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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第三十一章 ...


  •   瞿岳要走,戚铭没有拦。

      瞿岳的护照和全部身价资产都放在他这儿,每月还惯例给他上缴在丽江商铺的营业利润,浑身上下私房钱超不过十万块,公司还欠着五年合约没还完,既出不了国,又跳不了槽,在沪上豪宅的物业费每月就要缴六万八,臭小子硬气归硬气,只要人在国内,能逃得脱他的手掌心?

      戚铭一如既往气定神闲。

      瞿岳离开后,想必是回到了丽江,因为数年来一直上缴给戚铭的商铺营业额断供了。戚铭才不在意这几个芝麻大点儿的子儿,但瞿岳在沪上那套豪宅是经由何家人拍下的,无中介、零宰客、代理费是市场价的三折,整套房子几乎以成本价成交。某天清晨,何湛程给戚铭来电话,说,瞿岳似乎找了新的代理人,因为那套豪宅目前挂牌在售。

      戚铭沉寂了半个月,不知该说什么。

      沉着稳重是一个成年人的万能保护色,戚铭不想在一个刚甩了他的小年轻面前显得太沉不住气,然而犹豫再三,他还是下定决心要阻止瞿岳卖房。

      戚铭刚打算派人去沪上搅趟浑水,何湛程又给他来一个电话,说,房子卖掉了,卖了三亿七。

      好了,瞿岳这下又有钱了。

      戚铭郁闷良久,忍不住埋怨起对方:“你怎么不知道拦着点儿?”

      何湛程问都不问,不客气怼回来一句:“你的人,他的房,你都不拦,我拦什么拦?”

      戚铭一秒挂断电话。

      看吧,他早就说过,家里的小年轻,没有一个让人省心的!

      何湛程刚跟老二复合的时候多懂事儿啊,人有礼貌,笑脸也甜,每次来家里,一口一个“哥”、“哥”的喊他,戚铭在厨房切菜,这小娃娃还知道跑来帮忙干点儿活,谁晓得这些年老二怎么惯得他,把人惯得愈发恃宠而骄。

      老二属于出身穷,但王子病,打小就讨厌油烟污水,虽说常年练体育,也算是十指不沾阳春水,偶尔在健身房举铁过多,连掌心磨出的也都是白皙漂亮的水泡。这都而立之年了,还甘愿克服本性,专门为何湛程学会了炒菜做饭,属实不易。

      自打前些年瞿岳工作忙起来,戚铭重回集团上班,家里每逢春节,除夕年夜饭就被老二家给承包了。不止一次,戚铭领着瞿岳登门做客,看到的场景都是:戚时撸着袖子系着围裙,笑得一脸得意洋洋,炫技一样,甩动着手臂花式颠锅,在厨房灶台一顿猛火煎炸烹炒,何湛程则在旁边摇旗呐喊,不时喊声“二哥真厉害”,一连声吹捧的彩虹屁,哄得戚时笑得合不拢嘴。

      戚铭和瞿岳每次都忍不住要惊叹,这俩人真是从各方面都很登对儿。

      戚铭在家务方面承揽大半,只分给瞿岳几件小杂活,满足一下对方想要帮他分担家务的那份心。戚铭认为自己很不错了,谁料来了老二家,他这傻弟弟连小对象端个空盘子都要当着众人面大肆夸奖,夸奖完,还毫不避讳地搂着人家嘬一口脸蛋,惹得何湛程咯咯笑……这俩人在饭桌上没完没了地秀恩爱,瞿岳便在一旁安静地看着,偶尔客气地笑几声,权当是礼节了。

      没由来的,戚铭感到很不痛快。

      每一次回家路上,他总期待着瞿岳能像多年前那样,伸手拉着他袖子,摇头晃脑地冲他撒娇,然后像个小土匪一样,理直气壮地要求:“诶,下次你也得亲我一下,我也想像他那样。”

      没有。

      自从两人南北分居,瞿岳就很少跟他撒娇了。

      他的小土匪今年都二十八岁了,将近而立之年的男人,面容愈发英俊精锐、能单手将他抱起的成熟男人,早已能独当一面。因为懂得祈求得到的爱更趋近于怜悯,他亲手调教起来的、气性渐长的小家伙,不愿再卑微,更不愿通过示弱向他索求任何事。

      行就是行,不行就算,愿意就在一起,不愿意就别再见。

      瞿岳……似乎比他更加冷酷决绝。

      夜里孤灯幽亮,一种难言的焦躁折磨得人神经发痛,戚铭失眠,心也乱,还有几分越发按捺不住的慌。火苗“噗呲”,烟头陡然升起一簇炽红,周遭空气浮游起烟丝烧焦的灼烈气味,下一秒,藏青色滤嘴被咬湿,夹在戚铭巍巍颤抖的指间……他闭眼靠在床头前吞云吐雾。

      他不太懂,怎么会难舍难分到这种魂牵梦萦的程度。

      他记得自己曾深爱过一个人,如今早已忘却对方的模样,忘记了自己爱上对方的缘由,只记得,那是他一生中最为贪慕虚荣的年纪,他痴迷上一位华丽风流的公子,他们轰轰烈烈地爱了一场,又满含遗憾的分手散场。后来,他的生命里又出现一个人,一个身份地位都不如他的穷小子——大抵是老天爷惩罚他无情,从不肯赐予他一位真正和他相匹配的恋人。

      故事依然俗不可耐,穷小子很帅,二十岁出头那张脸还没完全张开的时候,就已经是十足的英朗俊逸。可他已然是一壶饱经沧桑的浊酒,他不会因为一张脸、几句誓言、三五秒瞬间心动的时刻,就丢了魂、就放弃原则。

      所以,尽管穷小子很帅,尽管穷小子数年如一日、乐此不疲地对他展开热烈的追求,尽管穷小子总是无条件遵循他苛刻的命令,为他赚钱、因他生病、给他卖命,尽管穷小子忠心耿耿,从一而终,尽管穷小子现在变成了富小子,睿智进取,堪当大任,尽管……

      还有呢?瞿岳哭声痛斥他,你还有哪里不满意?你提出的要求,每一样我都做到了,你到底还有哪里不满意的?!

      灯熄了,偌大卧室陷入一片漆黑,只剩下挥散不尽的缭绕青雾和堆得满地的烟头。戚铭眯着眼,猛吸一口烟,火星疾速吞噬掉整根烟身,熏得他眼眶酸胀发红。

      半截烟灰掉落在床单,在上面烫出一个焦黄色的小洞,戚铭不自觉紧张起来,屏息凝气好几秒,一瞥眼,才想起枕畔无人,也没人会埋怨他的坏习惯。

      他笑呛出了泪,低下头,掸了掸灰烬。

      “满意。”他无奈地笑。

      瞿岳,对你,我处处满意。

      我只是……对自己不满意。

      ——

      次日清晨,闹铃乍响,戚铭不耐烦地拿过手机,给秘书打电话说今天身体不舒服,让她把会议日程都取消。

      抽了一整夜的烟,一早被吵醒,戚铭烦得喉咙刺痛肺管子疼。大抵是起床气,或者不知跟谁在怄气,秘书关怀地问候一句“您哪里不舒服,需要我接您去看下医生吗”,戚铭懒得跟人废话,淡淡扔她一句“浑身不舒服,估计离死不远了”,然后挂掉电话。

      这么多年,戚铭鲜少有萎靡不振的时刻,哪怕在低谷绝境,也是一心求活,不敢稍加懈怠,宁愿破罐子破摔豁出去一切,也非要拼出个前途来不可!如今人到中年,事业有成,本该是雄心壮志大展宏图,他反而自降身份,大清早对着自己的秘书说些丧气话,实在是不该。

      想必是熬通宵的缘故。

      戚铭不愿深想。

      疲惫感袭来,他眼皮沉重,手机还虚握在手里,人就失去意识了。睡梦中途,戚铭耳畔隐约听到手机脱手砸在地上的闷响,不禁紧皱起眉,但很快,他潜意识又否决了。

      他的手机是最新款超薄折叠机,挂电话时都没折叠,相当于一片裸机坠地,按理应该发出“啪”一声的脆响才对,不可能是“咚”一声的沉闷响。

      生物钟颠倒得厉害,戚铭睡得并不好,做梦时深时浅,紧皱的眉头就没舒展开过。人体会感知昼夜交替,戚铭在浅眠中意识到傍晚将临,但梦外的世界似乎没什么好留恋的,戚铭便闭着眼,以一种将醒不愿醒的姿态蜷缩在被窝里。

      不知哪儿来的风吹拂面,他脸冷,身上也有点儿冷。

      戚铭再次皱眉。他记得他昨夜没开窗通风,然而呼吸之间,卧室空气仿佛被净化过,细嗅,还有股淡淡的清新橙子味儿。

      这清爽气吸入肺里,沁人心脾,戚铭没忍住扒着床头猛咳几声,喉咙犹如藏了刀片子般刺挠。

      房间某处,突然“嘎吱”一声,像是真皮座椅的皮革摩擦,接着,一尘不染的地板上,逐渐走近一阵皮鞋步履的悦耳清响声。

      “……湛程?”戚铭费力地睁开眼,连忙伸手去摸床头柜,想拿他那副金丝眼镜。

      说来惭愧,这把年纪了,昨夜断续哭了许久,他现在看不清任何东西。戚铭紧眯着眼,只看到一道身姿笔挺的黑色西装影子在朝他走来。这样不疾不徐的轻慢步调,不可能是他家老二的,老二不管穿球鞋还是皮鞋,走路都是大踏步、风风火火要砍人一样,但——

      他家大门密码锁只有两个人能解开,湛程哪儿来的他家钥匙?

      “找眼镜是吗?”对方读懂他,摸着衣兜窸窣几下,将东西递过来:“在这里,给。”

      戚铭整个人僵在床上,愣住了。

      这再熟悉不过的声音,才分离短短三个月,再相遇却仿佛恍如隔世……

      见他不接,对方顿了顿,俯身靠近,亲手帮他将眼镜戴上。

      瞿岳穿的正装,梳的背头发型,一脸容光焕发朝气蓬勃,不晓得最近又在谈什么商务,连喷得香水都换了。戚铭错愕地仰着脸,很想问他点儿什么。

      瞿岳端过热水,淡笑一声:“刚才打扫卫生,顺手把你眼镜揣我兜里了,怕沾灰。”

      戚铭接过水,心不在焉地低头啜着,“嗯”了一声。
      没喝两口,怕对方觉得他冷淡,忙抬头问:“你怎么来了?”

      “我来拿护照。”

      瞿岳态度远没有上次分手激动,他笑得温柔又疏离:“我打算去澳洲读大学了,最近在办入学手续,本来这事是托机构在办,但上午他们打电话找你秘书,你秘书再三推脱,非说你病了,我……我……”

      戚铭心里一紧,忍不住跟着念:“你……你……”

      “我还以为你舍不得我,不愿给呢。”瞿岳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没想到果然是病了。”

      戚铭听得心口疼,轻声喊他:“瞿岳……”

      “嗐,老毛病了,你不用在意!”瞿岳笑嘻嘻的,显然不想跟他搞煽情那一套,“你放心,我都看开了,不会再缠着你了!”

      戚铭闭了闭眼,蹙眉枕靠在床前,没吭声。

      “美……你不舒服吗?”瞿岳连忙探手摸他额头,“我给你量过体温了,没发烧啊,但我一进来看你这屋里……你是抽烟太多,又失眠了吧?”

      “嗯,睡不着。”

      瞿岳不禁皱起眉:“睡不着?你要想睡觉,大半夜的你抽那么多烟?还在床单上还烫了个洞?这件莱赛尔天丝床单四千六呢!但、但、但但但……但话说,这床单不是我们去年夏天买的吗?”瞿岳轻声问:“你……冬天怎么没换成小羊绒的啊?”

      “忘了。”戚铭哑着嗓子说。

      大概是被思念折磨疯了,戚铭全程捧着水杯,默默无声。瞿岳每跟他讲一句话,他眼眶就止不住发红,憋泪憋得……眼珠酸痛得恨不得瞎掉。

      瞿岳跟他说,大学专业不打算学表演了,改学金融,演戏实在太累了,一厢情愿,还没人心疼,不如学着做幕后老板,搞搞项目,做做投资,花天酒地也不耽误建设集团,比当打工仔强。

      戚铭笑得苦涩,听完对方的宏大志愿,衷心感慨一句“你还年轻,前途远大,我当然不能拦你”,又建议瞿岳,说,学金融应该首选美国,比如湛程,他是华尔街出身,本科哥大,硕士读的MTI,年纪虽轻,但已经是做私募基金的老手,湛程在美国的人脉资源无数,虽说瞿岳现在……唉,总归他们自家有这一层关系在,戚铭交代一句,湛程那边肯定会多上心照拂,总强过瞿岳孤身一人在澳洲打拼。

      瞿岳面带微笑,听完戚铭罗里吧嗦一堆,果决道:“不要。”

      戚铭头疼道:“这是正经事,你非要跟我闹脾气?”
      瞿岳顿了顿,说:“反正我不要。”
      戚铭皱眉:“给我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
      瞿岳:“我很喜欢浣熊和袋鼠。”
      戚铭:“美国也有。”
      瞿岳:“我就喜欢澳洲版的。”
      戚铭:“……”

      两人共处三个多小时,戚铭跑去独卫洗了两次脸,中途还冲澡换了套衣服,仿佛自己真是个病人,明明都穿戴整齐了,还要继续躺回去装虚弱。天黑了,瞿岳第N次很委婉地提醒他,他是来拿护照的。

      戚铭被人催得心慌,好几次都想不负责任地甩人一句“丢了”,终究是脸皮太薄,耍不了这无赖,最后还是慢吞吞去书房打开保险箱,把护照给瞿岳拿走了。

      瞿岳也就真的头也不回地走了。

      ——

      十二月份,地处南半球的澳大利亚正值盛夏。

      天空湛蓝,草坪青绿,墨尔本大学第二学期考试成绩发布,除去个别挂科同学需要参加补考,其他人都兴高采烈地和小团体聚在一起,激烈商讨着接下来圣诞假期去哪儿玩。

      瞿岳坐在教室靠窗的位置,偏头一瞥,户外阳光正好,他能看到远处树林里漫步着一只雄赳赳的蓝孔雀,它骄傲地抖动着羽毛,正在使尽浑身解数对着湖里的倒影开屏……嗯,它想必爱上自己了。

      瞿岳无心观赏这些鸟兽鱼虫,他选择来澳大利亚,也并非是为了看浣熊和袋鼠的。浏览完电脑上的成绩单,瞿岳终于松了口气,下一秒,“啪”地合上笔记本,终于舍得闭上两只熊猫眼,身心俱疲地趴在桌子上补觉。

      瞿岳成绩算不错,不枉他从前在拍戏间隙,风雨无阻地花大价钱找专职教授补课,虽说上半年初来乍到,语言上仍有些不通,但毕竟底子在哪儿,更多亏了班级上一群小他十岁的、热情如火的中国同学——

      瞿岳长相偏野生,不是万人迷的类型,但观众缘极好,自打获奖之后,国内营销号多是写他“敬业”、“能吃苦”、“演技爆棚”、“生活低调”等正面通稿,公司运作得当,他基本没再爆过黑料。

      班上的几个中国小朋友,只有一个女生是给他砸过钱、打过榜、写过千字小作文、追过他所有剧和综艺、偶尔会对他热情过火的真爱粉,其他人,混二次元喜欢收集周边搞cosplay的、喜欢玩赛车的、搞乐队的、纯硬核学霸的……虽然不粉他,但瞿岳二线明星知名度摆在那儿,一帮小家伙也够可爱的,在微信群建了一个“Super Star瞿岳澳洲组后援会”,给他供成“盟主”,私下喊他“大哥”,相约帮他保密行程,平时吃喝玩乐都带上他一起,小组作业也争相来帮忙。

      瞿岳就隔三差五请小朋友们吃个大餐、去趟音乐节或者游乐场、帮忙要个国内某艺人的签名照,或者买点小礼物作为报答。

      瞿岳从小到大,没经历过正常的校园生活——当然,他这个将近二十九岁的大龄青年跑来异国读本科,从国内教育体制视角来看,也算不得“正常人”。但和这群聪明伶俐又活泼的同学们在一起,他时常被他们温暖得想要落泪。

      不是基于粉丝偶像的关系,他们相隔十岁,巨大代沟摆在那里,也算不得亲密无间的友情,当然更绝非爱情……是那种人与人之间最真诚原始的善意,使他整颗心都柔软下来,让他经常忘记人生遭受过的许多不公平对待。因为他们的存在,瞿岳这漫长的一年不至于太过孤单。

      “嘿,大哥,怎么老睡啊?你昨晚干啥又通宵了?”

      一帮人说笑着围在桌前,说话男生英文名叫Leo,他兴奋地轻推了下瞿岳肩膀:“大哥,我们几个打算去巴厘岛度假呢,你一起来玩儿不?”

      “不了,”瞿岳抬头的力气都没有,慢吞吞抬起一只手——自打出国后,他中指和无名指就戴上了那副金银素圈婚戒,瞿岳乏力地冲他们摆了摆手,“你们玩去吧,我老人家要回国一趟。”

      一群人嬉笑起来,七嘴八舌地问他。

      “你又不拍戏,回国干嘛?”

      “对啊,这才十二月份,离过年还早着呢!”

      “对啊,你不是说你老婆工作也忙嘛,跟我们一块儿玩去呗!就三天,Leo说他机票酒店全包!”

      “低调——”Leo颇为臭屁地炫耀,“最近呢,区区在下不才炒股赚了点儿小钱,兄弟们有福同享,见者有份,都见者有份哈!”

      有人笑声起哄道:“本场消费全由我们李公子买单——!”

      众人欢呼:“李、公、子!李、公、子!”

      瞿岳被这帮小孩闹腾得笑起来,他抬起头,叹声推阻道:“下次吧,我公司有事,挺重要的。”

      众人眨眼问:“什么事啊?”

      “嗯……”瞿岳勾手指挠了挠眉毛,“我还公司欠五年合约呢,今年我光上学了,没干活儿,昨晚上我领导秘书打电话来,说我再不还债就违约了。”

      “啊?”众人好奇问:“严重吗?还多少啊?”

      “还没谈好,我让律师去处理,结果律师说有点难办,昨晚找我聊了一整夜,建议我亲自回去谈。”

      “啊……”众人担忧道:“没事吧?”

      “没事儿,小问题。”

      话虽这么说,瞿岳心里难免愤愤不平。

      戚铭但凡有点良心,就不该这么逼他!

      二人分手归分手,瞿岳可自问根本就不欠戚铭半毛钱!当初合同本来就是戚铭串通戚老二骗着他签下的,瞿岳为了表忠心才无怨无悔地认了,更不提拍戏多年,瞿岳工资一直全额上缴,平时零花钱,戚铭给他发多少,他就拿多少,从来都是毫无怨言,百分百信任!瞿岳下聘求娶的那6.4亿,距离戚铭的要求只多不少,再算上每月商铺二十多万营业利润,六点四亿的基础上至少要再加个一千六百万,四舍五入那就是七个亿!

      瞿岳昨夜气得差点把戒指撸下来扔马桶里!

      他给了戚铭近七个亿的聘礼,老东西不愿跟他好就算了,也不给他退聘!好好好,资本家嘛,他不跟资本家计较,TMD就一年没干活儿,资本家讨债的律师函直追他到澳洲来,这合乎人道天理吗?!

      更招笑的是,昨晚临挂电话,资本家秘书突然没头没尾地问他一句:“如再续约十年,新合同盈利配比将重置为“二八”分成,公司两成,您提八成,请问您有意向吗?”

      瞿岳简直无言以对。

      他都说过了,他们毫无瓜葛了,戚铭到底是哪儿来的底气,还妄想让他再续约的?

      瞿岳磨着牙冷笑,不客气地回复秘书一句:“好啊,你把你们董事长抵押给我十年,我就考虑。”

      然后臭着脸挂断电话。

      翌日,瞿岳订完回京机票,将行李收拾好,接着和张律师又聊了一下午,商量着,他们该怎么和公司谈着合适。

      瞿岳的意思是,他想解约,但违约金是8.2亿,且每年利息十倍增长,无限利滚利,他钱不够,于是提出捡起老本行,继续做直播、接商务,也不耽误上学。但张律说,他现在是公司艺人,直播不仅有平台抽成,公司也要拿走一半,至于商务,那就更不能乱接了,否则人家能告死他。

      张律给瞿岳算过了,以他现在的名气,要想靠做网红支付完违约金,至少需要直播一百三十年零八个月。

      瞿岳听完就两眼一黑,心想这辈子算是完蛋了。

      聊一场,不如不聊。瞿岳心情沮丧到极点。

      一整天没吃饭,晚间饿得肚子疼,瞿岳前阵子考试周太忙,没空自己做饭(根本原因是他做饭太难吃,有次直接把自己给恶心吐了),于是备考期间,他天天跑去临街一家热门餐馆吃中国菜。

      国外中餐厅比国内价格要贵,瞿岳也只是实在忙得脱不开身才去吃。上周考试,他一连七天,一天三顿米饭配俩菜,下午茶喝咖啡配甜品,夜宵更别提了,烤串汉堡披萨或者小吃摊越南粉,日消费四千左右。即便如此,他每日存额利息还有一万多块,根本花不完。

      当时不觉得有什么,还会经常窃喜,他终于不用再为了拍戏上节目而减重成一根禁不住风吹雨打的火柴棍。

      但现在,一道晴天霹雳落在头顶,他莫名其妙负了一百多年的债,哪还有心思吃美食享受生活?

      瞿岳叹着气,去厨房烧了壶热水,给自己泡了两桶红烧牛肉面,搭配着几块冰箱放挺久了、有点干巴掉渣的全麦面包,埋头在客厅桌前吸溜。

      【听说你要回国了?】

      丢在桌旁的手机界面弹出一条信息。

      瞿岳扫了眼备注人:湛程。

      他顿了顿,撂下面包和卷着方便面的塑料叉子,扯纸擦了下嘴,给对方回复一句:

      【嗯。】

      说实话,瞿岳不傻,若非戚铭亲口透露,何湛程这种忙得满世界乱飞的人,自己业务都处理不完,哪里有功夫搭理他这个二线小明星?

      虽说瞿岳本身挺喜欢这个活泼可爱的小少爷,但碍于戚铭的存在,他不愿跟何湛程走太近。

      说来惭愧,今年夏天戚时和何湛程在美国结婚,二人的大红烫金喜帖漂洋过海,递到瞿岳手上,瞿岳只给了九万九的礼金,没有去参加。

      说不上是羡慕更多,还是嫉妒多一点,瞿岳甚至没有回复那两人,只电话找了小崔,让小崔去找茉莉联系戚时,说他没空。尽管他当时在放南半球的寒假,每天赖床到十点钟才起,然后继续无所事事地度过无聊乏味的下午和晚上。

      手指上的戒指戴了又摘,摘了又忍不住再戴上去,记不清多少次,他漫步在异国他乡的街道上,故意将这两枚并非象征承诺与爱情、而是一次又一次见证他可笑又可悲的、痴心又无能的戒指丢在了城市公园的水池里,然而不过几分钟,他转身疯了般跑回去,顾不得身上厚重的羽绒服和书包,仓皇又笨拙地跳进水池里,一边哭一边把它们给好好地捡回来,再好好地擦干,好好地戴回手上。

      他在那个寂寞难熬的寒冬痛哭过无数次。

      【你放暑假了吧,打算回来住多久?】
      【两三天吧,我谈完事就走。】
      【订机票了吗?我派人去接你吧。】
      【不用麻烦了。】
      【我听说合同的事了,铭哥这次做得太绝,连我家二哥都不赞同,如果你急需用钱,我们可以免息借你。】

      瞿岳正编辑的一句“我困了,咱们回头再聊吧”卡在发送框,沉眸盯着对方好意抛出对方的橄榄枝,寂静半晌。

      他不清楚这一家子人究竟是在演双簧耍他呢,还是因为戚老二结了婚,就真的在幸福的滋润下从一个讨人嫌的暴躁狂转化为一个人帅心善的圣母。

      瞿岳唯一确定的是,他是真的欠了一百多年的债。

      瞿岳就把自己的航班信息给何湛程发过去了。

      先道谢,又发送几条信息,对于他之前没通知何湛程就找其他代理人卖房的事、还有没去参加他婚礼的事,瞿岳向对方致以抱歉。

      何湛程回复他一句:

      【别客气,我们是一家人嘛!】

      瞿岳苦笑两声,没再回复。他关掉手机,把剩下的泡面和面包片都扔了。

      他没胃口了。

      其实在年初,他在一个商务晚宴上和何湛程见过一面。

      外界不晓得何湛程有心脏病,宴会上,众人一窝蜂跑来敬酒套近乎,何湛程连声称自己不胜酒力,又不好全部推辞,只得硬着头皮干,瞿岳当时刚和戚铭闹分手,本不想再掺和他家的事,但这小他两岁的前任“弟夫”一咳嗽,瞿岳心里一紧,生怕人出事,还是没忍住挤过去,替何湛程把所有的酒都挡了。

      待众人退散,两人留在一处,何湛程先跟他道谢,见他没要走的意思(实则瞿岳酒量太差,早就醉得眼前天旋地转,根本挪不动步子),何湛程就眨着一双无辜大眼,问道:“今年除夕,你和铭哥怎么都没来家里吃饭啊?”

      “他……嗝!他没告诉你们么?”瞿岳醉醺醺地倚靠在墙角,就这么毫无戒心地、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我们分手了——不对,他从没同意过和我在一起,他、他根本就不爱我……嗝!不对……哈哈……他连喜欢都、不喜欢我……”

      “他高兴的时候,就不许我离开,他厌倦了,就把我从家里赶出去……哈哈哈哈哈……他以为我是真傻子吗……我只不过是他养的一条狗……无论主人怎么折磨、都不肯离开他的狗……八年了,从认识他到现在,我、我一点尊严都没有……”

      “可是即便这样……即便这样……他都不愿意……”瞿岳将脸埋在掌心,低声呜咽起来,“对他来说,我和其他人都一样……所有人都一样……他就只是、只是利用而已……”

      “你误会了吧?”何湛程凑过来劝慰他,“铭哥很关心你的,你未来三十年的路,他都亲自替你谋划好了,戚时私下跟我讲,铭哥似乎都打算把集团给你继承了,怎么会是利用呢?”

      “去他二舅姥爷的,我又不是他儿子,谁稀罕继承他那破集团!”

      不说这事还好,一说瞿岳反而更应激了,他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抹着,大声冲何湛程哭诉:“他就是贪婪!他就是喜欢做皇帝!他舍不得他那点钱!他一辈子都掉钱眼儿里去了!张口闭口都是钱钱钱!长得跟个天仙儿似的,谁知道人这么俗气!简直是俗不可耐!!”

      “他问都没问过我,就要让我操持那么大一个集团,那我还得再学多少东西?像这种费力不讨好的苦差事,难道还要我感恩吗?他只是怕他死了没人给他烧纸,才不是专门为了我!”

      瞿岳本性温良和善,平时在工作中,哪怕被不识好歹的人故意冒犯,他也只是一笑而过,堪称软柿子的代名词,尤其在演艺圈里,瞿岳更是出了名的脾气好,没想到私下撒起泼来,语不惊人死不休,吓得何湛程一愣一愣的。

      瞿岳当时醉得头疼,何湛程劝慰他的话,他全忘了,只记得对方犹豫着说了句:“也可能……他觉得自己配不上你。”

      这话简直可笑至极!

      瞿岳不理解何湛程为什么这么说。

      何湛程笑道:“你这么年轻漂亮,他肯定会嫌弃自己年纪大啊。”
      瞿岳皱眉:“年纪大怎么了,他长得又不老,演艺圈四十多岁长得像二十出头的艺人大有人在,他每天健身照镜子,难道不知道自己有多好看吗?”
      何湛程失笑,忽然也惆怅起来,感叹道:“这不是一回事。再完美健康的外表也弥补不了你们实际年龄的差距,铭哥心里不可能不在意。”

      “所以呢?”瞿岳更加不理解地说,“我和他认识八年,在一起六年,结果到头来他就因为这么点儿小事撇下我,难道还不足够说明他是真的不在乎我吗?”

      “说得……也是。”何湛程苦笑着附和一句。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这句“说得也是”会时不时从瞿岳脑海里蹦出来,像是一句辩无可辩的定论,彻底抹杀掉瞿岳内心深处几乎无法自控地喷涌出来的、无数次想要跑回家找戚铭低头认输求和好的念头。

      年近三十了,瞿岳想,如果错过了,就错过吧。

      ——

      登机前,瞿岳给张律支付了一笔大额咨询费,付款时,他紧闭着眼输密码,来回磨蹭二十多分钟,肉疼得几乎整个心血管都堵塞住了。

      世俗意义上来说,瞿岳六年赚了七个亿,算是非常成功了,但谈个恋爱被人甩、还被骗光全部身家、还负了一百多年债,属于是一夜回到解放前,甚至比当年混得更惨,堪称本年度无可争议的loser。

      但这并不影响瞿岳一下飞机,就马不停蹄拎着行李箱跑去机场附近的商场餐厅里找好吃的。

      昨晚泡面就吃了几口,半宿饿得胃疼,瞿岳睡不着,就跑去把冰箱剩的六片全麦面包全啃了,早上赶飞机也没顾上吃饭,他刚才在接机口看到一个小男孩在吃芝士热狗,沾得满嘴酱料,馋得他都快要流口水了。

      瞿岳找了家湘菜馆,要了两碗米饭和三菜一汤,等最后一道鲜香热辣的小炒黄牛端上桌,他闭眼嗅了一口菜香味,逐渐压制不住翘起的嘴角。

      脱下外套,放到卡座一旁,瞿岳抽出筷子,先埋头扒拉了半碗饭。手机弹出一条消息,何湛程问他下飞机没,说他派去的人在接机口找了半个多小时,没有看到他。

      瞿岳饿昏头了,这才想起何湛程要派人接他来着,连忙撂下筷子,红着脸地跟对方解释了几句,然后把餐馆定位给对方发了过去。

      瞿岳招手叫服务员,紧急加了道剁椒鱼头和一碗米饭,然后一边起身往餐厅外走,一边询问何湛程,对方今天穿什么衣服?年纪多大?男司机还是女司机?怎么称呼?

      何湛程就回复他一句:

      【这个嘛,四十多岁长得像三十出头,你就找人群里抱着花束的帅男人就行】
      附赠一个戴墨镜的酷炫小黄脸emoji。

      瞿岳倏地瞪大眼睛,心跳在一瞬间停止。

      下一秒,他慌张地摁灭手机,眼泪毫无征兆地夺眶而出,一滴滴全砸落在他颤抖个不停的虎口上。他不知所措地在原地打了好几个转,喉腔止不住的呜咽,一边哭,一边急匆匆地迈开长腿,跑向刚才与人错过的接机口。

      身后传来一声中气十足的喊:

      “瞿岳!”

      瞿岳脚跟猛地刹住车。

      黏湿的手指胡乱捏着衣角,他迟钝地转过身,泪眼模糊地望向来人。

      戚铭一身奢牌大衣皮鞋,罕见打扮得潮流潇洒,怀里捧着束鲜艳欲滴的玫瑰花,高领黑毛衣间垂着一条拴着金银素圈的项链,冲他笑得一脸温柔。

      “瞿岳,好久不见。”

      ————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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