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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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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的夏日异常炎热,柏油路上方空气氤氲扭曲,沥青都要晒化了。解雨臣拉着小型行李箱走出机场,站在蝉鸣聒噪的大街上,松了松领带吐出一口浊气,最后扭头看了一眼飞机来时湛蓝的天空,走向来接他的黑色轿车。
司机是个剃着平头的精神小伙,叫六一,从小跟着解雨臣的本家伙计。此时正百无聊赖地叼了根牙签,趴在方向盘上东张西望。
看到解雨臣走来,眼睛一亮,“呸”吐了牙签,从车上下来朝他挥手,“东家!这儿呢!”别致的称呼引来几个行人好奇地侧目。
只见马路对面走来一个身形高挑的青年,一身白色休闲西装,内里是浅粉色衬衫,墨镜挡住了大半张脸,但依然能看得出俊秀漂亮。整个人和封建残余旧势力没有半毛钱关系。
解雨臣点头,也对他笑了一下。
六一“嘿嘿”笑着小跑几步,接过解雨臣手里的行李放进后备箱,替他打开车门,等他坐进去,才麻溜地关了车门,钻进驾驶室。
车里冷气十足,墨镜立刻结了一层白雾。密封的车窗把蝉鸣挡在窗外,周遭瞬间静下来。解雨臣摘了墨镜放在一边,打开车后座提前准备好的笔记本电脑。
六一边启动车子边从后视镜看他,感觉他脸色不大好,忍不住问,“爷,先生呢,没和您一起回来吗?”
解雨臣一目十行地浏览着信息,随口答道,“嗯,先生被人诱惑了,暂时回不来。”
六一眼睛睁大,差点一个手滑把车开到马路牙子上。
他从后视镜里瞟了瞟,看着东家不像生气了地样子,斗胆又问了一句,“被,被谁诱惑了?”
“一条鱼。忘不了鱼。”
。。。
六一一头雾水百抓挠心,但是看解雨臣不欲多说,还是决定闭上嘴巴。
行程过半,六一稳稳地开着车,心里哼着断断续续的调子,只听后座“啪”一声轻响,六一瞥了眼后视镜,只见解雨臣合上电脑,闭眼仰靠在座位上。他没什么表情,只是脸色看着苍白了几分。
六一从小跟着解雨臣,是为数不多心思浅又真心对他好的本家弟兄,说起话来也没什么顾及。这会儿看他不舒服的样子,不由担心,“爷这趟去,是不是遇上什么凶险了?”
解雨臣尽量放缓呼吸,虫毒带给他的影响还未完全消失,长途飞机加上缺乏睡眠让他的太阳穴针扎般刺痛,索性关了电脑闭目养神。他轻声说,“没有,开你的车。”
“哦。”六一缩了缩脖子。
等到稍稍缓解,解雨臣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身体,问,“家里都好吗?”
六一知道他指什么,点点头说,“都好,没出什么幺蛾子。除了五爷六爷为争一块地谁也不让谁,天天嚷嚷着要等你回来主持公道。”
五爷六爷是他母亲那边为数不多的亲眷,在北京做地产生意,仗着和他有点关系,生意场上总想投机取巧混方便。
早年解家衰败的那几年,是解雨臣的母亲以一个弱女子的身板撑起解家外在的面子,也是个狠得下心的角儿,分家之后,从来不允许他们拿这些破事登解家的门。
他们不敢找自家姐姐,就明里暗里麻烦大侄子。
解雨臣点着额角“嗯”了一声,“还有呢?”
六一觑着解雨臣的脸色,吞吞吐吐,“还有就是,重庆那边的盘口,又和青帮杠上了,被人家掀了几家场子。”
解雨臣睁开眼,眼里闪过一抹厉色,六一赶忙移开视线。半响只听他“哼”了一声,冷冷地说,“来求救了是吧,告诉他们,东家困在斗里生死未卜,管不了他们死活。成都那边也按下不准帮忙。堂主当了这些年,一样本事没学会,还不明白强龙不压地头蛇的道理。让他们多挨几次揍,眼睛长在头顶上,早晚被人摘了脑袋。”
六一连忙称是,不敢说话了。
其实解雨臣给人的感觉大多时候是舒缓的,似乎带着一种天然的亲和力,让人放松警惕。岁月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迹,就是磨平了曾经过于外露的冷漠,锋利。
然而这种亲和力一旦消失,整个人的感觉就翻了面,说起来也没有太凶悍的表情,只是不再微笑。眼角一垂下来,就让人感觉很不好相处。
一路无话,很快到了解家大宅。
解家的产业繁杂庞大,涉及黑白两道金融地产各个行业,他离京多日,各路账房掌柜听说他今日回来,一早就聚在本家大宅里等候了。
解雨臣只走到外宅就被拦了下来,直接去了会客室。不消多久,嘈杂的人声夹杂着翻账本声,键盘声响起,佣人进去送茶水,被满屋的烟味呛得眼泪直流。透过门缝能看到解当家瘦削的背影,他端坐在一把太师椅上,被神色各异的人围在中间,神态自若,脊背挺得板儿直。
直到月上天中,宅子才重新安静下来。
打发了最后一个伙计,解雨臣疲惫地靠在太师椅上,突然觉得很饿,才想起来自己一整天滴米未进。他虽然也抽烟,但实在不喜欢闻二手烟,做不到就着一鼻子烟味和唾沫星子吃点心。
他走出房间,站在四合院正中,仰头看着灰蒙蒙的天空。一轮孤月挂在上面,北京的夜晚,已经许久没有星星了。
六一鬼鬼祟祟地站在角楼上张望,解雨臣工作的时候不让他们靠近会客区。他拿着手机,屏幕还亮着,显示了一条来自“先生”的短信。看到人散尽,解雨臣走了出来,才低头回复。
先生:你们爷到家了吗?
六一:早到了,一回来就被各房“姨太太”们拦截了,到现在饭都没吃。
想了想又补了一句,先生,鱼哪里没有,我们爷就此独一份儿,您可尽快回来呀。
先生:……
他是黑瞎子某一次进京,被“暗中收买”的。那次解雨臣受了不轻不重的伤,黑瞎子在本家多呆了几天陪他。
六一担心解雨臣的伤势,几次站在廊檐下向嬷嬷探听,有一天被黑瞎子逮了个正着,叫了过去。
得知自己是花儿爷的小跟班兼司机,大方地和他互换了电话号码,还从怀里掏出来一颗夜明珠送给他当礼物。六一受宠若惊,要知道黑瞎子的名号在道上几乎无人不知,在解家又是解雨臣钦点的二老板,权力仅次于自己,大家都尊称他为“先生”。
黑瞎子没让他干啥,只是拍拍他的脑袋,神秘地说,“咱俩以后保持单线联系,一切为了大老板的安全,毕竟大老板人好,给的工资高。”
六一懵懵地点头,黑瞎子满意地走了。
六一望着他的背影,握紧了珠子。他看着楞,不是真的傻,他只是觉得先生是真心对东家好,也足够强大到东家可以依靠。
院子里解雨臣正想着三更半夜能吃点什么,西装口袋微震,他掏出手机,是黑瞎子发来的信息,“花儿,吃晚饭了吗?”
解雨臣挑眉,鬼使神差地环视四周,虽然他知道黑瞎子不可能出现在这里。完了打开对话框,简单地输入两个字,“吃了。”
间隔一分钟,手机又亮了,还是那个人,“生气了?”
解雨臣扯了扯嘴角,飞快地输入几个字,“怎么会。”附加一个微笑的表情。
千里之外,一片宁静的小院儿里,黑瞎子坐在石阶上,合上手机,看着漫天星斗,默默地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