安刚要起身，就听见方可可的声音从前门传来。

　　“莫蓝！”

　　沈乐安的身体瞬间僵住，他想立刻就离开，但脚不听他的使唤，一动不动地立在原地。

　　“方可可，你来干嘛？你怎么进校的？”莫蓝实在无奈这个妹妹阴魂不散，只希望今天不要再做出什么让人误会的事情。
　　方可可提着一个精致的布袋，放到莫蓝桌子上，目光却定在沈乐安的方向，“来给你送午饭啊~~”方可可故意提高了些音量，“这可都是我精挑细选的菜，都是你爱吃的呢~~”

　　沈乐安定定地坐在那，眼神死死定在面前的课本上，像是能看出花来一样，所有的注意力早就不受控地飘走了。

　　“方可可，你是不是欠揍！”莫蓝压着声音，恶狠狠瞪着她，“不要闹他！”

　　“护得可真紧~~”方可可撇着嘴嘟囔着。见沈乐安没有任何反应，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挑逗”，“对了莫蓝，听说你各科成绩都不错，什么时候给我讲讲题，我也提高一下成绩嘛！”

　　“讲什么讲，你刚几年级啊！赶紧回家去！”莫蓝收起桌上的书本，拿起方可可带来的午饭，打开盖子看了一眼，便合上了，拿起饭盒就要起身。

　　“干嘛去？”方可可一把拉住莫蓝的胳膊，不解地看着。

　　“乐安爱吃这个。”莫蓝没等方可可再说话，便快速倾下身，用极低的声音警告，“你不赶快回去，我以后一道题都不给你讲……”

　　“啊……我想起来我还有事，先走了啊！”话音未散，人已经消失在走廊尽头。

　　莫蓝拿着温热的饭盒，走到后排，自然地坐到沈乐安旁边的空位上，一样样打开放到沈乐安面前的课桌上。随后拿出筷子塞到沈乐安手里，取代了他手中紧握的笔。

　　“我不饿……”沈乐安缓缓放下筷子，把手缩了回去，视线仍固执地停在书本上。

　　“肚子都叫了，还不饿。”莫蓝沉着眼睛，凝视着沈乐安，“乐安，其实过两天……”

　　“乐安！太好了，你还在！”许言的声音划开了此刻微妙的气氛，他趴在后门门口，笑嘻嘻地向着沈乐安的方向探头望，“你吃饭了吗？要一起吗？”

　　沈乐安瞬间从座位上弹起来就往教室冲，边逃边向莫蓝留下一句，“许言找我有事，你先吃啊~~”几乎是小跑着冲向门口，拉着许言逃离了现场。

　　莫蓝看了一眼两个人消失的方向，默默地将餐盒重新收好，放到沈乐安课桌里面，便回到自己的座位了。

　　沈乐安拉着许言来到食堂，随便找个角落的位置便坐下了。许言依旧是买了一大堆吃的，沈乐安面前却是空空一片。

　　“你的饭呢？”许言看沈乐安什么都没买，只是静静地坐在那。

　　“我不饿，你吃吧。”沈乐安的语气格外平静，听不出什么情绪。

　　许言看他这样子，也猜到了大半，试探地问着，“那天，莫蓝边上那个女生是谁啊？认识吗？”

　　“不知道，不认识。”沈乐安想也没想，回答地飞快。

　　“他们看起来，好像挺熟的啊……”许言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沈乐安的表情。

　　沈乐安的视线始终落在桌面上，没有焦点，“可能吧。”

　　“你没问问莫蓝吗？他……也没说？”

　　“没有。”沈乐安垂下了眼睛，不再说话了。

　　许言没再多问，专心埋头吃起饭来。沈乐安回到教室，已临近上课时间，刚在座位上坐下，手探进课桌拿书，指尖触碰到温热的餐盒。沈乐安偷偷抬眼望向莫蓝的背影，眼神里交织着不解和歉意。

　　晚自习前，莫蓝便离开了。沈乐安望着他消失在门口的背影，目光只停留了片刻，便强迫自己收回。不久，手机屏幕亮起，是莫蓝的短信：

　　“乐安，我明后天不来学校，办完事我会尽快回来。”

　　沈乐安盯着屏幕看了很久，指尖在键盘上悬停，最终只回复了一个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