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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朱雨洁独白 ...

  •   我一直以为,我的人生会像一本精装版的童话。

      封面要烫金的,内页带着香水味。我得是那个穿着水晶鞋的姑娘,哪怕脚被磨得血肉模糊,也要笑着站在宫殿的灯光下,让所有人都看见——看,朱雨洁,她做到了。

      多可笑啊。

      现在我躺在这儿,身下是冷得刺骨的水泥地。血从我身体里流出去,温的,黏的,比我那件香槟色裙子的真丝手感更真实。天好像快亮了,又好像没有。云层厚得让人喘不过气。

      真冷。

      小时候,我们家那个终年潮湿的筒子楼也冷。冬天,墙壁会渗水,长出墨绿色的霉斑,像一张张咧着嘴嘲笑的脸。我妈总在叹气,对着菜市场捡来的蔫菠菜,对着我那个喝醉了就砸东西的爸。她有时候会摸着我的头,手指粗糙得像砂纸,说:“洁洁,你要争气,要出去,要过好日子。”

      好日子是什么?

      是电视里那些女人拎着的、亮闪闪的小包。是百货公司橱窗里,塑料模特身上永远笔挺、没有褶皱的裙子。是同学过生日时,她爸爸开来的那辆黑色轿车,光滑得能照出我那双洗得发白的旧球鞋,和鞋面上怎么刷也刷不掉的污渍。

      我要好日子。

      所以我对着镜子练习微笑,嘴角上扬的弧度,露出八颗牙齿。我看杂志,记住那些品牌拗口的名字。我观察班上最受欢迎的女孩子怎么说话,怎么撩头发。我把自己那点可怜的零花钱,全用在买劣质口红和仿款头绳上。

      我知道她们背后叫我什么。“那个爱装的”、“土包子还想学洋气”。我听见了,指甲掐进掌心,脸上却笑得更甜。没关系,等我爬上去,等我把你们都踩在脚下的时候,你们就会闭嘴了。

      徐皓是我第一块跳板。傻,有钱,好哄。他看我时那种痴迷的眼神,让我既恶心又满足。恶心是因为我知道他喜欢的是我演出来的那个“清纯小白花”,满足是因为,我演得足够好。那条香槟色的裙子,我磨了他三个月。拿到手那天,我在宿舍没人的时候,穿着它在镜子前站了一下午。真丝的凉滑贴着皮肤,我想,对了,就是这个感觉。这才是我该有的样子。

      可李薇把它撕碎了。那个贱人,她凭什么?就因为她生在有钱人家?她看我的眼神,像看粘在她鞋底的口香糖。她当众揭穿我的裙子,揭穿我那点用谎言和演技辛苦垒起来的、摇摇欲坠的体面。

      那一刻,我不是想杀她。

      我是想杀了所有那样看我的人。想杀了那个筒子楼里怯懦的小女孩。想杀了这个无论我怎么装扮,似乎永远也洗不掉身上穷酸味的自己。

      烟灰缸砸下去的时候,声音很闷。像西瓜熟透了掉在地上。然后她就那么看着我,眼睛里的光,唰一下,灭了。

      世界突然特别安静。

      我完了。我知道。

      可宁渊出现了。他像天神,又像魔鬼。一句话就解了围。他看我的眼神,没有徐皓的痴迷,没有李薇的鄙夷,那是一种……打量。像在评估一件物品的成色,思考它能摆在哪里,值什么价码。

      我害怕他,可我更想靠近他。他站的地方,才是真正的云端。徐皓那点钱,在他面前像小孩子过家家的糖纸。

      后来我才明白,他给我的不是救赎,是另一个更精致的笼子。他教我礼仪,艺术,谈吐,把我打磨得光鲜亮丽。我学得很快,我贪婪地吸收着一切能让我看起来更像“那个阶层”的东西。我以为我在进步,在蜕变。

      直到那个假扮的流浪奶奶出现。

      我以为我在做善事,在证明我朱雨洁也有善良的一面。多可悲啊,我连施舍,都需要观众,都需要这场表演来安慰自己,看,我不全是坏的。

      宁渊轻易戳破了它。他让我看见,我那点慈悲底下,还是虚荣,是自我感动,是企图用一点点伪善,去覆盖手上洗不净的血腥。

      我恨他看得那么透。可我离不开他。他是我的氧气,也是我的绞索。

      我想反抗。所以我偷偷去找陆沉舟,那个看起来张扬不羁、或许能带我脱离宁渊掌控的男人。我以为我能周旋,能利用。可我忘了,在这些人眼里,我从来不是棋手,永远只是棋子,是玩物。陆沉舟看我的眼神,和宁渊一样冷,只是多了点戏谑的残忍。他把我当成挑衅宁渊的工具,随手就用,用完就丢。

      还有李铭。那个自以为是的傻子。他以为我是落难的需要他拯救的公主。我利用他去对付敲诈者,心里没有一点愧疚。他们这些人,生来什么都有,被我利用一下,又怎么样?

      我像个溺水的人,拼命想抓住点什么。什么都行。所以我撒了那个最烂的谎——怀孕。

      我说孩子是宁渊的,是陆沉舟的,是李铭的。我把水搅浑,像疯狗一样乱咬。我想看到他们慌乱,猜忌,为我这个“麻烦”头疼。那一刻,我竟然有种扭曲的快感。

      看啊,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男人,不也被我拖进泥潭里了吗?

      可我错了。大错特错。

      宁渊只是更冷静地重新计算我的价值。陆沉舟觉得我更恶心了。李铭……那个蠢货差点把一切都搞砸。

      而我自己呢?这个谎言引来的,可能真是一个在我身体里扎根的怪物。它让我疼痛,流血,从内部吞噬我。医生说的词我听不懂,但我知道,这不是生命,这是报应。

      最后那天晚上,在别墅里,我看着宁渊。他还是那么好看,那么整洁,像一尊没有温度的大理石雕像。他给我选择:注射,或者跳下去。

      体面地死,或者“意外”地死。

      看,连死,他都要掌控。

      我走到窗边。肚子疼得像有把刀在里面绞。血沿着腿流下来,热乎乎的,是我身体里最后一点温度。

      我回头看他。他坐在那里,背后是温暖的灯光,面前是冰冷的我。他的眼神,像在看一件终于决定要丢弃的垃圾,带着一丝完成工作的漠然。

      再也没有算计,没有表演,没有“朱雨洁应该是什么样子”。

      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冷,和这具正在迅速失温、破烂不堪的躯壳。

      跳下去的那一刻,风很大。

      我突然想起很久以前,还没来这座城市的时候,乡下外婆家的夏天。傍晚,洗完澡,穿着旧背心坐在竹床上,外婆用蒲扇给我扇风,指着天边最亮的那颗星,说那是“晚黄昏星”,看见了,明天又是好天气。

      那时候的风,是暖的,带着皂角和稻秸的清香。

      而此刻的风,只有腥味,和我自己血液的铁锈味。

      地面越来越近。

      原来,从云端摔下来,这么快。

      砰。

      其实不很疼。或者说,终于不疼了。

      黑暗吞没过来的时候,我好像又看到了那条香槟色的裙子,在铂悦酒店耀眼的灯光下,流光溢彩。

      多美啊。

      可惜,从来都不是我的。

      也好。

      这场做了太久的、关于白天鹅的梦,

      终于,

      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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