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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囚鸟的蜕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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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渊的“改造计划”在第二天清晨准时开始。
早上七点,门铃响起。朱雨洁打开门,门外站着一位五十岁上下、穿着剪裁精良的米白色套装的女人。她头发一丝不苟地挽成髻,戴着金边眼镜,气质严谨得像博物馆的讲解员。
“朱小姐,您好。我姓周,未来一个月,将由我负责您的礼仪和社交训练。”女人微笑,笑容标准得像是用尺子量过,“宁先生希望您在短时间内达到能够从容应对任何社交场合的水准。”
朱雨洁还没来得及回应,周老师已经侧身让开,露出身后两位助手推着的移动衣架,上面挂满了各种风格的服装。
“我们从着装开始。”周老师走进套房,目光迅速扫过朱雨洁身上的睡衣,不易察觉地蹙了蹙眉,“宁先生提供了您的尺码和偏好,但真正的名媛,穿衣必须符合场合、时间、以及自身气质。您需要学习的第一个课题是:如何用服装说话,而不是让服装喧宾夺主。”
接下来的八个小时,朱雨洁像个陀螺一样被抽打着旋转。
周老师从站姿、坐姿、行走姿态开始矫正。朱雨洁头顶着厚重的精装书,膝间夹着白纸,贴着墙壁练习挺直脊背。书掉下来一次,加练半小时。白纸滑落,重新计时。
“背再挺直一些,朱小姐。您不是餐厅服务员,您是宁先生的女伴,代表着他的品味和地位。”
“走路时步伐不要太大,但也不要小碎步。想象有一条看不见的直线,脚跟先着地,重心平稳过渡……对,就是这样。”
“微笑时嘴角上扬的弧度要精确,露齿不超过八颗。眼神要温和但保持距离,不要直勾勾盯着人看,也不要飘忽不定。”
午餐是严格控制的营养餐:蔬菜沙拉,水煮鸡胸肉,半颗牛油果。周老师看着她吃完,然后开始教授餐桌礼仪。
“刀叉的握法,从外向内使用。咀嚼时嘴唇闭合,不要发出声音。喝汤时勺子从内向外舀,不要吹气。”
“与人交谈时,即使嘴里有食物,也要保持微笑示意。但最好避免在进食时说话——这是最基本的教养。”
下午的课程是艺术鉴赏。一位头发花白的老教授被请来,用投影展示世界名画,讲解艺术史。
“您不需要成为专家,但必须知道莫奈和梵高的区别,能说出文艺复兴三杰的名字,对当代艺术的主要流派有基本了解。”老教授推了推眼镜,“当别人谈起这些话题时,您不能一脸茫然。适当的点头、简短的评论——‘那幅画的用色真是大胆’或者‘这个流派对后世影响深远’——就足够了。”
朱雨洁强打精神听着,但那些艺术术语像隔着一层毛玻璃,模糊不清。她的思绪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李薇的父亲,飘向那张被她扔出车窗的名片,飘向未知的恐惧。
课程间隙,她偷偷查看手机。社交账号果然已经被接管,最新一条动态是昨晚慈善晚宴的照片——宁渊举牌竞拍时她侧头微笑的瞬间,配文:“与宁先生一起支持山区教育,愿每个孩子都有书读。” 评论里一片赞美,有人夸她人美心善,有人羡慕她与宁渊的“神仙爱情”。
虚假得像一场荒诞剧。
傍晚六点,周老师终于宣布今天的课程结束。朱雨洁瘫坐在沙发上,感觉全身每一块肌肉都在抗议。
“明天我们学习品酒和雪茄知识,以及如何主持小型沙龙。”周老师收拾教案,“另外,宁先生安排了法律顾问明天下午过来,有些文件需要您签署。”
“文件?”朱雨洁警觉地抬头。
周老师露出职业化的微笑:“这我就不清楚了。那么,明天见,朱小姐。”
门关上后,套房陷入沉寂。朱雨洁躺在沙发上,看着天花板上奢华的水晶吊灯,感觉这一切都不真实。一个月前,她还是个为了一条名牌裙子哄骗徐皓的艺术学院学生;现在,她却在这个顶层牢笼里学习如何扮演上流社会的名媛。
手机震动,是宁渊发来的信息:“七点,司机接你去个地方。”
没有多余的字。
朱雨洁挣扎着起身,走进浴室。热水冲刷着疲惫的身体,却冲不走心头的重压。她看着镜中自己脖颈上被项链压出的浅浅红痕,突然想起李薇曾经嘲讽她“穿上龙袍也不像太子”。
也许李薇是对的。
七点整,她换上周老师挑选的米色针织连衣裙和平底鞋,素颜,只涂了润唇膏。司机已经在楼下等候。
车子没有驶向任何高级餐厅或会所,而是开往城西一个相对老旧的小区。朱雨洁的心跳开始加速,她认出这片区域——这里有她租住过半年的出租屋,当时是为了离徐皓的学校近一些。
车子在一栋六层居民楼前停下。司机为她拉开车门:“宁先生在302等您。”
楼道里灯光昏暗,墙皮斑驳脱落,空气中弥漫着陈旧的气味。朱雨洁踩着吱呀作响的水泥楼梯上到三楼,302的门虚掩着。
她推门进去。
这是一间一室一厅的小公寓,家具简陋,但干净整洁。宁渊站在窗前,背对着她,望着楼下来往的行人。房间里还有另外两个人:一个穿着西装、提着公文包的中年男人,以及一个坐在旧沙发里、低着头、双手紧握的年轻女孩。
女孩抬起头时,朱雨洁的呼吸停滞了。
是林晚星。
她曾经的室友,那个被她锁在画室里一整夜的女孩。林晚星看起来比记忆中还瘦,脸色苍白,眼睛红肿,显然刚哭过。她看到朱雨洁,身体明显抖了一下,迅速低下头。
“雨洁,过来。”宁渊转过身,语气平静。
朱雨洁机械地走过去,站在他身边。她能感觉到林晚星投来的视线,那视线里混杂着恐惧、憎恨,还有一丝绝望的哀求。
“这位是张律师。”宁渊指了指中年男人,“这位是林晚星,你的大学室友,你应该认识。”
朱雨洁张了张嘴,发不出声音。
张律师打开公文包,取出一份文件,放在简陋的木质茶几上。
“朱小姐,林小姐已经同意签署这份证言书。”张律师的声音平稳专业,“内容是关于去年十一月十五日晚,艺术学院画室事件的完整经过。”
朱雨洁的血液瞬间冰冷。去年十一月十五日,就是她把林晚星锁在画室的那天。
“证言书上写明,”张律师继续,“当晚是你和林小姐一起在画室赶作业,因为过于专注,不小心被反锁在里面。你们尝试呼救,但直到第二天早上保洁阿姨上班才被发现。整个过程是一场意外,不存在任何人为的恶意行为。”
朱雨洁猛地看向宁渊:“这是……伪证?”
“这是修正。”宁渊纠正她,“李家的调查不会只停留在李薇失踪这件事上。他们会挖出你所有的过去,包括你霸凌同学的历史。如果林小姐站出来指控你,加上李家的推波助澜,舆论会对你非常不利。”
他走向林晚星,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林小姐的家庭情况我了解过。父亲重病,母亲在超市打工,还有个弟弟在读高中。你很需要钱,对吗?”
林晚星的身体抖得更厉害了,她咬着嘴唇,点了点头。
“签署这份证言书,承认那晚是意外,你会得到二十万元现金,足够支付你父亲下一阶段的治疗费用。”宁渊的语气像在做一笔再普通不过的交易,“同时,我会安排你转学到南方的美术学院,全额奖学金,包括生活费。你可以在一个全新的环境重新开始。”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或者,你也可以拒绝。但那样的话,你父亲的医疗费,你弟弟的学费,还有你自己的学业……恐怕都很难继续了。而且,我无法保证,某些关于你的不实传闻——比如偷窃、学术不端——不会传到学校那里。”
赤裸裸的威胁,包裹在看似慷慨的交换条件里。
林晚星抬起头,眼泪终于夺眶而出。她看向朱雨洁,那眼神复杂得像一团纠缠的线:有恨,有惧,有不甘,但最终,都被现实的残酷磨成了绝望的妥协。
“我……我签。”她的声音细若蚊蚋。
张律师递上笔。林晚星颤抖着手,在证言书末尾签下自己的名字,按了手印。
宁渊从西装内袋取出一张支票,放在证言书旁边。然后,他看向朱雨洁:“你也要签,作为另一方当事人确认证言真实性。”
朱雨洁看着那份文件,又看看林晚星惨白的脸,最后看向宁渊。他站在那里,神情淡漠,仿佛刚刚只是完成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为什么要做到这一步?”她听到自己问。
“因为你需要一个干净的历史。”宁渊回答,“至少,在公众视野里需要。李家的调查再深入,也只能挖出这份‘官方认证’的意外事件。至于私下里林小姐怎么想,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永远不会再开口指控你。”
他拿起笔,递给她。
朱雨洁接过笔,指尖冰凉。她走到茶几前,看着证言书上林晚星歪歪扭扭的签名。她想起那个夜晚,她如何因为嫉妒林晚星得到老师表扬,趁她专注画画时悄悄退出画室,从外面扣上了老式插销。她记得林晚星惊慌的拍门声和哭喊,记得自己躲在走廊拐角处阴暗的快意。
而现在,她要亲手将那段霸凌的历史,粉饰成一场意外。
笔尖落在纸上,她签下自己的名字。笔迹工整,与周老师今天教的签名方式如出一辙。
张律师收好文件,对宁渊点点头:“宁先生,后续的法律程序我会处理。林小姐的转学手续也已经安排好了,下周就可以离校。”
“很好。”宁渊看向林晚星,“你可以走了。司机在楼下,会送你去医院,支票可以直接兑现。”
林晚星站起身,没有再看朱雨洁一眼,像一抹游魂般飘出了门。
公寓里只剩下宁渊和朱雨洁。
沉默在空气中蔓延,压得人喘不过气。
“你觉得我残忍?”宁渊突然问。
朱雨洁没有回答。她看着窗外渐浓的夜色,城市的灯光一盏盏亮起。这个老旧小区与她此刻身处的顶层套房,像是两个平行世界。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运作的,雨洁。”宁渊走到她身边,与她并肩看向窗外,“权力、金钱、交换、胁迫。你以前玩的那点小把戏——霸凌同学、攀附富二代——只是最肤浅的层次。真正的游戏规则,远比那复杂和残酷。”
他侧头看她:“你现在有两个选择。继续用你那套幼稚的价值观来衡量对错,然后被李家、被你的过去、被这个世界的规则碾碎。或者,接受现实,学会这个世界的语言,然后——”
他顿了顿,声音低得像耳语:“然后,成为制定规则的人。”
朱雨洁的心猛地一跳。
成为制定规则的人?
这个念头像一颗有毒的种子,落入她被恐惧和绝望浸透的土壤,瞬间生根发芽。
她想起了这些天来的所有:被李薇当众揭穿的难堪,失手杀人后的恐慌,被宁渊掌控的窒息,还有刚才林晚星绝望的眼神。她一直在被推着走,被命运推,被宁渊推,被恐惧推。
如果……如果她能反过来掌控些什么呢?
哪怕只是一点点。
“李薇的事……”她听到自己问,“真的能彻底解决吗?”
宁渊的嘴角勾起一个微不可察的弧度,像是终于等到了她问出这个问题。
“李家在黑白两道都有关系,但他们也有弱点。”他走回沙发坐下,示意她也坐下,“李建明有三个私生子,都在国外。李薇是他唯一的婚生女,也是李氏集团最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她的失踪,让集团内部继承问题变得复杂。几个大股东已经在蠢蠢欲动。”
他拿出手机,调出一份文件,递给朱雨洁。
那是一份股权结构分析图,密密麻麻的名字和数字。朱雨洁看不懂细节,但她看懂了趋势:李建明的控股比例正在被稀释,几个标注为“潜在敌对”的股东在增持股份。
“李建明现在焦头烂额,一边要找女儿,一边要稳住公司。”宁渊收回手机,“如果这时候,有确凿证据证明李薇已经死亡,而且是死于某种……不名誉的原因,比如吸毒过量、参与非法活动时的意外,那么李氏集团的股价会暴跌,李建明的个人声誉也会受损。”
朱雨洁的心脏狂跳起来:“你有这样的证据?”
“证据可以创造。”宁渊平静地说,“李薇生前确实有吸毒史,虽然不严重。她失踪前去过的几个场所,也有涉毒嫌疑。只要找到合适的‘目击者’,制造几份‘可靠’的证词,再配合一些物证……让警方得出‘李薇因吸毒产生幻觉,失足坠亡,尸体被水流冲走’的结论,并不难。”
他看着她:“但这需要时间,也需要李家内部先乱起来。所以,你现在要做的,就是扮演好你的角色,不给李家任何直接攻击你的机会。等到时机成熟,我会让这件事彻底了结。”
彻底了结。
这四个字像魔咒,诱惑着朱雨洁。
如果李薇的死真的能以这种方式盖棺定论,那她就安全了。不需要再担惊受怕,不需要再被噩梦惊醒。
代价是,她将永远欠宁渊一个天大的人情,永远受他控制。
不,或许不是控制。
朱雨洁看向宁渊。他坐在旧沙发上,姿态却像是在王座上。灯光在他脸上投下深邃的阴影,那双眼睛深不见底,却又闪烁着某种……期待?
他在期待什么?期待她彻底堕落?期待她变成和他一样的人?
“你为什么帮我?”她终于问出了这个一直压在心底的问题,“以你的身份,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为什么要费这么大劲,帮我这样一个……有污点的人?”
宁渊沉默了片刻。
“因为你有趣。”他最终说,“你虚荣,做作,自私,狠毒,但又脆弱,愚蠢,充满可笑的幻想。你像一面扭曲的镜子,照出人性最丑陋却又最真实的一面。而且……”
他站起身,走到她面前,俯身,手指挑起她的下巴,迫使她与他对视。
“而且,你够狠。当你拿起烟灰缸砸向李薇的时候,我从你眼睛里看到了某种东西——一种不顾一切的毁灭欲。那是很多人没有的东西。那种东西,如果加以引导和训练,会很有用。”
他的手指摩挲着她的下颌线,动作轻柔,眼神却冰冷如刀。
“我要的不是一个温顺的金丝雀,雨洁。我要的是一把刀,一把足够锋利、足够听话,但必要时也能自己出鞘见血的刀。你明白吗?”
刀。
朱雨洁咀嚼着这个字眼。锋利,危险,伤人也能伤己。
但至少,刀有自己的价值。刀不会被轻易丢弃。
“如果我愿意成为这把刀,”她听到自己说,声音平静得让自己都惊讶,“你能保证李薇的事永远不被翻出来吗?能保证我的安全吗?”
“只要你足够有用,足够忠诚。”宁渊松开手,直起身,“我的刀,我会好好保养。但如果刀生了锈,或者反过来伤了我……”
他没有说下去,但意思已经再清楚不过。
朱雨洁低下头,看着自己摊开的双手。这双手画过画,也沾过血。这双手签下过伪证,也接过施舍的钱。
这双手,还能抓住什么?
也许,什么都抓不住。
但至少,她可以抓住眼前这唯一的救命稻草,哪怕这根稻草本身,就是毒蛇。
“我明白了。”她抬起头,看向宁渊,“我会成为你需要的那把刀。我会学会所有的规则,扮演好所有的角色。只要你能让我安全地活下去。”
宁渊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满意的光,转瞬即逝。
“很好。”他说,“明天开始,除了周老师的课程,你还要学习其他东西。金融基础知识,公司股权结构,如何看财务报表,还有……如何获取信息,如何利用人的弱点。”
他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个平板电脑,递给她。
“这里面有一些资料,今晚看完。下周,我会带你去一个私人俱乐部,那里有你需要认识的人。”
朱雨洁接过平板,感觉沉甸甸的。
离开老旧公寓时,夜幕已完全降临。车子驶回市中心,驶向那座灯火通明的酒店。
朱雨洁靠在车后座,看着窗外飞逝的流光溢彩。她想起林晚星签完字后离去的背影,想起宁渊说的“成为制定规则的人”,想起自己签下名字时那一瞬间的决绝。
有什么东西,在她心里死去了。
但也许,也有什么东西,正在以一种扭曲的方式重生。
回到顶层套房,她没有开灯,径直走到落地窗前。脚下是璀璨的城市,头顶是疏朗的星空。
她拿出手机,点开社交账号,看着那条慈善晚宴的动态下那些赞美和羡慕的评论。
然后,她编辑了一条新动态。
一张她今天下午临摹的梵高《星月夜》的局部习作——扭曲的线条,狂放的色彩,充满不安和躁动。
配文:“艺术是另一种真实。感谢宁先生为我请来最好的老师,让我有机会重新认识自己。”
点击发送。
几分钟后,第一条评论出现:“朱小姐真有才华!和宁先生真是才子佳人!”
接着是第二条,第三条……
朱雨洁看着那些评论,嘴角慢慢勾起一个笑容。
周老师教的,弧度精确,露齿不超过八颗。
但眼神深处,有什么东西正在冻结,硬化,变成宁渊想要的那种,冰冷而锋利的东西。
她不再是那个幻想成为白天鹅的丑小鸭了。
她是困在黄金笼中的囚鸟,正在学习如何用美丽的羽毛遮掩利爪,如何用婉转的歌喉唱出致命的旋律。
而狩猎的游戏,才刚刚进入中场。
她知道,从今夜起,朱雨洁将一步步,走向那个宁渊为她设计好的、华丽而黑暗的未来。
她别无选择。
或者更准确地说,她做出了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