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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高热来袭 ...

  •   蒙吉萨战役的胜利像一场短暂而绚烂的沙漠烟花,照亮了耶路撒冷王国晦暗的前景,却在硝烟散尽后,留下了更为深沉的疲惫与隐忧。

      大军开拔,踏上归途。队伍蜿蜒在犹地亚的丘陵与荒漠之间,旌旗依旧招展,士兵们的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与胜利者的骄傲。然而,在这支凯旋之师的核心,却笼罩着一层无声的阴霾。

      林澈策马跟在王室队伍中,他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前方那个骑在白色战马“菲斯”背上的银色身影。鲍德温四世,蒙吉萨的英雄,耶路撒冷的希望。他依旧挺直着脊背,银面具在午后灼热的阳光下反射着刺目的光,仿佛一尊永不倾倒的圣像。

      但林澈知道,这尊圣像的内部,正在悄然崩裂。

      离开战场后的第一个夜晚,林澈在为鲍德温检查肩伤时,就察觉到了那隐藏在铠甲之下的、不正常的灼热。伤口边缘红肿,渗出液带着浑浊的黄色,这是感染的明确征兆。更让他心惊的是,鲍德温背部的大片麻风皮损区域,也因为连日来的汗水浸渍、摩擦和极度的精神身体透支,出现了急性炎症反应,边缘红肿隆起,触之烫手。

      “陛下,您必须服用退热药,并且让伤口充分休息。”林澈在只有两人的营帐里,用英语低声坚持,手里端着浓黑的柳皮与金盏花煎剂。

      鲍德温卸下了面具,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倦容,高热让他的颧骨泛着不正常的红晕,衬得那些红斑更加醒目。他接过陶碗,手指因神经受损而有些微颤,但他还是一口气将苦涩的药汁饮尽。

      “不能停下,林澈。”他的声音沙哑,带着高烧初起的干涩,“我们必须尽快回到耶路撒冷。萨拉丁虽败,但他的侄子塔基丁麾下仍有游骑在活动。更重要的是……”他顿了顿,湖蓝色的眼睛看向跳动的烛火,里面是超越年龄的沉重,“耶路撒冷需要尽快看到他们的国王,完好无损地带着胜利回去。”

      “完好无损?”林澈几乎要冷笑出声,他指着对方肩胛处被纱布包裹的伤口,“这算什么完好无损?您的身体正在发出警报!持续的高热和炎症会彻底摧毁您本就脆弱的免疫系统,可能会引发败血症,或者导致……”

      “导致麻风急性发作,加速我的死亡进程,是吗?”鲍德温平静地接上了他的话,语气淡得像在讨论别人的病情。

      林澈哽住了,他看着少年国王那双过于冷静的眼睛,所有医学上的警告和劝诫都堵在了喉咙里。他明白,鲍德温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身体的状况,也比任何人都明白时间的残酷。他是在用自己残存的生命力,为王国换取喘息之机。

      “至少,”林澈最终妥协了,声音低沉下来,“允许我在您的饮水中加入额外的退热和消炎草药,并且在行军时,让我在您的铠甲内衬多加几层吸汗透气的软麻布。”

      鲍德温点了点头,算是默许。他重新戴上面具,将那副病弱的容颜与真实的痛苦一同隐藏在冰冷的金属后面。

      然而,身体的崩溃并非意志所能完全遏制。离开蒙吉萨的第三日,正午的烈日如火般炙烤着大地,行军队伍在一片砾石山谷中短暂休整。林澈刚把自己的水囊递给一名中暑的士兵,就听见王室卫队那边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

      他心头一紧,立刻拨开人群冲了过去。

      鲍德温仍骑在“菲斯”上,但身形微晃,握着缰绳的手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似乎在极力维持平衡。银面具遮掩了一切,但林澈看到他颈侧的肌肉紧绷,呼吸透过面具的缝隙,带着一种不祥的急促。

      “陛下?”雷蒙德伯爵也察觉到了异常,策马靠近。

      “无事。”鲍德温的声音透过面具传出,试图保持平稳,却泄露了一丝难以抑制的颤抖,“继续前进。”

      但他的话音未落,身体猛地一晃,竟直直地从马背上栽了下来!

      “陛下!”

      惊呼声四起。林澈第一个扑了过去,在鲍德温的身体完全接触坚硬的地面之前,险险地用手臂垫了一下。沉重的铠甲撞得他手臂生疼,但他顾不得这些,立刻伸手探向鲍德温的颈侧。

      脉搏快得像擂鼓,皮肤烫得吓人。

      “闪开!都闪开!保持通风!”林澈用拉丁语厉声喝道,此刻他不再是那个沉默的“哑医”,而是掌控局面的主治医师。他迅速解开鲍德温颈部的铠甲系带,摘下了那副沉重的银面具。

      面具下的脸庞让周围倒吸一口冷气。原本苍白的皮肤此刻烧得通红,甚至隐隐发紫,左颊和颈部的麻风斑块肿胀发亮,嘴唇干裂,呼吸急促而浅弱。他显然已经失去了意识。

      “高热惊厥!”林澈迅速判断。他抬头,目光锐利地扫过围拢过来的雷蒙德、杰拉德以及几位高级将领,“立刻搭建遮荫篷!我需要冷水、大量的冷水!还有我的药箱!”

      他的镇定和权威在瞬间镇住了场面。雷蒙德立刻下令卫队疏散人群,就地搭建临时帐篷。杰拉德眼神复杂地看了一眼地上不省人事的国王,又看了看正在紧急施救的林澈,挥挥手让手下配合。

      帐篷很快支起,将灼热的阳光隔绝在外。林澈指挥着侍从将鲍德温的铠甲小心卸下,用浸透冷水的布巾反复擦拭他的额头、颈侧、腋下和腹股沟,进行物理降温。他撬开鲍德温紧咬的牙关,将浓缩的退热和镇静药汁一点点灌了进去。

      整个过程,林澈的动作快而不乱,每一个指令都清晰明确。但他的内心,却如同被放在火上炙烤。鲍德温的身体在他手下滚烫而脆弱,无意识的痉挛和因神经痛而引起的细微抽搐,都像针一样扎在他的心上。

      “冷……好冷……”

      鲍德温在昏迷中发出模糊的呓语,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高烧带来的寒战让他蜷缩起来。

      “毛毯!快!”林澈喊道,同时毫不犹豫地脱下自己早已被汗水和冷水浸透的外袍,掀开盖在鲍德温身上的薄毯,侧身躺了下去,从背后紧紧抱住那具不断战栗的身体。

      少年的脊背瘦骨嶙峋,凸起的脊椎骨硌着他的胸膛。那灼热的体温仿佛能穿透两人的衣衫,直接烙印在他的皮肤上。林澈用尽全力抱住他,试图用自己的体温驱散那源自生命核心的寒意。他在鲍德温耳边,用中文和英语交替着,一遍又一遍地低语:

      “坚持住,Baldwin……我在这里,没事的……”
      “听着你的心跳,跟着我呼吸,吸气……呼气……”
      “你会没事的,我绝不会让你在这里倒下……”

      他不知道鲍德温是否能听见,他只是本能地觉得,必须让这个深陷痛苦漩涡的灵魂感知到外界的锚点,感知到他的存在。

      帐外,雷蒙德和杰拉德面色凝重地听着里面的动静。

      “情况有多糟?”雷蒙德低声问刚刚出来取冰水的林澈。

      林澈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和不知何时溢出的泪水,声音因疲惫和紧张而沙哑:“非常糟。高热、伤口感染、急性神经炎,还有可能并发了肺部感染。他的免疫系统太弱了,任何一次严重的感染都可能是致命的。”他看向雷蒙德,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严肃,“伯爵大人,行军必须立刻停止,至少等他度过危险期。而且,陛下病重的消息,绝不能泄露出去。否则……”

      否则,耶路撒冷刚刚提振的士气将瞬间瓦解,虎视眈眈的萨拉丁可能会卷土重来,而更危险的,是来自内部的暗箭。

      杰拉德冷哼一声:“延缓行军?如果萨拉丁的残部趁机袭击怎么办?耶路撒冷城内若长时间得不到国王的确切消息,又会引发怎样的猜测和动荡?西贝拉夫人和盖伊爵士那边……”

      “那就对外宣称,陛下因追击残敌,需要稍作耽搁!”林澈难得地情绪激动起来,他打断杰拉德,目光灼灼,“或者任何你能想到的理由!但绝不能让人知道国王现在生命垂危!至于西贝拉夫人和盖伊爵士……”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冰冷的嘲讽,“我想,他们或许比我们更‘关心’陛下的健康状况。”

      雷蒙德深深地看了林澈一眼,这个东方医师对局势的洞察和对国王的维护,远超他的想象。他沉吟片刻,最终点了点头:“我明白了。我会安排下去,军队在此扎营休整两日。对外……就说是清理战场、收缴战利品需要时间。林医师,”他拍了拍林澈的肩膀,语气沉重,“陛下,就交给你了。”

      林澈重重地点了点头,转身重新投入那顶弥漫着病痛与草药气息的帐篷。

      接下来的三十六个小时,是林澈穿越到这个时代后,度过的最漫长、最煎熬的时刻。他几乎不眠不休地守在鲍德温身边,监测他的体温、脉搏、呼吸,不停地用物理方法降温,按时喂药,清理伤口,应对时而的高热惊厥和神经剧痛带来的身体抽搐。

      鲍德温时而陷入深度昏迷,时而又会因为痛苦而意识模糊地挣扎、呓语。他断断续续地喊着已故的母亲,念叨着战场的指令,偶尔,会用极其微弱的声音呼唤:

      “Lin……Che……”

      每当这时,林澈都会立刻握住他无意识挥舞或紧紧攥住床单的手,在他耳边回应:“我在这里,Baldwin,我在这里。”

      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鲍德温的体温终于开始缓慢下降,呼吸也逐渐变得平稳悠长。他沉沉地睡去了,虽然依旧虚弱,但最危险的关头似乎已经过去。

      林澈瘫坐在床边的地毯上,后背被汗水浸透,浑身像是散架了一般。他看着鲍德温在睡梦中依旧微微蹙着的眉头,伸出手,用指尖极轻地拂开他汗湿的、粘在额角的栗色卷发。

      帐篷里一片寂静,只有两人交错的呼吸声,以及远处营地隐约传来的巡夜脚步声。

      林澈从贴身的衣袋里,取出那块用银箔包裹的“瑞金医院”胸牌。冰凉的金属触感让他混沌的头脑清醒了几分。他翻到背面,看着那行稚嫩却认真的中文刻痕——“白鸟归林”。

      他不知道自己这只迷失在时空乱流中的“白鸟”,最终能否找到归途。但在此刻,在这片公元十二世纪的土地上,他清晰地知道,自己必须守护好眼前这个被困在银面具与病痛牢笼里的少年。

      天光微熹时,鲍德温悠悠转醒。他睁开眼,首先感受到的是肩背处依旧存在但已减轻不少的钝痛,以及一种大病初愈后的虚脱感。然后,他看到了伏在他床边、似乎刚刚睡着的林澈。

      林澈的眼下有着浓重的青影,脸色疲惫,即使在睡梦中,眉头也微微拧着,一只手还无意识地搭在他的腕间,仿佛在睡梦中也在监测着他的脉搏。

      鲍德温的目光落在林澈紧握在另一只手中的那块银箔包裹的物件上。他认得那个形状,是那块来自神秘东方的“身份牌”。他没有动,只是静静地看着林澈沉睡的侧脸,湖蓝色的眼眸中,翻涌着复杂难言的情绪——有依赖,有感激,或许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明晰的、超越了君臣与医患的情感。

      许久,他极其轻微地动了动被林澈搭着的手腕,反手,用自己因神经受损而略显笨拙的手指,轻轻握住了林澈的几根手指。

      林澈在睡梦中似乎有所感应,紧绷的身体微微放松了一些。

      帐外,新的一天已经开始,耶路撒冷的轮廓还远在天边,但权力的暗流与疾病的阴影,却已如影随形。凯旋之路,注定不会平坦。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高热来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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