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木吉光

29、第 29 章

　　“原来我这么藏不住情绪吗？”齐远风苦笑道。
　　一阵轻柔的晚风吹过，吹动了齐远风的衣领，周围的树被吹得“沙沙”地响。齐远风没有回应郑蓉英的目光，他闭着眼，感受着风的流动。
　　不远处，那个手上捧着玫瑰花的青年终于等来了他的女伴。他们拥抱在一起，用英语说着情话，齐远风听不太清，但从那高亢又绵腻的语调中也不难感受到那快要满溢出来的幸福。
　　“真好啊……”齐远风不禁喃喃道。
　　“原来是感情问题啊。”郑蓉英看出了端倪，她轻笑一声，“也是，你不愁吃不愁穿的，要说有什么烦恼也只能是感情问题了吧。”
　　“英姐，你知道吗？这些事情我本来不想告诉任何人，毕竟只是我自己的一些破事。”齐远风叹了口气，他睁开双眼，凝视着前方路灯投射出的斑驳的树影。
　　“但是你说得对，或许找个可以信任的人倾诉出来，心里会舒服些吧。”
　　“能得到你的信任我是不是该感谢你一下？”郑蓉英打趣说。
　　“可能也跟环境有关系吧，这里毕竟不是Z城，而是纽约。离开那个熟悉的环境，心境也会不一样。或许在这里，我会没有负担地说出那些一直埋藏在我心里的想法。”
　　“那我就洗耳恭听咯。”郑蓉英甩了甩头发，将目光投向深邃的夜空。
　　“你知道吗？从十年前高中那会开始，我喜欢上了一个女孩。”齐远风深吸一口气，开始了他的讲述。
　　“有所耳闻。”郑蓉英应和道。
　　“在那之前，我们一直是很好的朋友。”
　　“只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意识到我对她的感情不只是友谊那么简单。我会在脑中幻想和她处成情侣之后的日常生活，每一次的约会，每一个精心策划的小惊喜……跟她在一起时，我会变得很紧张，很在乎她的一举一动；跟她说话的时候，甚至不敢看她的眼睛。”
　　“哈！青涩又美好的暗恋啊……”郑蓉英发出一声爽朗的笑声，“都说爱会让一个人变得自卑，这句话套你身上再合适不过了。”
　　“是啊……哪怕是十年后的现在，站在她的面前我依然还像是十年前那个毛头小子一样手足无措。”
　　“堂堂巴比伦酒店的大老板在男女之事方面居然如此青涩，要是被八卦记者知道了，会变成一桩笑谈吧。”
　　“别取笑我了……”齐远风苦笑道，“虽然在外人的眼中，我就是所谓的成功人士。但我一直觉得我甚至比不上十年前那个毛头小子。”
　　“至少十年前，我还能鼓起勇气向她表白。”
　　“那是我第一次向别人告白，当然，也是最后一次。”
　　“当时啊，我花了一个多星期给她写了一封信，我感觉我这辈子的文笔都没有那么好过。”齐远风自嘲地笑笑，“但她看了之后没有收下，而是转身跑走了。”
　　“我当时失落极了，好像全世界都就此崩塌一样。之后的那段时间里我难过得茶饭不思，因为我不仅没有能追求到爱情，甚至还失去了宝贵的友谊——你知道，一旦发生了这种尴尬的事情，也就没办法再继续做朋友了。”
　　郑蓉英默默点了点头表示理解。
　　“再往后，我还是经常去教学楼的天台看晚霞和日落，尽管身边已经没有了她。我还是经常默默注视着她，尽管她的世界里早就没有了我。不久之后，我就知道，她跟另一个男生在一起了。”
　　“跟那个男生在一起的时候，她总是很幸福。那时候的我感到很纳闷，同样的事情明明我也能做，可是为什么是他而不是我呢？”
　　齐远风叹了口气：“你知道吗？从小到大，家里给我灌输的观念都是——如果你没有办法得到自己心仪的事物，那一定是你还不够优秀。”
　　“所以，这十年来我发奋图强，拼尽全力让自己变得更优秀一点，变得比那个男生更优秀。我幼稚地想着如果是这样的话，她的想法会不会不一样。但是我错了……”
　　“十年之后，当我再次站在她的面前，我才发现，有些人、有些事，并不会因为我的努力而改变。”
　　“也许我不该出现，扰乱了她的生活。但是我又很不甘心，我不知道我到底哪里做得不好，我想知道答案。可是无论是十年前还是现在，她都没有给过我任何答案……”
　　齐远风有些惆怅地凝视着远处，他的眼眸中似乎有什么在闪动着，又似乎什么也没有。
　　见齐远风良久没有说话，郑蓉英缓缓坐直了身子，拍了拍他的肩膀说：“花了十年的时间，执着于一个可望而不可即的人。我明白你的孤独和悲伤来源于哪里了——不是它处，是你自己的内心。”
　　“我这些年跟美国人打交道比较多，他们在这方面就比较洒脱。爱情没有那么多的‘因为所以’，所以他们没有执着过什么，上一个不行，那就下一个。”
　　齐远风嘴唇翕动，郑蓉英知道他想说什么，预判道：“我知道，你不可能轻易做到这一点。你挣扎了十年，而十几岁到二十几岁的这十年，正好是一个人的价值观念养成的关键时期。现在的你，可比十年前复杂多了，说不定，心底里真正执着的东西，可能都已经变了。”
　　“这——”
　　“别紧张，我说的是‘可能’。”郑蓉英再次制止了齐远风开口，她继续说，“有些症结呢，需要你自己慢慢去解开。我也没指望今晚跟你说两句就能给你疗愈好，不过呢，姐还是得劝你，我们都已经快三十岁了，有些事情，该放下就放下吧。”
　　齐远风默不作声。
　　“而且，姐说心里话，你一直很在意自己有没有变得更优秀，在姐看来，你已经足够优秀了。即使不是你心里那个她，也一定会有别人被你的优秀所打动。你如果因为内心的挣扎而错过真正的缘分，错过真正值得你爱的人，岂不可惜？”
　　这时，不远处响起了人群的欢呼声。循声望去，竟是刚刚在旁边路灯下等待爱人的那个青年——原来他今晚是要跟他的女朋友求婚。此刻，他在人群中单膝下跪，将求婚戒指缓缓推入女孩纤细的手指中，两个人的表情无比幸福。
　　“走吧，去凑凑热闹。”郑蓉英不由分说地拉上齐远风融入了欢呼的人群中。求婚成功的青年将刚刚用来求婚的那束巨大的玫瑰花拆开，一朵一朵地分给了现场所有的围观群众，齐远风和郑蓉英各拿到了一朵。
　　花的包装纸上用英文写着：“愿你与今晚的我一样幸福。”
　　“真好啊……”齐远风再次喃喃道。
　　“行啦！”郑蓉英拍拍齐远风的后背，“唉，你回去好好消化消化吧，时候不早了，我得走了。”
　　“下次见面，应该就是同学会了吧。”
　　齐远风一愣：“诶，我都忘了。我本来想跟你说的，我以为你不知道这事呢。”
　　“虽然我长期在国外，这些事情我还是知道的。唉，作为班长，组织同学会本来应该是我的职责，可是在国外很多事情都不方便，只能拜托江源他们咯。”
　　“等等。”郑蓉英突然看向齐远风，笑笑说，“你别告诉我，你会为了躲某个人而不去参加同学会哈，我会瞧不起你的。”
　　“放心吧，我不会的。”齐远风也笑笑。
　　于是，齐远风告别了郑蓉英，独自回到了酒店。坐了十几个小时的飞机，再加上情绪问题，他感到有些疲劳，听说自己落榻的酒店里有温泉，他想去试试。

　　“帅哥！帅哥！”宋雅淅像打了兴奋剂一般手舞足蹈地推开了这家热闹非凡的酒吧的大门。
　　纽约的夜店和Z城一样喧嚣，只是人们比国内要更放得开，危险的气味要更浓烈一些。摇曳的灯球、杂糅的气味、躁动的电子乐在心脏上用力打着节拍，无数双充满渴望的眼睛在每一个角落交织着放纵的光芒。宋雅淅必须承认，要不是有徐灏霆和赵宛儿陪着，她的心里其实真有些发怵。
　　但直到宋雅淅在吧台旁边坐下，试着融入环境，她才弄明白一件她早该想到的事——为了这趟她自诩为“狩猎”的旅行，宋雅淅准备好了一切——她准备了衣服，准备了首饰，准备了香水，准备了妆容……可她唯独忘了，她并不擅长英语。
　　宋雅淅在吧台坐了很久，倒也不是没有金发碧眼的外国帅哥被她吸引，主动过来搭讪。可她完全听不懂对方在说什么。兴许是觉得无趣，对方没聊两句就走了。
　　宋雅淅用求助的眼神可怜巴巴地看着赵宛儿，后者显然读懂了她的需求。
　　“别看我呀，我可不比你好多少。”赵宛儿忍俊不禁。
　　三个人中唯一英语还过得去的竟然是看起来就很不学无术的徐灏霆，他正在跟调酒师侃侃而谈，至于他们到底能听懂对方的话几成，赵宛儿也说不准。
　　“你用手机翻译不就完了？”见宋雅淅闷闷不乐，徐灏霆给她出了个主意。
　　“你有没有情趣啊？”宋雅淅白了一眼徐灏霆，“你见过有人搭讪的时候还得边看手机翻译边聊天的吗？”
　　“好啦，要不，灏霆你帮帮她？”赵宛儿轻轻抚摸着宋雅淅的后背，向自己的男朋友投去恳求的眼神。
　　“我才不要！”没等徐灏霆反应，宋雅淅就先拒绝了，“要一个男的当僚机也太奇怪了，不行不行！”
　　“那你是要怎样嘛姑奶奶？”徐灏霆咧咧嘴，哭笑不得地问。
　　“唉……今晚就当是我失算了，明天我得改变策略！我们明天去唐人街吧，外国人我搞不定，找个旅美的中国人总可以吧？”尽管今晚没有任何成果，宋雅淅看起来依然自信。
　　“明天你俩去耍吧，我得去亲戚家里。”徐灏霆叹了口气，“亲爱的，看好你的小姐妹，别让她丢咱中国人的脸。”
　　“徐灏霆你啥意思啊？”宋雅淅被惹恼了，“没礼貌！哼！宛儿我们走，别理这傻逼，他才丢中国人脸呢！”兴许是觉得今晚继续在这待下去也不会有什么乐子，宋雅淅拉着赵宛儿走出了酒吧。徐灏霆摇摇头，也一脸无奈地跟了上去。
　　回到三人落榻的酒店，徐灏霆和赵宛儿回房休息了，宋雅淅虽然也觉得十分疲劳，但她还是觉得今晚没有玩尽兴。她从酒店的宣传册上看到，这座酒店中有一个半露天的天然温泉，于是宋雅淅换上泳衣，裹上浴巾，带上护肤品，准备去好好放松一下。
　　宋雅淅刷房卡进入了温泉区，周围一片寂静，只听得到水流的声音。虽然这家酒店的温泉是男女混浴——宋雅淅再次惊讶于美国人的大胆奔放，但这个时间段似乎鲜少有人会来泡温泉，偌大的温泉池里一个人影也看不见。
　　适应了水温后，宋雅淅将整个身子埋进了温泉水中。温暖的泉水包裹着她的肌肤，周遭雾气升腾，宛如仙境。
　　宋雅淅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将全身的神经都放松下来，享受着这难得的舒坦。“温泉，真好啊……”她满足地低吟。
　　不知道过了多久，宋雅淅舒服地睡着了。半梦半醒间，她想起之前看过的科普，泡温泉不能连续泡太久，否则会造成体内水分流失。于是她努力地睁开了眼睛，想着上岸休息一会。
　　就在这时，一个黑影突然从宋雅淅身边的泉水中“倏”地站起——因为雾气重加上精神恍惚，宋雅淅先前一点也没意识到旁边还有另一个人，没有防备的她一下子被吓了一大跳。而对方似乎也完全没看到旁边还有个人，同样被吓了一跳。
　　“啊——！！”“呜哇！”两个人同时发出了惊叫。
　　宋雅淅定睛一看，那是一个赤裸着上身的青年男子。而他的那张脸——宋雅淅前不久刚见过。

　　“齐远风？”
　　“宋雅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