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木吉光

41、第 41 章

　　一天是一个怎样的概念呢？
　　小时候，从睁眼到闭眼，是一天；读书的时候，从走进校门到放学铃响起，是一天。
　　而生活在都市中的青年男女，却越来越丧失了“一天”的概念。有人说下班回到家的那一刻，才是一天的开始；有人说尽管早已过了零点，但只要不闭眼一天就不算结束；更多的人，太阳的东升西落与他们无关，他们不在乎一天两天，他们的日常生活中只有周中和周末的区别。
　　可是对于土生土长于Z城的一群青年男女来说，这短短的一天又重新有了意义——因为这一天过后，便是他们的“十年之约”同学聚会。

　　【早上10:00，Z城国际机场】
　　机场的东西还是一如既往地贵，柯帅心想。他从机场的便利店里买来一小罐咖啡，“咕嘟咕嘟”地没两口就喝完了。这个牌子他常喝，在他的餐厅附近的便利店买，价格只有这里的一半不到。
　　并不热衷于追星的柯帅今天也难得体验了一把给偶像接机的感觉。事实上，他今天要接的人也确实是时下不少年轻男女的偶像。但他没有想到的是，偌大的机场内除了自己之外，似乎没有看见别的影迷和粉丝。
　　很快，飞机降落的轰鸣声如约而至。片刻后，密密麻麻的人群出现在出口处。
　　人群当中，柯帅很快就找到了他要接的人。他穿得颇为低调，而且戴着棒球帽、墨镜和口罩，要不是举止动作还有些十年前的影子，柯帅还真不敢保证能认出他来。
　　“好久不见啊大明星。”柯帅迎上前去，接过了对方的行李。
　　“嘘！别那么大声。”卢俊毅神经兮兮地压低了声音。
　　“怎么一个你的粉丝都没见着的？你过气了？”柯帅打趣道。
　　“因为今天是私人行程，我没通知啊，你没看我连经纪人和安保都不带嘛？”卢俊毅轻轻肘了柯帅一下，“要是我公布了行程，你猜你得挤多长时间才能来到我面前？”
　　“行了，知道你红了。”柯帅笑笑，“怎么说，走吗？”
　　“不急。”卢俊毅看了看表，“泷哥也是今天回，他也快到了，我们捎上他吧。”
　　两人在机场的咖啡厅坐下，聊了一段时间的家长里短。差不多正午时分，一个身材敦实、同样戴着墨镜和口罩的青年男子推门而入。
　　“泷哥，这边这边。”
　　梁元泷迈开步子走到柯帅和卢俊毅的座位旁，向两人打招呼。虽然脸遮得严严实实，但这虎背熊腰的身材、古铜色的皮肤和走路的步调还是充满了标志性，至少一看就是个练家子。
　　“好家伙，泷哥，你咋比之前更壮了？”卢俊毅拍了拍梁元泷的肱二头肌。在梁元泷的身边，他感觉自己像个瘦削的火柴人。
　　“新戏要演一个摔跤运动员，特意增重了。”梁元泷憨厚地笑笑。
　　“居然能同时接到两个当红影星，看来我今天值了呀！”柯帅狡黠地笑了笑。
　　“明天晚上，会更加群星璀璨吧？真是期待啊！”

　　【下午3:30，Z城某大型商圈】
　　试衣间的门从里面打开，身着一套缀满了亮钻、滚着蕾丝边，看上去就价格不菲的香槟色晚礼裙的乔诗若像个名媛贵族似的悠然转着圈来到几个叽叽喳喳的姐妹身边。
　　“怎么样？好看吗？”乔诗若自豪地仰着头，等待着姐妹们的夸奖。
　　“我去，我以为谁家童话书里的公主跑出来了呢。”瞿明芯直言道。看她的样子，似乎真的被吓了一跳。
　　“哈哈哈哈哈我们芯芯还是这么会夸人！来亲一个！”乔诗若一把搂住瞿明芯，后者躲闪不及，被“吧唧”了一大口。
　　“你就挑这件吗？”宋雅淅正在琳琅满目的服饰中流连。
　　“没有啊。”乔诗若回答，“这里有这——么多好看的衣服，当然要先多试几件嘛！你们赶紧的呀，一会我们多拍点照。”
　　坐在衣服堆里的赵宛儿轻轻叹了口气：“我就不用了吧，家里衣服已经够多了，好多都没穿过呢。”
　　“不行！”乔诗若又提着裙子踱着小碎步走到赵宛儿身边，拉起对方的手，“这可是十年一度的同学会耶！当然要穿新衣服呀！你也偶尔穿得漂亮点嘛，别天天都是运动装。”
　　“你看，试试这套？”乔诗若从衣服堆里翻出了一条露背的黑丝绒礼裙，“你穿黑的肯定特好看！”
　　“真的都要穿晚礼裙吗？好看是好看，但是活动起来也太麻烦了……还得穿高跟鞋，穿一晚上得多累啊……”瞿明芯闷闷不乐地皱起了眉头。其实除了怕累之外，她还有一个不想说出口的理由——瞿明芯身材娇小，长相清纯，以至于过年回老家时总会被不太熟的亲戚问是不是还在念高中。她自认为自己穿起晚礼服来，怎么看都像是小孩子偷穿大人的衣服一样滑稽。
　　对于瞿明芯的这个烦恼，几个姐妹自然是心照不宣。
　　“她就是看了子苓和源源穿晚礼裙才来劲的。”赵宛儿一语道破了天机，“再怎么隆重，也就是场同学聚会嘛，穿自己喜欢的就好啦。”
　　“因为真的很好看嘛！像小仙女和小精灵似的。”乔诗若回忆起陈子苓和江源身着华服的身影，“你们就是没在现场看，不然一定会跟我一样来劲的！”
　　“可是她们是主持人，要穿正式点很正常啊，我们又不是。”赵宛儿哭笑不得地敲了敲乔诗若的脑门。
　　“我看你就是看上了我们班哪个男生，想吃回头草吧？”瞿明芯打趣道。
　　“滚你丫的！”乔诗若笑骂。
　　“你们挑好了吗？我就这件咯。”宋雅淅缓缓步来，像个风情万种的吉普赛女郎。她身着一件酒红色的一字肩束腰短款礼裙，明艳而动人。裙子的质地很好，在灯光下有种流光溢彩的美妙观感。
　　“哇！淅淅你这套很好看诶！”乔诗若又激动了起来，“当了大网红之后审美提高不少啊！”
　　“得了吧，我哪是什么大网红啊？”宋雅淅笑笑。
　　“确实是不一样了，你以前可不会这样谦虚。”赵宛儿也打趣道。
　　“诶诶，话说，你是和‘游公子’在一起了吗？网上都在传，到底真的假的？”瞿明芯也跟着八卦起来。
　　“你这么关心这个干啥？还是关心关心你明天晚上穿什么吧。”宋雅淅并没有正面回答。
　　“哼！臭淅淅，哪壶不开提哪壶……”瞿明芯不满地鼓起了腮帮子。
　　“又在吵吵什么呢？”一个稍显成熟的声音自后方响起，众人回头一看，原来是莫敬芸。
　　“莫姐！”姐妹几个异口同声地打招呼。
　　“还在纠结明晚穿什么吗？”莫敬芸问。
　　“可不是嘛。”赵宛儿轻笑。
　　“哈！正好，姐给你们介绍个专业顾问——”
　　“著名旅日服装设计师，洪梦晴女士！”话音刚落，莫敬芸身后便探出一个矮半头的身影。
　　“哈喽姐妹们！好久不见！”洪梦晴元气满满地问候道。当年上高中时，她也是这个姐妹团的其中一员；后来大学毕业后去日本留学，便一直待在那边。此次回国，自然是为了参加同学会。
　　“天啊！晴晴！好久不见！”姐妹几个立马围了上来，周遭充满了快乐的空气。
　　“现在都嗨成这样了，明晚不得把天花板给掀了啊……”莫敬芸看着眼前这群吵吵闹闹的少女们，苦笑着摇了摇头。

　　【下午4:30，Z城另一大型商圈】
　　和女生那边比起来，这边的几个男生买起衣服来倒是没有那么大的动静。
　　只不过此刻却陷入了同样的纠结之中。
　　如果只是给自己买衣服，白嘉铭有自信他不出半小时就能搞定——毕竟他适合穿什么样的衣服，他自己最了解了。然而，今天他还有别的烦恼。
　　面对着贺文廷和马烁这两个平日里丝毫不在意穿着的人，要怎么样把他们打扮得得体一些，显然是个需要绞尽脑汁的难题。
　　“这也……太紧……了。”贺文廷面露难色，艰难地扭动着身躯——这套西服对他的身材来说显然有些小了。
　　“唉，还是小，还得再拿大一码。”白嘉铭叹了口气，“蛋哥，你也该少吃点了。”
　　“算我求你了，怎么舒服怎么穿不可以吗？……穿这紧的勒得我快断气儿了。”贺文廷好不容易把西装外套脱了下来，就这么动几下他的额头上就已经渗出了汗珠。
　　“当然不行，我们得一起登台表演的。”白嘉铭的态度很是坚决，“不说统一，我们服装上至少看起来得是和谐的吧？”
　　“那把我叫过来干啥？我又不跟你们一起表演。”身后突然传来低沉的嗓音，白嘉铭猛然发现他差点就把存在感稀薄的马烁给忘了。
　　“唉，我有啥办法……”白嘉铭无奈地笑笑，“谁让颉非就这么顺水推舟地把你交给我了呢？”
　　白嘉铭搭上了马烁的肩：“颉非说了，你平时总是穿得跟他的保镖一样。这次同学会，他还是希望你能做回马烁。 ”
　　做回马烁是怎么个做回法？或者说“马烁”应该是怎么样的？说实话马烁自己都是一头雾水。如果要让他自己选的话，他倒觉得非洲特色的扎染布裙和兽皮袄子比较适合自己。
　　“哟！你们也在呢，这么巧。”一个浪荡轻佻的声音传来，众人回头一看，竟是徐灏霆。
　　“徐大少啊，好久不见嘞。”贺文廷笑着打招呼。
　　“这不为了明晚，带这俩人出来搞点行头嘛。”白嘉铭跟徐灏霆碰了碰肩。
　　“巧了，我这也带着俩呢。”徐灏霆翘起大拇指指了指身后，白嘉铭这才发现徐灏霆身后还跟着两个许久未见的故人。
　　“还认识吧？赵济翀、戴禄思，之前都在外地做生意，今天刚回来。”徐灏霆介绍道。
　　白嘉铭有印象，这两个人十年前就跟徐灏霆很熟，算是他的小跟班。他们几个当年在班里属于纪律最差的一档，直到高三才逐渐收敛，让很多老师都颇为头疼。
　　众人一一打过招呼。赵济翀身材跟徐灏霆相仿、留着寸头，脖子上有一个小小的纹身。他高中毕业后便离开了Z城，在北方的S城，和几个大学认识的朋友一起白手起家，经营着一家咖啡厅，经历过浮浮沉沉之后，最近刚见起色；戴禄思则是一个身材比贺文廷更为圆润、憨态可掬的大胖子，他本就不是Z城人，高中之后也回到了他的家乡G城，接手了家里的水产生意。看他那比十年前更加夸张的身材，可以想象到日子应该过得挺滋润。
　　“行了行了，要聊天明晚有的是时间聊，赶紧买衣服。”徐灏霆拍了拍戴禄思圆滚滚的肚腩，“要把这头猪打扮起来可得花一番心思。”
　　“去你的！”戴禄思憨憨地笑骂道。
　　“要我说啊，就得整点跟别人不一样的，别老是黑西装白衬衫的，太没意思了。”徐灏霆在衣服堆里翻翻找找，翻出了一件缀满了亮片的豹纹衬衫，“我看这件就不错。”
　　“到时候保安以为你是混社会的不让你进就搞笑了。”白嘉铭笑道。
　　阔别十年的同窗笑成了一片，几颗尚且年轻的心共同期许着明晚的到来。

　　【晚上9:20，巴比伦酒店】
　　还是穿着那身似乎永远不曾褪下的蓝色西服套装，胸前的红色领带也依然亮眼，郑蓉英步履匆匆地走进了这座金碧辉煌的Z城新地标。
　　郑蓉英这段时间的行程很满，手头上不仅有一个由她全权负责、且马上就要庭审的案子，还有大量需要与其他前辈协同完成的工作。但即使如此，她还是抽空回到了自己土生土长的故乡来，参加这趟十年一度的追忆青春之旅。
　　郑蓉英站在大堂中央环顾四周，斟酌了片刻后，没有第一时间去前台办理入住，而是问了前往宴会厅的路。
　　“浩余，你的站位往左偏了一点，记得对好点再站定；子苓，姚老师讲话之后的那段总结词有点太长了，先按这个练着，一会我跟你一起改改。”
　　“刚刚那遍整体效果还可以，我们再来一遍。”
　　宴会厅内，罗颉非拿着麦克风站在台下，指挥着台上的四个主持人，看起来颇为专业。徐子瀚饶有兴致地站在旁边看，他刚带着手下把明晚要用的酒水从他的酒行运过来。
　　“哦？有人来了。”徐子瀚示意罗颉非。
　　“看来我的担心是多余的。”拖着小行李箱的郑蓉英微笑着走近，“我们班上还真是人才济济，各行各业都有，真好。”
　　“班长？！好久不见啊！”罗颉非没有想到郑蓉英会特意过来看他们彩排，有些惊喜地打招呼道。
　　“英姐！”台上的江源立马飞奔下来，陈子苓、廖弈方和杨浩余也跟在她的身后。
　　“真是辛苦你们啦。”郑蓉英感慨道，“作为班长，组织同学会怎么说也应该是我的责任，真是失责啊。”
　　“怎么会呢？你刚从美国回来吧？”罗颉非瞄了一眼郑蓉英手中的行李箱，“刚回来就来看我们彩排，说明你一刻也没落下班长的职责，你才是我们所有人的榜样呢。”
　　“你这夸得我都不好意思了。”郑蓉英笑笑，“不过，再怎么说，最大的功劳还是你们的。特别是源源和颉非，还有子苓。老实说，这次办得远远超过了我的设想，你们真是太厉害了！”
　　“感谢的话，就留到明晚再说吧。我也不打扰你们排练了，明天见吧。”说着，郑蓉英告别了众人，离开了宴会厅。
　　果然，如自己所料，有一个本该出现在这里的人，并没有出现。郑蓉英轻轻叹了口气，嘴边露出了一抹无奈的苦笑。

　　【晚上10:00，巴比伦酒店办公区】
　　古朴沉重的木门被敲响，发出了低沉的声音。
　　“请进。”齐远风应了一声，但他的眼睛并没有离开电脑屏幕。
　　“英姐？”看到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人，齐远风有些意外。但他还是礼貌地站起身，把郑蓉英迎到会客区旁。
　　“刚到Z城吗？”两人在相对着的沙发上坐下，齐远风开口问道。
　　“对，刚安顿好。你这里挺不错的，真的，比美国很多同档次的酒店都要好。”郑蓉英笑道。
　　“我的荣幸。”齐远风浅笑，他快速从上到下地扫视了郑蓉英，“我想起来，我们不久前在纽约见的那一次，你也穿的这一身。他们老是笑话我，说我的西服是焊在身上的，我看你也不遑多让嘛。”
　　“怎么？你是想让一个妙龄少女刚到酒店，就洗完澡穿着睡衣来你的办公室吗？影响不太好吧？”郑蓉英打趣道。
　　“哈哈哈哈，你什么时候学会开玩笑了？”
　　“一直都会好吗……”郑蓉英若有所思，“不过，我倒是许久不曾称呼自己为妙龄少女了。”
　　“毕竟我们都已经快三十岁了嘛。”齐远风接话道。
　　“你怎么没去下面看他们彩排？怎么说你也是东道主。”郑蓉英唐突发问。
　　“你明明就知道原因。”齐远风苦笑着摇摇头。
　　“看来我之前跟你聊的那一次，是白费时间咯？”
　　“怎么会呢……其实，我已经在慢慢学着放下了。”齐远风抬头望向窗外漆黑如墨的的夜空，“你说得对，如果我一昧地挣扎下去，错过真正值得我爱的人，那这十年的青春，就全无意义了。”
　　“这么说，你找到真正值得你爱的人了？”郑蓉英试探性地问。
　　“我不知道。”
　　“希望你不要解开一个症结之后又陷入另一个症结中去……”
　　“应该不会吧。”齐远风心里犹豫了一刹那。
　　“既然如此，那为什么——”
　　“这是另一码事了。”
　　“All right，你自己想明白就好。”
　　……
　　“不说这些了。怎么样？Z城变化很大吧？”
　　“变得快认不出来了。”
　　细微的絮语声淹没在浓稠的夜色中。钢铁巨兽满足地发出低吟。
　　崭新的一天即将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