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0、第 30 章 ...
-
榕城的春天总是来得格外殷勤,寒假过后没多久,料峭春寒便被暖融融的日光和湿润的微风驱散。
校园里的香樟树抽出了嫩绿的新芽,花坛里的杜鹃也热热闹闹地开成了一片锦绣。
就在这片万物复苏的生机勃勃中,榕城一中迎来了高二下学期的春季运动会。
操场上一片喧腾,红色的塑胶跑道,绿色的草坪,以及看台上五颜六色的班服和攒动的人头,共同构成了一幅活力四射的青春画卷。
广播里交替播放着激昂的运动员进行曲和各班通讯员送来的加油稿,空气里弥漫着阳光、青草和汗水混合的独特气息。
桑随对运动会的兴趣一向不大,但今年不同。
她早早地从程逍那里打听到,梁逢深报名参加了男子跳高项目。
跳高比赛在下午进行。
桑随找了个借口,没有留在自己班级的看台区域,而是悄悄溜到了跳高场地附近。
这里已经围了不少人,尤其是女生,目光大多聚焦在那个正在做热身准备的清瘦身影上。
梁逢深换上了学校统一发的白色背心和蓝色短裤,露出了线条流畅的手臂和小腿肌肉。
他微微活动着脚踝和手腕,神情专注而平静,并没有在意周围投来的众多目光。
阳光落在他身上,将那身简单的运动装勾勒出干净利落的轮廓,整个人像一株挺拔的白杨,充满了少年人特有的清韧力量。
桑随躲在人群稍后一些的位置,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
她偷偷拿出手机,调整好角度,假装在拍远处的风景,镜头却始终悄悄追随着他的身影。
比赛开始了。
横杆初始高度并不算高,前面几个选手都轻松越过。
轮到梁逢深时,他助跑、起跳、腾空、背越式过杆、落垫,一系列动作流畅而优美,带着一种举重若轻的从容,引得周围一阵低低的惊呼和掌声。
桑随赶紧按下快门,连拍了好几张。看着他稳稳落在海绵垫上,然后起身,表情淡然地走向等候区,她的心里充满了与有荣焉的骄傲和难以言喻的悸动。
他做什么都这样好看,这样游刃有余。
横杆一次次升高,淘汰的选手也越来越多。梁逢深的状态似乎很好,每一次试跳都成功越过,姿势始终保持着那份特有的好看。
桑随看得入了神,几乎忘记了自己是“偷偷”来的,目光紧紧追随着他,在心里默默为他喊着加油。
就在比赛进行到白热化阶段,横杆升到了一个颇具挑战性的高度,场上只剩下包括梁逢深在内的最后三名选手时,一个意想不到的身影匆匆穿过了人群,径直走到了等候区的梁逢深身边。
是宋时樾。
他的脸色看起来有些凝重,完全没有了平日的温和从容。他快步走到梁逢深面前,俯身在他耳边,急促地低声说了句什么。
距离太远,人声嘈杂,桑随一个字也听不清。
她只看到,在宋时樾说完那句话的瞬间,梁逢深脸上的表情突然发生了变化,他猛地抬起头,看向宋时樾,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甚至有一丝慌乱。
下一秒,梁逢深甚至没有跟裁判打声招呼,也完全无视了即将轮到他出场试跳的顺序,猛地推开身前的宋时樾,像一支离弦的箭,头也不回地、以一种近乎失态的速度,疯狂地冲出了人群,朝着教学楼旁边的教师办公楼方向狂奔而去。
整个过程发生得太快,太突兀,前后不过十几秒钟。
围观的人群发出一片哗然。
裁判拿着记录本,愣在原地,准备看他挑战新高度的女生们脸上写满了错愕。
桑随也彻底愣住了,举着手机的手臂僵在半空。
她眼睁睁看着那个白色的身影以一种决绝的姿态消失在视线尽头,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又闷又疼。
发生了什么事?
到底是什么样紧急又严重的事情,能让一向冷静自持的梁逢深如此失态,甚至连重要的比赛都可以弃之不顾?
宋时樾到底跟他说了什么?
无数的疑问像潮水般涌上桑随的心头,让她心乱如麻。
那股为他加油鼓劲的欢喜心情,瞬间被巨大的担忧和不安所取代。
桑随第一时间找到宋时樾,问他:“发生了什么事?”
宋时樾却只是摇了摇头:“没事。”
——就是有事。
——但他们都不愿意告诉她。
——她以为她已经越来越靠近梁逢深,但事实上却是,她好像从来没有真正走进过他的世界。
随后几天,一种诡异的气氛开始在校园里悄然蔓延。
起初只是些零星的、模糊的流言,像潮湿角落里滋生的霉菌,悄无声息地传播着。
“听说了吗?前天春季运动会的时候,有校外的人来学校闹事了。”
“好像跟那个明莺有关?”
“对对对,据说是个女人,在教师办公楼下面又哭又喊的,说什么小三?私生女?”
“真的假的?明莺?她妈妈……”
“嘘,小声点,老师不让讨论这个。”
“高一的时候就有传言了啊,说明莺她妈破坏其他人的家庭,只是前天那个女人终于来学校闹了一顿而已。”
流言蜚语如同长了翅膀,在课间、在食堂、在走廊的各个角落窃窃私语地流传开来。版本越来越多,细节也越来越不堪。
核心指向只有一个:那个漂亮得过分、也神秘得过分的明莺,她的母亲是破坏别人家庭的第三者,而她是见不得光的私生女。那天来学校闹事的,据说是她父亲法律上的妻子,她的“后妈”。
桑随听到这些议论时,心里咯噔一下。
她瞬间联想到了运动会那天梁逢深的异常反应。
难道宋时樾当时急匆匆跑来告诉他的,就是这件事?梁逢深和明莺他们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为什么明莺家出事,他会如此惊慌失措,如此在意?
她想去问宋时樾,可每次看到他那张恢复平静、却明显不愿多谈的脸,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她也能感觉到,班主任和科任老师都在有意无意地淡化这件事,禁止学生在公开场合讨论。
一周后,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课堂依旧,考试依旧,嬉笑打闹依旧。
关于明莺的流言,因为缺乏新的谈资和当事人的任何回应,也渐渐失去了热度,被新的八卦和学业压力所取代。
仿佛这件事情从来没有发生过。
时间会冲淡一切,两周过去,学校里议论这件事情的人越来越少了。
桑随也逐渐淡忘了这件事情。
春天也终于真正到来了,校园里的花开得愈发灿烂。
她锁在抽屉最深处的那封情书,已经被她反复摩挲了无数次,边角都有些微微起毛了。
她决定,就在这个周五放学后,找一个合适的机会,鼓起勇气,将它交给梁逢深。
很多年后,桑随想起今天的事,她会觉得自己真傻,真傻,这个时候了,她还没看出来梁逢深喜欢明莺。
而她还傻傻地幻想着,梁逢深收到情书时会是什么反应。
她想,被拒绝也没关系。
她也不需要他立刻回应,只是让他知道她的心意。
为这场漫长的暗恋,寻求一个答案,或者至少,是一个明确的节点。
周五下午,放学铃声响起。
桑随深吸一口气,摸了摸书包夹层里那封带着她体温和无数个日夜心事的信,朝着高二六班的方向走去。
她打算在校门口附近等他,那里人相对少一些。
然而,当她刚走到校门口那棵大榕树下时,她看到了明莺。
在明莺准备走出校门口时,身后有人喊了她一声,她回头看过去。
而桑随也注意到了梁逢深的存在。
几乎是同一瞬间,两个女孩都看到了梁逢深。
看到梁逢深的那一刻,桑随只觉得很高兴,居然在这个时候也能够遇见他。她抿着唇,却掩不住嘴边的笑。
桑随正想张口向他打招呼,可他却好像是看不见她一样,径直从她面前经过,朝着明莺所在的方向走了过去。
擦身而过的瞬间,带起一阵不大不小的晚风。
梁逢深的声音也随着风飘了过来。
桑随清清楚楚地听到他喊了一声——
“明莺。”
梁逢深就这么越过桑随,仿佛没看见她一样,径直走向明莺。
而后他们一起走出校门。
明莺今天没有穿校服,穿着一件简单的米白色针织长裙,外搭一件浅咖色的风衣,长发松松挽起,露出优美脆弱的脖颈线条。
她微微侧着头,似乎在听梁逢深说话,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但那种惊人的美貌在春日傍晚柔和的光线下,有种触目惊心的脆弱感和疏离感。
而走在她身边的梁逢深,穿着干净的校服,身姿挺拔,微微低着头,神情是罕见的专注和一种难以形容的柔和。
他们走在一起,没有说话,却有一种无形的、旁人无法介入的磁场,仿佛周遭所有的喧嚣都被隔绝在外。
夕阳的金辉为他们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边,男生清俊挺拔,女生漂亮,般配得如同从漫画里走出来的人物。
桑随所有的勇气,在这一刻,如同被针扎破的气球,瞬间泄得一干二净。
她握着书包带子的手猛地收紧,指甲深深陷进掌心。
原来是这样。
原来他之前那些异常的反应,那些隐藏的心事,都与她有关。
自己那些偷偷的注视,笨拙的鼓励,小心翼翼的靠近,在他和明莺并肩同行的画面面前,显得如此可笑,如此微不足道。
她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他们渐行渐远的背影,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那封精心准备的情书,此刻在手心里烫得吓人。
就在她几乎要被巨大的失落和酸楚淹没时,一个焦急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桑随,原来你在这儿。快,快跟我去医院!”是她的班主任李罗敬,他脸色匆忙,额上带着汗,“你奶奶好像生病了,情况有点严重,刚送你市人民医院了!你爸妈刚才打电话过来呢,快跟我走!”
奶奶?
桑随的大脑一片空白,刚才所有的儿女情长瞬间被这突如其来的噩耗击得粉碎。
担忧和恐惧像潮水般灭顶而来。
她最后看了一眼梁逢深和明莺消失的方向,咬了咬牙,毫不犹豫地转身,朝着班主任跑去。
桑随期待了许久的春天,其实并没有那么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