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人间偏我老》花铮

45、第 45 章

　　老妇人拉着无瞳少年慢慢走上前，也与他们做着最后的告别。

　　“我们与各位虽素不相识，却因余觉是而成了一日生死之交。”

　　老妇人拉过一旁的小少年，对着他们微微俯首表示谢意。

　　“是老身教导无方，这才让他走上歪门邪道，再无回头之路。”

　　“他生来便无瞳，被我从饿虎爪下救下，我细心教导于他，就像对待我自己的亲生孩子那般疼爱。”

　　“可不曾想他长大后再次回村，模样竟是大改，双目也重新复明。再见他我是如此满心欢喜……”

　　“可他……却只是为了杀我而回来……”

　　“我竟不知道，他原来恨我至此，决绝地把我一刀刺死在了绞刑架上……”

　　“就连死后，也要将我拘禁在这方暗无天光的劳什子神镜中，日日让我饱受折磨……”

　　“我不知道是什么让他脾性大改，可老身这么些年，没有一日不活在悔恨与自责中……”

　　荣屿想起母亲曾说过余觉是和他们曾一起长大，可他又怎会是妇人口中的无瞳少年呢……

　　良久没说一句话的无瞳少年盯着虚空，心下全是他死前的那声苦笑……

　　“这些年，他只偶尔会与我谈起以前。”

　　“当初离村后，命衍镜便找上了他，替他复原了一双眼睛，他也承诺把自己的所有都献祭给那面镜子。”

　　“那命衍镜日日侵蚀着他的意志，久而久之，他也变得逐渐分不清幻象与现实。”

　　“他说自己在命衍镜中，看到自己老了以后又回到了那村子，可婆婆却突然出现在他背后，亲手捅死了他。”

　　“他受命衍镜蛊惑，也深信婆婆对他是笑里藏刀，便回村把婆婆……刺死在了绞刑架上……”

　　“在恢复神智后，他方知铸成大错，又疯癫地将自己也一刀杀了……”

　　“可他与命衍镜生死相系，并不会轻易死去，那镜子又重塑出了一个全新的他。”

　　“而这……便是他作为余绝是这个人存在的开始。”

　　“命衍镜将他投身于余觉是身体中，却并未抹去他过往的记忆……”

　　荣屿恍然大悟：“你是说，他并非是原来的余觉是？”

　　无瞳少年轻轻点了点头：“我不知道原本余觉是的灵魂是否还存在。”

　　“但可以确定的是，那副身体一直都被另一个灵魂占据着——死而复生的他。”

　　无瞳少年平静地诉说：“后来他所经历的一切，都再与我们毫无干系。”

　　那一切不合理的地方，好像都可以解释得通了……

　　可风翎依旧还有一点不太明白：“那他是怎么把你圈禁在此处的？”

　　按说无瞳少年是他的过往，而命衍镜仅能探知未来，据风翎所知，它好像并不能帮助人回溯到过去……

　　“因为我，是他臆想出的他自己。”

　　少年此话一出，风翎跟荣屿更是迷惑不解，只听他接着道：

　　“成为余觉是后，他的臆念篡改了自己过往所有的记忆，我便是在他日复一日的不断臆想中，被塑造了出来。”

　　“他臆想的自己，杀死了当初要吃了他和婆婆的饿虎。”

　　“他臆想的自己，不再听婆婆读书鉴心的教导，一把烧毁了婆婆给他的所有书卷。”

　　“他臆想的自己，是不用困在小草屋，可以像其他孩童一样，自由自在地走山顶放着牛羊……”

　　无瞳少年淡淡笑了：“可能是他执念太深，在某一天，我竟真炼化成形了……”

　　无瞳少年说着又紧握住婆婆拉着他的手：“可后来在镜中，我见到被他囚禁进来的婆婆，我又想起了被他刻意扭曲的一切过往……”

　　原来竟是如此……

　　风翎走上前来，想要拍拍少年的肩膀安慰他，可却被他偏身躲了过去。

　　风翎慢慢收回右手：“至少现在，是你和婆婆陪着彼此。”

　　少年闻言对着她轻轻笑了，随即又转头看向一旁的婆婆。

　　“我们该走了。”老妇人拉着无瞳少年向着他们再次俯首，转身向后走去……

　　两人的身体也开始消散，逐渐又相交融合，最后一起消散在了半空中……

　　仇笑一看着两人到死都紧牵着的右手，不禁慨然：“希望婆婆和小少年下辈子能够成为真的亲人……”

　　“你也要走了吗？”风翎看着慢慢向她走过来的“风翎”。

　　“风翎”勾唇一笑，忍不住打趣她：“我走，你不是该高兴？”

　　风翎上前一步，直视着她，这次是她主动向“她”伸出了右手：“答应你的事，我绝不会食言。”

　　“你若是敢骗我，”“风翎”笑出了声，果断与她合掌相击，“我还是会来找你索命！”

　　风翎也笑出了声：真是个固执到底的人！

　　“风翎”终也笑得开怀，了无遗憾地消散在了风翎眼前……

　　在五人彻底消失后，满室红色微粒也顿时消失不见，一阵白光闪来，众人不禁闭上了眼睛。

　　再次睁开眼，他们已经到了丌娘子墓外，那缠绕她多年的藤蔓消失不见，转而被坟前墓后，漫山遍野的花朵团团包围着。

　　再回首望去——

　　方圆十里寸草不生的荒地，也早已被茂密繁盛的绿草遮盖。

　　突然一阵微风拂过，送来满天花瓣璀璨四溢，这青色也一路簇拥向丌娘子墓碑，直奔着迎接这漫天灿烂的盛大美好……

　　荣屿手刚一伸向半空，便接住了满手的花瓣，转而微风轻挠着手掌，又吹散了掌中花朵，荣屿随着花瓣飘散的方向望去——

　　偌大的“显妣荣门丌氏孺人之墓”映入眼帘。

　　荣屿看着墓碑上的字，终究彻底释然，放下过往，敞开了心怀。

　　“母亲，是您回来了吗……”

　　“风翎！快来救救我爹和我娘！”仇笑一在一旁着急出声，甚是急切。

　　风翎闻言立马赶到了仇笑一身边，试探着他们的鼻息，又转而探向他们的脉搏，没有大碍，只是损耗了些精气，这才昏迷不醒。

　　风翎气得直接一拳捶在了仇笑一的胳膊上：“你吓死我了！”

　　仇笑一扶着巨痛的胳膊，十分担忧：“他们怎么还不醒？真的没事吗？”

　　风翎清脆地打着响指：“你就放一万个心吧，好好照顾他们，不出三日必醒！”

　　“真的？”仇笑一心底还有些莫名的恐慌。

　　啰里啰嗦……风翎不再理他，立刻转身便走……

　　“我们回家吧。”风翎主动向荣屿伸出手，明亮地笑着。

　　荣屿立马紧握住她的右手，对着她温柔一笑：“回家。”

　　众人回到醉风荷。

　　三娘直直盯着坐在桌前，模样大变的十方，终于忍不住问出口：“十方，你怎么突然变大了？”

　　说完还伸出手指试探着去戳它，在它狠狠眼神警告下，方才依依不舍地收回手。

　　十方猛嗅着餐桌上飘来的美食香气，不自禁多了份耐心。

　　“当然是我法力更上一层楼了啊！”

　　“你是说，你只要每死一次，就会变得更强大吗！哇！这么神奇的吗！”三娘被这异能惊得再也合不拢嘴了。

　　十方轻轻一撇嘴，满是鄙夷：“切～大惊小怪！”

　　十方回想起自己还在地下休眠时，要不是突然感知到风翎有难，心急火燎地提前破土而出！

　　它本还可以变得更厉害！更强大嘞！

　　不过现在这副身体，也还勉强能将就下吧！至少不用再被这些愚蠢的凡人当作可以随意玩弄的小孩！！！

　　免得这些人成天到晚对自己没大没小的！

　　在另一边——

　　风翎唤出心间的惊风，掌间一团白色圆球顿时化作了惊风的真身，风翎抱着她，将她放到了被窝里。

　　风翎左手作剑指，横于右臂间，向惊风一点点渡送着自己的灵力。

　　不消一刻，惊风已经慢慢开始醒转过来，只虚虚看见风翎的轮廓，惊风猛地掀开被子，一把扑向了风翎怀中！

　　“翎姐……呜呜呜呜……”说着说着又是泣不成声。

　　风翎像哄小孩一样轻拍着她的后背，伸出手刮着她的鼻子：“再哭，就要不好看了。”

　　惊风才不管什么好看不好看，紧锁住她的腰间，继续痛哭流涕。

　　“别哭了，我不是好好在这儿了嘛。嗯？”风翎温声安慰着她。

　　“你要答应我，永远不准抛下我一个人！”惊风死死埋在她的怀里，狂嗅着她的气息。

　　“好，我答应你，我怎么舍得抛下这么好看！这么可爱！这么乖巧的惊风呢！”

　　惊风钻着脑袋，继续撒泼打滚：“嗯嗯嗯嗯嗯……你发誓！”

　　风翎当即举起三指对空发誓：“我发誓！我风翎以后若是抛弃惊风一个人，就让我……”

　　“啊啊啊啊……好啦好啦！”风翎话还没说完，就被惊风立马出声打断。

　　我才不要你发毒誓呢……

　　风翎无奈地笑了，转而把人推回了被窝里：“你啊你啊，这次元气大伤，快好好休息！”

　　说完替她掩好被褥就要离去，被她一把抓住：“嗯嗯嗯嗯……翎姐，我要你陪我！”

　　风翎半天无言，被她一直摇晃着手腕：“好不好嘛！好不好嘛！”

　　就在风翎心软要坐下陪她时，门外传来一阵嬉笑声。

　　“咦咦咦！谁这么大人了，还要人陪！说出去不害臊！”

　　惊风立马放开风翎的手腕，坐起来与它对骂：“要你管！你个死公鸡！”

　　十方此刻火力拉满，直接冲到了她床边：“你说谁是公鸡！我可是高贵的剑灵！十方大人！你竟然说我是公鸡！”

　　“每天只知道扯着嗓子打鸣，不是公鸡是什么！”

　　“你！”

　　十方掀起袖子就要猛戳她的脑袋，被风翎一把拦下：“好啦你们两个！怎么每次一见面就掐架！不能好好说话！”

　　十方气得一把甩开了袖子，背过了身；惊风也气得倒头就睡，紧闭双眼，眼不见它心不烦！

　　风翎夹在中间，双手叉腰，连连叹气扶额……

　　“说吧，来找我什么事？”风翎好声好气地询问着高傲的十方。

　　“荣屿让我喊你去吃饭！快点儿走啦！”十方带完话，便自顾自地抱着胳膊走了。

　　“你饿不饿？要不要我给你带点儿吃的？”

　　风翎探身过去，又好声好气地询问着傲娇的小少女。

　　“我不饿，气饱了！”说着翻过身就不理她了。

　　得嘞！我的两位小祖宗！

　　风翎刚来到正厅，就被这满桌的珍馐美馔给惊得不敢往前，饶是活了一百年，也没见过如此丰厚的美肴佳酿！

　　十方装作看惯了大场面，一脸鄙夷地望向身后呆愣的风翎。

　　“把你下巴收一下！瞧瞧你这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别丢我十方的脸！”

　　风翎一个马回枪杀过去，十方默默缝上双嘴，彻底没声儿了……

　　荣屿微笑着坐在正中，已经替她摆好了碗筷：“来了，吃饭吧，就等你了。”

　　风翎慢慢走过来，一路默念：咳咳咳！都是小场面嘛！

　　我见得多了！不稀奇……一点儿都不稀奇……

　　惊风啊！谁让你赌气不来的！这可能是你有生以来吃过的最为丰盛的美食了……

　　风翎装作若无其事，在他身旁坐下，偷偷凑近他耳边，开口的第一句话就立马暴露了自己。

　　“那个……这……”

　　荣屿低头轻笑了一声，也掩耳过来向她解释：“大家高兴。”

　　哇塞！哇塞！真是好一个高兴！多么朴实无华啊！风翎心里顿时响起了一万匹马同时奔腾的声音……

　　你们有钱人的世界……小女子不懂……

　　这要是放到以前她和惊风街头卖艺，下辈子……下下辈子……下下下下下下下辈子也挣不来这一桌的饭钱……

　　嘻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