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渊而渡》落终絵

146、第 146 章

　　“灰塔的结构图出来了。”

　　凌寒的声音透过加密通讯频道传来，背景里是服务器高速运转的低鸣。渡川坐在轮椅上，顾临渊站在他身侧，两人面前的全息投影“嗡”地一声展开，呈现出一副错综复杂的立体结构图——那是一座倒置的、深入地下近三百米的蜂巢状建筑，由无数大大小小的六边形单元嵌套而成，内部通道如迷宫般蜿蜒交错，暗红色的能量流线在其间穿梭流淌，散发出不祥的光晕。

　　“根据顾顾问带回来的能量特征比对，”凌寒的声音清晰而冷静，他操作着投影，将其中几个位于地下约一百五十米深处的、能量读数异常密集的单元高亮标记，“这里，是疑似‘主控中枢’的区域。能量波动有规律性，符合控制节点的特征。”

　　投影继续放大，标记出靠近底层、连接着数条粗大能量管道的几个单元：“而这里，能量反应最活跃，有持续且强烈的生命信号，与之前探测到的‘能量生物’特征匹配度高达87.3%。从信号强度和分布模式看，不像是单一生物，更像是……集群。可能是李振坤的‘守卫部队’，或者某种‘生产单元’。”

　　顾临渊微微前倾，左手撑在全息投影台边缘——他的左臂还吊在胸前，但站姿挺拔如松。他的目光锐利地扫过那些暗红色的能量流，冰蓝色的瞳孔在投影冷光下反射出金属般的光泽。

　　“李振坤的生物信号最后出现在哪里？”他开口，声音是惯常的清冷平稳，但渡川能听出那平静下的紧绷。

　　“无法精确定位。”凌寒将结构图切换到信号追踪界面，数十条曲折的轨迹线在三维模型中交错，“信号在中枢区域附近出现了严重的多路径反射和主动干扰，像是有意制造的信号迷宫。不过，”他顿了顿，放大了其中一条相对“干净”、几乎没有能量流经的狭窄通道——那条通道蜿蜒着通向灰塔结构的最底部，连接着一个被厚重屏蔽层包裹的独立球形空间，“这条备用维护通道的能量背景噪音最低。而最底部的这个球形空间……屏蔽强度异常高，我们的深层扫描完全无法穿透。但从结构位置和能量隔离级别判断，很像是某种‘安全屋’、‘静滞舱’，或者……”

　　“或者囚笼。”渡川接道，手指在轮椅扶手上轻轻敲击，“关着什么他不想让人知道的东西。”

　　“可能性很高。”凌寒确认道，“另外，赵将军失联小组的最后信号消失点在这里。”他标记了灰塔中层一个靠近主通道的岔路口，“从能量残留痕迹分析，他们遭遇了突发性的、高强度的能量冲击，随后所有生物信号在0.3秒内集体消失。冲击波模式……不符合已知的任何预设防御武器特征，更像是——”他斟酌用词，“某种高能级‘生物’的瞬间爆发。冲击当量估算，相当于三百公斤TNT的定向爆破。”

　　医疗室里陷入短暂的沉寂。仪器规律的滴答声、服务器运转的低鸣、窗外渐起的风声——所有这些背景音在这一刻都显得格外清晰。全息投影的冷光映在两人脸上，明明灭灭。

　　顾临渊的手指在全息图上轻轻一点，那条通往底层的备用通道被单独放大，悬浮在空气中。他的指尖顺着狭窄蜿蜒的路径缓缓移动，动作平稳而确定，最后停在那被屏蔽层包裹的球形空间上。

　　“这里，”他低声说，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能量背景最‘干净’。屏蔽层隔绝了内外能量交换，但也意味着——”他抬起眼，看向渡川，冰蓝色的瞳孔里倒映着暗红色的能量流，“里面的东西，对外界的能量扰动最敏感。就像隔音室里的人，对突然的声响会更警觉。”

　　渡川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想从那里切入？利用屏蔽层的隔绝性，打一个感知差？”

　　“不是进去。”顾临渊收回手，站直身体。黑色作战服勾勒出他挺拔的肩背线条，尽管左臂还固定在胸前，但他的姿态依旧充满掌控力，“是让它‘出来’。或者，至少让屏蔽失效。”

　　凌寒的声音从通讯器传来，带着谨慎：“顾顾问，这个方案风险很高。我们无法确定球形空间里到底是什么。如果是极具威胁性的生物或装置，主动暴露或破坏屏蔽，可能造成无法控制的后果。而且，破坏屏蔽层供能节点需要非常精确的操作和时机，一旦失败，或触发其他连锁防御机制——”

　　“所以我们不能只走这一条路。”渡川接道，他操作轮椅靠近全息台，手指在投影上划出几条清晰的行动线，“焚烬带一队人，从净水厂地下实验室入手，制造足够的动静，吸引李振坤可能部署在那里的注意力，同时探查那里的真实情况。档案馆那边，继续外围监视和扫描，寻找安全进入的机会，但暂时按兵不动。而我们，”他看向顾临渊，两人目光在空中交汇，“从那条检修通道潜入灰塔。你负责定位中枢和可能的生物信号，寻找赵将军的人和李振坤的踪迹。我负责掩护，并在必要时，执行对那个球形空间的‘接触’或‘破坏’。”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顾临渊苍白的脸上——那脸色在冷光下几乎透明，只有唇上还残留着些许血色：“你的身体，能撑住高强度潜行和可能发生的交战吗？”

　　顾临渊迎上他的目光，没有丝毫犹豫，声音平稳而确定：“能。左臂不影响行动，内伤已稳定。能量感知和操控能力恢复至八成，足够用。”

　　“那就这么定了。”渡川拍板，转向通讯界面，“凌寒，通知焚烬，按计划准备，十二小时后开始行动。我们需要灰塔内部更详细的能量节点分布图，重点标注可能的防御触发点和能量薄弱点。以及那条检修通道的最新结构评估，越详细越好。另外，准备两套能最大限度屏蔽能量探测、抵抗幽能辐射的潜入装备，要轻便、高防护级别。武器方面，高爆□□、能量干扰器、低频共振炸弹各准备两套。医疗包要加配高浓度能量中和剂和神经镇定剂。”

　　“明白。”凌寒快速记录，键盘敲击声从通讯那头传来，“装备四小时内调配到位。结构评估和节点图，我调动所有可用算力，尽量在六小时内完成初步建模。另外，”他补充道，“赵将军传来最新消息，政治阻力在加大。李振坤的几个盟友在委员会上态度强硬，要求立刻对顾顾问进行‘保护性隔离审查’，并成立联合调查组进驻安全屋。将军暂时压下了，但他说，最多还能争取四十八小时。他建议，如果要动，必须快，而且要拿到足以一击致命的铁证。”

　　“四十八小时……”渡川的手指在扶手上敲了敲，然后看向顾临渊，“够吗？”

　　顾临渊计算了一下，点头：“足够。如果一切顺利，二十四小时内可以完成潜入、探查、取证和撤离。留二十四小时冗余，应对意外。”

　　“那就二十四小时为限。”渡川对凌寒说，“通知焚烬，他的牵制行动在十小时后开始，持续六小时。我们的潜入在牵制开始两小时后进行，利用他制造的混乱期。”

　　“收到。我同步时间线。”凌寒停顿了一下，声音压低了些，“还有一件事……将军让我转告，如果情况极度不利，允许使用‘最终协议’。他说你们知道是什么意思。”

　　渡川的瞳孔微微一缩。顾临渊的表情也凝重了一瞬。

　　“最终协议”——那是赵将军和他们之间约定的最高级别应急预案，意味着在完全失去生还可能、且任务必须完成的情况下，启动灰塔底层预设的湮灭程序，将整个地下结构连同里面的一切，彻底化为废墟。那是同归于尽的最后手段。

　　“希望用不上。”渡川最终说，声音有些沉。

　　“希望用不上。”凌寒重复，然后切断了通讯。

　　全息投影熄灭，医疗室里重新被昏暗笼罩。窗外的风声更大了，卷着雪粒拍打在玻璃上，发出细密的沙沙声。天色完全暗了下来，铅灰色的云层低垂，酝酿着一场新的风暴。

　　渡川操纵轮椅转向顾临渊。顾临渊还站在原地，侧脸对着窗外，目光投向远方灰塔的方向。昏暗中，他的轮廓被窗外的天光勾勒出一道清瘦而坚硬的剪影。

　　“临渊。”渡川开口，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低沉。

　　顾临渊转过身。渡川伸出手，顾临渊很自然地将自己没受伤的右手递过去，被他握住。渡川的手很暖，掌心有常年握枪留下的薄茧，粗糙而真实。顾临渊的手则偏凉，手指修长，骨节分明。

　　“这次进去，”渡川握紧他的手，拇指轻轻摩挲他冰凉的指节，“我不知道会遇到什么。李振坤准备了十五年，那里是他的主场，他的巢穴。里面可能有我们想象不到的东西，可能有陷阱，可能有……”

　　“我知道。”顾临渊打断他，声音平静，“所以你要跟紧我，别掉队。我带你进去，就会带你出来。”

　　这不是承诺，而是陈述。是顾临渊式的、不容置疑的肯定。

　　渡川笑了，那笑容在昏暗中带着些许无奈，更多的是纵容：“行，听指挥官的。不过你也答应我一件事。”

　　“说。”

　　“别太拼命。”渡川抬眼看他，眼神深邃，“你的伤还没好全，能量也没完全稳定。遇到硬茬，让我上。你的命，”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些，“比任务重要。”

　　顾临渊看着他，看了很久。昏暗中，他的眼睛像冰层下的深潭，表面平静，深处却有暗流涌动。然后，他忽然俯身。

　　那不是一个温柔的吻。顾临渊的手扣住渡川的后颈，将他拉向自己，唇狠狠地压了上来。这个吻带着硝烟和血的味道，带着不容抗拒的掌控欲，带着战士赴死前的决绝，也带着深入骨髓的占有。他的舌头蛮横地闯入，扫过齿列，缠住渡川的舌，像在宣誓主权，像在确认归属，也像在汲取最后一点温度。

　　渡川没有反抗。他仰起头接受这个吻，手环上顾临渊的腰，将他拉得更近。轮椅因为这个动作微微后滑，撞在墙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顾临渊的吻移到他颈侧，在那里重重吮吸，留下一个清晰的、泛着血色的痕迹。渡川闷哼一声，手指插进他脑后的发间，将他按向自己。

　　“标记？”渡川喘息着问，声音带着笑意，但气息不稳。

　　“提醒。”顾临渊在他耳边说，滚烫的呼吸喷洒在皮肤上，激起一阵战栗，“提醒你，你是我的。要活着回来，完整地回来。”

　　渡川笑了，仰头吻了吻他的下巴，然后是喉结，在那里停留片刻，感受着皮肤下跳动的脉搏。

　　“你也是。”他说，手滑到顾临渊背后，隔着作战服抚摸他脊柱的线条，“我的指挥官。要完整地带我回来。”

　　顾临渊没说话，只是更紧地抱住了他。两人在昏暗中相拥，窗外的风雪声成了背景。这一刻，没有顾问和指挥官，没有Enigma和Alpha，只有两个即将踏入深渊的人，在彼此身上汲取最后一点温暖和勇气。

　　许久，顾临渊松开他，直起身。他的呼吸已经平稳，眼神重新变得冷静锐利，只有唇上还残留着些许湿润的水光。

　　“去准备吧。”他说，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清冷，“两小时后，装备室见。”

　　渡川点头，看着顾临渊转身离开的背影。那背影挺拔，步伐稳定，黑色作战服勾勒出劲瘦的腰线和宽阔的肩。他是冰川，是利刃，是即将刺入敌人心脏的刀。

　　而渡川，会是持刀的手，也是护刀的鞘。

　　窗外，雪越下越大。灰塔的方向隐没在风雪中，像一头蛰伏的巨兽，等待着猎物的到来。

　　而猎手，已经准备好了。

　　（第一百四十六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