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后的八分钟》陆宣清LuLu

11、第 11 章

　　傍晚的风带着夏日初临的温热，拂过挤满学生的走廊。远天的火烧云绚烂得像打翻的调色盘，橙红、粉紫交融，将每个人的脸庞都镀上了一层暖茸茸的光边。

　　桑随的目光不受控制地，穿过攒动的人头，悄悄落在那个清瘦的背影上，就这么看了很久很久。
　　梁逢深站在不远处，他微微仰着头，望着天空，漫不经心的模样。站在人群中的他依旧是那样英俊得抢眼，个子很高，从侧面看有些瘦削，他穿着普通的蓝白色校服，一张脸生得干净又好看。
　　他怎么可以这么好看？
　　她也是真的很喜欢他。

　　正当桑随走神时，程逍似乎看到了七班的人挤在一起吃东西，他忽然吸了吸鼻子，笑嘻嘻地朝着宋时樾走过去。
　　程逍和宋时樾低声说了句什么，宋时樾有些无奈地喊了声，“桑随。”
　　桑随听到声音回头，就看到一脸“奸笑”的程逍。
　　“怎么了吗？”
　　“没什么大事，”宋时樾指了指一旁的程逍：“他不要脸，居然也想吃，你要分给他吗？”
　　程逍继续笑嘻嘻，若有所指地说：“放心吧，桑随同学，我保证不白吃你的东西。”
　　桑随没有丝毫犹豫点头：“可以啊。”反正多程逍一个人也不算多。
　　但没想到程逍居然会把梁逢深一起拉过来：“桑随同学，我刚才隔着老远就闻到香了，带梁逢深一起。”

　　桑随的心猛地一跳，几乎要撞出胸腔。
　　她看着被程逍半推着走到她面前的梁逢深，呼吸都滞涩了几分。
　　“可以啊。”桑随低下头，声音细若蚊蚋，把手里剩下的东西递过去。
　　程逍毫不客气地接过，大口咬下，含糊不清地称赞：“唔，还挺好吃。”
　　梁逢深道了声谢，接过那块边缘微焦、散发着梅干菜特有香气的饼，他低头看了看，然后轻轻咬了一口。

　　桑随屏住呼吸，紧张地看着他。
　　她怕他会像弟弟桑迟一样，露出嫌弃的表情，毕竟有人也的确吃不惯这些东西。

　　却没想到梁逢深细嚼慢咽，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然后抬眼看向她，唇角牵起一个很浅的弧度：“还挺不错的。”

　　一瞬间，桑随觉得周遭所有的喧闹都褪去了，只剩下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心脏处像是有千万只蝴蝶在翩翩起舞。
　　程逍三两口吃完，用手肘撞了一下梁逢深，语气带着促狭：“喂，吃了人家小姑娘的东西，不给点表示？”
　　梁逢深微微一怔，随即像是想起什么，伸手在校裤口袋里摸索了一下，摊开掌心，不少人给他送了礼物，兜里剩下的几颗糖，还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了。

　　“我现在只有这个了，你要吃吗？”梁逢深的声音依旧温和。
　　桑随看着那两颗糖，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拿起了其中一颗，是蓝莓味的。
　　“谢谢。”桑随轻声说，将糖紧紧攥在手心。
　　梁逢深看了看掌心剩下的那颗橙色糖，又看向她：“两个都拿了呗。”
　　桑随摇了摇头：“我对橘子和橙子都过敏。”
　　“橙子味的糖也怕？”他有些好奇。
　　“味道也不喜欢。”
　　梁逢深也没再强求。
　　程逍则站在不远处看戏。

　　好不容易才能够有机会可以和梁逢说上话，桑随本来还想再说些什么，一个清亮的女声插了进来，打断了她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
　　“梁逢深。”
　　林书宁站在几步开外，笑容明媚，朝他招了招手：“学生会那边有点事，找你确认一下。”
　　梁逢深回头应了一声，对桑随和程逍点了点头，便朝林书宁走去。
　　桑随看着他和林书宁并肩离开的背影，林书宁侧着头笑着在和他说什么，他微微倾听着，两人之间的氛围自然而熟稔。
　　心底刚刚升腾起的那点微小的欢喜，瞬间被一种更庞大的失落吞噬。
　　夕阳依旧壮丽，却仿佛骤然失去了温度。

　　回到教室，空气里还残留着食物的香气，几个女孩子又凑在一起八卦了起来。

　　毕竟在学校里实在是无聊，没事谈谈八卦，已经是唯一的乐趣了。
　　赵言淇凑过来，压低声音，带着分享秘密的兴奋：“刚刚林书宁又把梁逢深叫走了。她追得可真紧。”
　　贺丽莉转过头加入八卦：“人家林书宁跟梁逢深都是学生会的，抬头不见低头见，家境又好，长得又漂亮，听说她爸爸跟梁逢深家里还认识呢。说不定哪天梁逢深就被她攻克下来了。”
　　乔春朝一边舔着手指上的糖渣，一边附和：“对啊，近水楼台先得月嘛。这种势均力敌的校园CP，最好嗑了。”

　　桑随有些融入不了她们的对话。
　　他会喜欢林书宁那样的女生吗？林书宁漂亮，优秀，阳光又勇敢。
　　如果他会喜欢林书宁这样的女生，其实也很正常。
　　但她也会控制不住难过啊。

　　就在这时，班主任袁颖走了进来，敲了敲讲台，教室里瞬间安静下来。
　　“通知个事情，六月三号开始放高考假，高一高二一共五天。明天是假期前最后一天课，各科老师会布置作业，都认真记好……”
　　后面的话，桑随有些听不清了。
　　班级里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几乎要掀翻屋顶。
　　假期要来了。
　　可是桑随心里，却没有太多喜悦，五天，意味着她有五天时间，会看不见那个身影。

　　一整个晚自习，她都在想。如果喜欢一个人，却只敢默默喜欢，那岂不是跟自我感动没什么区别。
　　同样是喜欢一个人，林书宁已经为做了这么多，她是不是也应该努力做点什么？

　　桑随最终还是决定去找袁颖。
　　办公室门口，桑随深吸了一口气，指尖在微微出汗，她抬手，轻轻敲了敲门。
　　“请进。”
　　桑随推门进去，袁颖正伏案批改作业，抬头见是她，有些意外：“桑随，你找我有事吗？”
　　“袁老师，”桑随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我想问问加入学生会，需要什么条件，怎么才能加入呢？”
　　袁颖放下笔，推了推眼镜，语气平和：“学生会？现在不是招新的时候，上一轮的招新早就结束了。估计要等到下学期开学，才会有新的名额空出来。”
　　预料之中的答案，却还是让桑随的心沉了沉。
　　她垂下眼睫，低低地“哦”了一声。

　　袁颖看着她明显失落的样子，沉吟片刻，又说：“怎么突然想参加这些活动了？”
　　“想锻炼一下自己。”
　　“嗯，如果实在想去锻炼一下，感受集体氛围的话，倒是有个机会。文学社最近在筹备给高三学长学姐的高考加油活动，人手估计不太够，他们应该还在招临时社员。你要不要考虑去看看？”
　　文学社，这跟学生会关系应该不大吧，也不一定会遇到梁逢深。
　　可万一呢？
　　就算只有极小的概率，那也总比什么都不做更好，于是桑随点了点头：“好的，老师，我去试试。”

　　第二天午休，桑随按照袁颖给的地址，找到了文学社面试的教室。
　　她推开门，里面已经坐了几位负责面试的学生干部。
　　而当她的目光触及坐在正中间的那个身影时，呼吸骤然一紧。
　　是林书宁。
　　她坐在那里，姿态优雅，唇角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正低头翻阅着手中的资料。
　　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她身上，让她整个人都在发光。原来，林书宁不仅是学生会的骨干，也是文学社的核心。
　　果然优秀的人到哪里都是优秀的。

　　面试过程比她想象的要正式。
　　几个常规问题后，一位高二的学长张鼎扶了扶眼镜，问道：“平时喜欢阅读吗？可以分享一下你最近读过的，或者印象比较深刻的文学作品吗？”
　　桑随定了定神，将自己这段时间读过的书单娓娓道来。

　　文学社面试的教室的窗户因为初夏的闷热而敞开着。
　　面试教室外的走廊，梁逢深刚结束学生会的值班，正背着书包准备离开，他正巧路过这间教室时，他里面传出的声音，让他不由自主地放缓了脚步。
　　“《根鸟》、《挪威的森林》……”
　　声音很熟悉，报出来的书名更熟悉。
　　梁逢深有些讶异地偏过头，目光透过窗户，落在了那个正在回答问题的女生身上。
　　是桑随。

　　她微微抬着头，齐肩的短发别在耳后，露出清晰的下颌线和光洁的脖颈，厚重的刘海和眼镜依旧在，但梁逢深总觉得，桑随这个女生并不像程逍随口评价的那样“长得寡淡”，她更像是一朵迟开的白玉兰。
　　第一眼虽然不惊艳，但却很耐看。

　　听完桑随报了书单，林书宁其实还算满意，又问：“那么，桑随同学，在这些书里，你最喜欢的是哪一本呢？”

　　桑随的心猛地一跳，她几乎要脱口而出《根鸟》，可话到嘴边，鬼使神差地，她想起了那天便利店和明莺的见面。
　　而后她听见自己的声音说：“我最近最喜欢的一本书是《走出非洲》。”

　　走出非洲？
　　窗外，梁逢深正准备离开的脚步彻底停住了，他嘴角轻扬，笑了一下：“怎么会有人跟她这么像？”

　　不负众望，桑随成功通过了面试。
　　林书宁和其它负责面试的学生朝她笑了笑：“欢迎加入文学社。”
　　榕城一中还保持着纸质校报的传统，而桑随被分在校刊部。
　　林书宁说：“恭喜通过面试，但是因为你是学期中途加入且由老师推荐，所以要经过试用期才能留下来。”
　　“试用期要多久？”
　　“从现在开始，到七月中旬学期结束为止吧。”林书宁说：“不过相信你自己啦，校刊部其实活不是特别多的。”
　　灯光下，林书宁的皮肤白到发光，五官精致有标志，说话的时候，嘴角微不可见地扬起一抹笑，看起来就像个瓷娃娃一样。

　　这么优秀的女生啊，居然会跟她喜欢同一个男生。

　　桑随结束了文学社的面试，在回教室的路上，初夏的风吹拂着她的发梢，就在教学楼拐角处，她看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梁逢深没有直接回教室，而是站在那棵最大的橘子树下，仰头望着什么。
　　桑随停下脚步，站在不远处看着他的背影。
　　他看得很专注，目光停留在树梢某个特定的位置。
　　夏日的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那一刻，他整个人都笼罩在一种柔和的光晕里，连随风轻轻摆动的发梢都显得格外温柔。
　　他就这样站了很久，久到桑随的腿都有些发麻。
　　终于，他收回目光，转身离开。
　　等他走远，桑随才从树后走出来。她走到他刚才站立的位置，学着他的样子抬起头。
　　满树的橘子已经由青转黄，像一个个小灯笼挂在枝头。
　　她仔细寻找他刚才凝视的地方，终于在最高的一根枝桠上，发现了一对并蒂而生的橘子。
　　它们紧紧挨在一起，在秋风中轻轻摇晃，仿佛在诉说着什么秘密。
　　桑随拿出手机，调整角度，拍下了这个画面。
　　照片里，那对并蒂橘在蓝天的映衬下格外醒目。

　　晚上回到家，桑随把这张照片发到朋友圈，配文只有简单的四个字：「同一个位置。」
　　很快就有同学点赞评论。赵言淇在下面问：「什么同一个位置呀？」
　　她回复了一个微笑的表情，没有多做解释。
　　这是只属于她一个人的秘密——她站在他站过的地方，看见了他看见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