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木吉光

43、第 43 章

　　廖弈方发出集合通知后便回到了后台的化妆间。这里还是像刚才那样充斥着忙碌紧张的气氛，但比起不久之前的手忙脚乱，已经可以说是秩序井然了。
　　多亏江源搭了一把手，迟来了一会的陈子苓也差不多完成了妆造，此刻正在一个僻静的角落练习着主持稿。江源看起来有些疲惫，走上前去扑进了廖弈方的怀里。
　　“怎么了？累坏了？”廖弈方轻轻抚摸着江源的头发。
　　江源摇摇头：“我也没干啥，帮子苓换换衣服化化妆而已。”
　　“可你今天看起来挺没精神的。”廖弈方语气十分关切，“嗯……我虽然不像颉非那么会察言观色，但毕竟我们相处那么久了，我也多少能看出来一点。是不是最近熬夜累坏了？”
　　“……”
　　“可能有一点吧……”江源轻声说。
　　“辛苦你啦，等今晚结束，好好休息一下吧。”
　　江源不作声，静静地依偎在廖弈方的胸前。
　　这时，罗颉非和杨浩余推门而入。
　　“你看，我说啥来着？咱俩一不在，他们又开始虐单身狗了。”杨浩余憨憨地笑了。
　　罗颉非没有理会他的吐槽，此刻他的脑子里只有正事。他拍了拍手招呼众人：“都准备准备，按流程走，时间差不多咯！”
　　“一会要发言的三位老师人都到了吗？”罗颉非问。
　　“都到了，我已经通知了他们一会开场之后就去后台等。”廖弈方回答。
　　“嗯，一会麦克风的交接顺序也要记得哈，昨天彩排的时候这部分出的乱子比较多。”罗颉非嘱咐道。
　　“了解。”众人异口同声地说。
　　“对了，”江源突然想起，“开场之后，不是齐远风的致辞吗？好像没见着他人呢。”
　　罗颉非若有所思，意味深长地悄悄看了看陈子苓。
　　“没事，先准备吧，他会出现的。”

　　充满了笑声、絮语声和碰杯声的宴会厅。
　　六七十个人齐聚一堂。除了一些确因不可抗力未能前来的老师和同学，阔别了十年的38班全部师生悉数到场——这是包括作为组织者的江源和罗颉非在内，所有人都未曾预料到的结果。
　　有人穿着华丽的服饰，一举一动尽显优雅；有人衣着随性，谈吐活泼，穿梭在人群中无拘无束。但不论穿着如何、地位如何、境遇如何，今晚的所有人都只有一个身份，那就是38班的一份子。
　　大堂的座钟敲响了七声，夜幕即将降临。
　　宴会厅内的灯光渐次变暗，人群的交谈声也随之变小。
　　舞台上突然灯光大炽，振奋人心的开场乐响起，四个风度翩翩的青年男女跟着节拍整齐划一地走到台前。
　　杨浩余身着一套非常经典的绒面黑西服搭配白衬衫、黑皮鞋和黑领结——可以说十分符合大多数人脑子里对庆典、仪式活动男主持人的刻板印象。不过他那头像被炸弹炸过一样的卷毛倒是比他的衣着更能吸引目光，廖弈方曾经建议他换个发型，或者至少拿个发圈啥的束起来，起码看上去不那么邋里邋遢的。但杨浩余认为这是他的个人特色，坚决不肯。
　　廖弈方穿的这身则比循规蹈矩的杨浩余显得更有特殊意义一些。廖弈方很少会穿正装，起初他对自己该穿什么上台主持也是一头雾水，是罗颉非给他的建议。罗颉非希望这场聚会的各处细节能尽量地体现Z城一中的元素——尤其是十年前的元素。于是，他给廖弈方安排了一身蓝色的西服，搭配白衬衫和红领带——十年前Z城一中的校服差不多就是这样的。这套在当时被叫做“蓝天白云红太阳”的校服，在Z城十分具有标志性。
　　比起两个男生，全场同学们自然是把更多的目光焦点放在了陈子苓和江源这两位盛装登场的佳人身上。两人的服饰和妆容都是为了舞台和晚宴量身打造，同样是美艳不可方物，但气质截然不同的两人又美得各有千秋。
　　陈子苓一身素白的丝绒长款礼裙，勾勒出优美的身材曲线；搭配柔软的轻纱制成的披肩，飘逸灵动，一尘不染；吹弹可破的肌肤透过披肩和衣裙的罅隙若隐若现，曼妙无比；一头如丝绸般光滑细腻的黑色直发垂至后背，如同二三月份的杨柳枝般清新写意；她戴上了平日常戴的近视眼镜，满满的书卷气质显露无遗；除此之外，她全身上下再无繁杂的饰品点缀，只在恰到好处的脖颈上和耳朵上戴上小小的项链和耳环，无喧宾夺主之嫌，只衬得整个人愈加出尘脱俗，仿佛降落人间的天上客。
　　江源则身着缀满了亮片的绿色短款礼裙，腰间的银色腰带同样也是闪闪发光，仿佛静谧夏夜里无数飞舞的萤火虫在她的身边流连，又似深邃夜空中不甘寂寞跃动的群星被牵引至一人之身；脚上同样穿着绿色的绑带高跟鞋，一身绿色系的穿搭使她看起来充满了生命的活力和元气；头上标志性的白色发箍点缀上了一颗颗小小的珍珠，配合她乌黑浓密如波浪般摇曳生姿的卷发，颇有些上个世纪的港星遗风；脖子上那颗璀璨夺目的蓝宝石，那是爱的证明，折射着那个良夜里升空的焰火，象征着用十年青春换取的，至死不渝的爱。
　　此刻，两人肩并肩站在一起。陈子苓微笑着看向台下众人，一颦一笑间，风雅自见；江源兴奋地朝台下架起手机拍照的同学比出各种姿势，举手投足间，活力四射。
　　有道是：
　　素裳拂过千层云，碧衣携来万点光。
　　十载金兰联袂出，今宵不饮人自醉。

　　台下，以乔诗若为首的一众同学无比激动地举起手机，朝着台上几人一顿猛拍。即使罗颉非有安排专业的摄影师，但他们似乎还是想自己多创造些与众不同的作品——尽管那不好说是靓照还是黑照。
　　“敬爱的老师们，亲爱的同学们！大家——”
　　“晚上好！！”
　　四个主持人异口同声微笑着开场，向台下众人深深鞠了一躬。
　　“我是主持人杨浩余。”
　　“我是主持人陈子苓。”
　　“我是主持人江源。”
　　“我是主持人廖弈方。”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转眼间，今年已经是我们毕业的第十个年头。”
　　“十年，多么漫长而又觉得无比短暂。十年前，在花儿一般鲜艳的年纪里，我们相遇，我们相识，我们微笑，我们哭泣，我们协力奋进，我们挥手暂别。”
　　“十年间，我们长大成人，我们迈入社会，我们有了更多的责任与牵绊。每个人都在悄悄地改变，就连我们土生土长的Z城，都悄悄地变了模样。但是，我们心中那一份朴素而真挚的同窗情谊，我们曾经的美好回忆，却容颜未改，历久弥新。”
　　“今晚，让我们欢聚一堂，在美酒和美食之间，在欢歌和曼舞之间，一同追忆过去，留住现在，展望未来！现在，我们宣布——”
　　“38班‘十年之约’同学聚会，正式开始！！”

　　台下掌声和欢呼声雷动，经久不息。
　　台上灯光黑了又亮，根据安排，剩下的环节由主持人两两搭档主持。杨浩余和陈子苓下台了，廖弈方和江源继续留在台上。
　　“老师、同学们，这次‘十年之约’同学聚会来之不易，不少同学都为此付出了许多的努力。而其中有一位同学，他年少有为、事业有成。更难能可贵的是，他义无反顾地将他拼搏而来的成果，奉献给这次的聚会。此刻我们身处的这个宴会厅，乃至整座酒店，都是他名下的资产。”
　　“让我们掌声欢迎齐远风同学上台致辞！！”
　　全场灯光暗下，台下再一次掌声雷动。然而，过了许久，该出现在台上的人却不见踪影，台下众人面面相觑，气氛一下子冷了下来。
　　郑蓉英推了一把眼镜，轻轻叹出一口气。
　　陈子苓闭上了双眼，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像是蕴着万千感慨。
　　白嘉铭缓缓晃着手中的红酒杯，有些出神地盯着雪白的墙壁。
　　刚刚踏着钟声赶到现场的宋雅淅用手紧紧攥着裙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
　　突然，宴会厅的大门被推开。一个穿着银灰色西服，系着黄色领带的青年缓缓步入会场。
　　台下的众人纷纷把目光投向这位“不速之客”，并为他让出了中间的通道。他迎着人们的窃窃私语，走向等待着他的舞台。
　　“真是受不了一点……”后台，罗颉非笑着翻了翻白眼，“给他个追光吧。”他对身边的灯光师说。
　　追光灯打在了齐远风的身上，跟着他一同来到了舞台上。齐远风接过江源手中的麦克风，朝台下露出了一个淡淡的微笑。
　　“好久不见，老师和同学们。”
　　“很抱歉我来晚了，因为……我还没有做好和你们所有人见面的准备。我刚刚一直坐在楼上的办公室里，看着我们十年前的毕业照。我慢慢地回想那兵荒马乱的三年，回想你们每一个人的脸，回想我们之间发生过的所有事。”
　　齐远风扫视着台下一张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十年真的很长，长到可以忘记许多人许多事。我原本以为我会忘记大家，但我发现过去的那些点点滴滴，没有那么容易会忘掉。它们会在我的脑海中生根发芽，最后成为我身体里的一部分，无比地自然。”
　　“所以，今晚能见到大家，我感到很开心，同时也很荣幸！”
　　掌声响起，同时台上的大屏幕亮起，十年前的毕业照映入众人眼帘。音乐也恰逢时宜地响起，是五月天的《干杯》。

　　“会不会，有一天，时间真的能倒退？退回你的我的回不去的悠悠的岁月。”
　　“也许会，有一天，世界真的有终点。也要和你举起回忆酿的甜，和你再干一杯。”

　　齐远风继续缓缓说道：“那三年里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我相信不只是我，大家都一样，每个人对那三年都有许多难以割舍的回忆，无论是好是坏。”
　　“那时候的我，是一个不懂事的死小孩。我执着于一份遥不可及的爱，蹉跎了自己的光阴，也因此伤害了一个好女孩。但是我很感谢她，是她教会了我什么是青春，什么是成长，什么是爱。我知道她也许永远也不会和我成为伴侣，我已经在学着放下。但如果可以，我还是想为她做更多的事情。”
　　“抱歉，说了些题外话。总之，我希望今晚的主题是‘感谢 ’。谢谢你们给了我珍贵的回忆，谢谢你们一直包容着我，给我不断前进的力量，谢谢你们陪我走过一生一回匆匆的人间。干杯！”齐远风走到台下，从侍者手中接过一杯红酒，一饮而尽。
　　六七十个人一同举杯，将十年的光阴与成长百味一饮而尽。
　　但也有人只是默不作声地举着酒杯，紧紧盯着齐远风的眼神中有些许复杂。
　　……

　　“谢谢齐远风同学。下面，让我们用最热烈的掌声，欢迎我们最敬爱的班主任姚老师上台发言！！”
　　在一众同学更甚之前的掌声和欢呼声中，姚老师走上台，脸上挂着幸福的笑容。
　　她就像一个母亲一般温柔地叙说着。她说，一个毕业十年之后组织起来的同学聚会，能组织得如此隆重，来参加的同学能如此多，这是在她十几年教龄中闻所未闻的。能作为班主任参加这场盛会，她感到无比幸福。
　　她说，时隔十年，再一次看到当初那群不谙世事的小家伙们，能够以更加成熟、更加从容的姿态聚在一起，彼此间的情谊也是历久弥坚。作为一名老师，她发自内心地感到骄傲和自豪。
　　“耕耘十余载，你们就是我最可爱的桃李们。希望大家能一起享受这个美好的夜晚！也衷心祝愿大家今后越来越好！”
　　姚老师在掌声的簇拥下走下舞台，在她之后便是教数学的麦老师和教语文的黄老师上台发言。
　　麦老师上了年纪，脸上有了皱纹，但他威严的气场还是没变，甚至更胜从前。他的声音也还是那么有精神，当然这里并没有讲台给他敲，所以他的手看起来有些许拘束。
　　黄老师讲话的语气还是像从前一样抑扬顿挫，不知道是不是念惯了古诗文导致的。她是一个很好的语文老师，总是鼓励学生勇敢地用文字去表达自己的内心，一步步培养起高于应试要求的文学兴趣。包括陈子苓、罗颉非在内的许多同学都受到过她的影响，从而决定从事有关文学的职业。

　　“谢谢三位老师的发言。下面是餐叙环节，来了这么久，各位一定都饥肠辘辘了吧？齐远风同学为大家准备了丰盛的自助晚宴，大家可以移步餐桌前自行挑选喜欢的食物和饮品。吃饱喝足后，我们再进行下面的环节。”
　　会场的灯光重新变亮，后方的餐桌上摆满了令人垂涎的美食。为了尽可能照顾到更多人的口味，齐远风几乎是派出了手下所有的大厨和甜点师，用最好的原料烹饪出了众多国家、地区的特色美食。当然，从事餐饮事业的同学，例如柯帅和徐子瀚，也帮了他不小的忙。
　　江源和廖弈方播报完毕后回到了后台。“辛苦啦！大家伙都去吃点喝点吧，忙活一整天了。”罗颉非拍拍手招呼众人。这几个为了这场聚会奔波许久的工作人员，终于有机会走到幕前，跟众人一同享受这个夜晚。
　　说是用餐，其实对于参会众人来说，这也是一个极佳的聊天叙旧的时机。关于用餐形式，此前江源特意跟齐远风商讨，最终决定将原定的围餐改为自助，好让同学们能够自由走动。他们的目的显然达到了——此刻，所有同学都在一边享受着美食和佳饮，一边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与曾经的好朋友谈天说地，或是与曾经发生过故事的某某喝杯阔别了十年的酒。
　　莫敬芸在餐桌前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夹起了一块提拉米苏放进自己的餐盘中。她本来不想碰任何高热量的食物，但无奈它实在诱人。她顺手从侍者的托盘中取走一杯香槟，这时，刚好有人走来，和她碰了碰杯。
　　“嗯，你今晚用的啥香水？闻起来不错，新买的？”莫敬芸问。
　　“对啊，特意为了今晚的。”乔诗若甩了甩头发。
　　站在张扬奔放的乔诗若旁边，莫敬芸感觉自己和她参加的仿佛不是同一个聚会。莫敬芸今晚穿得和平常一样低调，只穿了件灰色的吊带长裙，款式和材质有点像是晚礼裙，但它不是。
　　“怎么？今晚那么多帅哥美女在，咋想起来找我了？”莫敬芸戏谑地笑笑。
　　“因为我没忘记自己的本职工作呀。”乔诗若调皮地眨了眨眼。
　　“你的本职工作不是英语老师吗？”莫敬芸抿了一小口香槟问。
　　“你不是说我更适合当八卦记者吗？”
　　“你发现八卦了？”莫敬芸转头对上了乔诗若的眼神。
　　“还没有。”乔诗若耸耸肩，“不过莫姐，你看，今晚这里这么多人，所有该见面的不该见面的全来了。你不觉得，今晚像是会发生点什么事情嘛？”
　　“有一定的道理。”
　　“我打算先去找一个人，一会回来。”乔诗若神神秘秘地往人堆里走去。
　　“谁啊？”

　　罗颉非又喝下了一杯酒。自从他从幕后现身后，东西没吃多少，酒倒是喝了不少——作为策划同学会的主力之一，再加上本身也是时下有一定名气的热播片导演，他收到了来自许多同学的问候。他怕自己会上头，连忙叉起一小块西冷牛排垫垫肚子。
　　一抹铂金色的倩影悠悠地来到身前。
　　罗颉非熟练地举起他的酒杯：“晚上好，漂亮的乔女士。”
　　“晚上好呀。源源常跟我提起你，这次同学会，真是辛苦你了。”乔诗若举杯与罗颉非碰杯。
　　“小问题。”罗颉非轻笑，“你来找我，不只是为了一句招呼吧？”
　　“源源说得没错，你确实是个神奇的人。”乔诗若也露出了迷人的笑容，“听说导演先生很会讲故事，今天晚上还长着呢，不知道……有没有适合我听的呢？”
　　“你想听怎样的故事呢？”
　　“荧幕上的故事固然精彩，但……我更想听些现实的故事。”
　　“现实的故事嘛……也许，今晚就会上演哦。”
　　“所见略同。”乔诗若走近了一步，两人又碰了碰杯。
　　“不过嘛，一些无伤大雅的前情提要，我倒是可以跟你说说，就当是抛砖引玉咯。”
　　“引的是哪块玉呢？”
　　“我身边不就有一块同样知晓许多故事的美玉吗？”
　　乔诗若心领神会，莞尔一笑：
　　“洗耳恭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