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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番外 ...


  •   时间背景略微ooc

      1983年的北京
      清晨,太阳还没出来,整座城市笼罩在淡淡的蓝色雾霭中。长安街宽阔的石板路上,远远传来硬底军靴敲在地面上的声音。
      蓝色粗布中山装,“凤凰”牌自行车组成的上班洪流边儿上,晃荡着一个孤零零的墨黑色身影。
      男人个子很高,皮肤偏白,戴了一副挡住半边脸的墨镜,一头乱发随意飘在清晨的凉风里。
      与八十年代的北京格格不入。

      他哼着不成调的曲子,走过一家早点铺子时,被门口的长队挡住了路。排队的人人手一个双耳钢种奶锅,等着打豆浆,买油条。他抱臂饶有兴致地看了一会儿,绕过队伍走了,转进一条胡同,往深处走去。
      走到底是一间普普通通的四合院,里面传来“咿咿呀呀”吊嗓子的声音。

      他敲了敲门,没人应,便直接推门进去。宽敞的四方院里铺着青石板砖,角落里放了一口巨大的水缸。
      四五个小童正在各自练功,扎马步,念白,踢腿。
      男人扫了一眼,溜溜达达走进去,径直走到一个倒立的小孩儿面前。

      解语花倒了一个时辰了,昨天踩缸沿脚不稳掉下来,被师傅罚的。他竭力活动眼眶周围的肌肉,不想让汗流进眼睛里去,看上去就像在做鬼脸。一双黑色圆头军靴走进他的视线,走到他面前停住,靴子一圈儿沾满了灰尘和干结的泥土。
      他想往上看是谁,一个不留神,一大颗汗珠滴进眼睛,辣得他“哎呦”一声。

      黑眼镜有趣地看着这个不过四五岁的小孩儿,看他龇牙咧嘴地闭着眼,挽起的袖子露出两截白生生的藕臂,颤巍巍撑着地。
      他蹲下来,从衬衣口袋里拿出一块棉布汗巾给他擦脸。

      解语花就觉得一股暖香扑面而来,随后被一团阴影罩在了脸上,干爽柔软的触感。
      事后多年他回忆起来,才知道那是佛堂上香火的味道。

      汗水抹干净,解语花睁开眼去看帕子的主人。
      他努力歪着头,对方也歪着头,于是俩人勉强达成了方向一致。
      来人是个年轻男人,薄唇自带三分笑,下巴处有些青色胡茬。他收起帕子,问:“你们二爷呢?去跟他说,来客人了。”
      “二爷说没到时辰,不能下来。”四五岁的孩子,还是男女莫辨的细嫩童声。
      男人挑眉点点头,站起来。

      没等多久,内堂里走出一个中等身量的人,正是二月红。二月红迎他到堂上,二人坐下喝茶。
      “几时回来的?”
      “昨儿个。”

      男人边喝茶,边打量墙角倒着的娃娃。不消一会儿太阳出来,其他徒弟都停了去吃早饭,只有他还坚持着。
      男人抬头看看太阳,说:“你那小徒弟要晒晕了。”
      二月红淡淡地看他一眼,“他是解家的孩子。”
      男人拨弄茶盏的手一顿,解家的孩子。
      他明白了二月红的言下之意,现在不狠一点,以后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你托我查的事有眉目了,下一个线索在北京,我要待几天。”
      “北京,是和霍家有关么?”
      男人看着倒立的小人儿摔下来,揉着自己的胳膊。问:“时辰到了么?”
      二月红一愣,跟着他的目光看去,“到了。”
      他放下茶杯,扬声道:“小花,过来。”

      小人儿跑着来到堂上,先对着二月红鞠躬,随后便转向男人,毫不客气地上下打量他,眼里的好奇快扑出来了。
      “倒是个不认生的。”男人笑了,同时也在打量他,正过来看,模样确实周正,稚气的小脸因为一双狭长的桃花眼平添了几分生动。白色练功服,红色腰封,上面绣着几朵海棠花。
      “二爷,你当女娃娃养?”
      “他学的是青衣和旦角。”
      “嗯,这样的好模样,不唱是浪费了。”男人点头,说完却叹了口气。

      解语花不明所以,二月红让他给客人行礼,他就对着人鞠了个躬,脆生生地喊:“大哥哥好。”
      男人“噗嗤”笑了出来,像是听了个十分好笑的笑话。他摆摆手,“不不不,你得叫我爷爷。”
      解语花愣了一下,脸色开始变了,露出一个被戏弄的愤怒表情。
      二月红喝了一口茶,暗自翻白眼,“你别逗他。”
      男人站起来走到解语花面前蹲下来,视线和他齐平,戳了戳他气鼓鼓的小脸。
      “我叫黑眼镜,你也可以叫我黑瞎子。走,哥哥带你吃早饭去?”

      解语花本来要去打他的手,闻言犹豫了一下,偷偷去看二月红,他练了一早上功,这会儿来了这么个好玩的人,他想跟他一起去吃饭。
      黑眼镜笑着站起来,拉过解语花的手就往外走,“走吧,你师傅准了。”后面的话是对着二月红说的,“替你带几天孩子,不用谢我。”

      两人牵着手走出胡同,来到一片热闹的早市,宽阔的路面被挤挤挨挨的早餐摊子占满,只留中间一条窄窄的道儿。二人边走边看,各色早点蒸腾起的热气熏得人脸发烫。
      “想吃什么?”黑眼镜问。
      解语花兴奋地四处看,师傅严格,平时一日三餐都在宅子里吃,他很久没出来逛早市了。
      “我想喝面茶,还想吃焦圈儿,水煎包。”解语花指着近前的一个摊子说。
      “行。”黑眼镜走过去,买了他说的几样,还另外要了一碗豆浆。

      坐在旁边支起的矮桌矮凳上,解语花两手捏着包子吃的满嘴满手油,嘴角还沾了几粒芝麻。看他吃得香,黑眼镜怀疑地拿了一个包子吃,咬了一口又放下。
      “平时不出来吃吗?”
      “嗯。”小孩儿塞了满口包子,说话含含糊糊,“师傅说外面的东西不卫生,平时都在宅子里吃。”
      黑眼镜端着豆浆递到他嘴边,他就着他的手喝了,把包子咽下去。
      “你叫什么名字?”
      “你怎么现在才问?我以为你知道呢。”
      解语花抹净了嘴,看着他笑,“我叫解语花。”
      黑眼镜也笑,“名字,我问你的名字。”
      解语花不笑了,闷闷地说,“我叫解雨臣。”
      “解雨臣。”黑眼镜点点头,“吃饱了吗?”
      “吃饱了。”
      男人三两口吃了他吃剩的包子,焦圈儿,一口闷了豆浆,擦净嘴站起来,“走吧。”

      “去哪儿?”
      “你回去练功,我要干活儿。”
      “哦。”解语花失落地低下头,嘀咕道:“还以为你要带我去玩儿呢。”
      黑眼镜失笑,低头看他,“你第一天见我,就这么放心地跟着我瞎跑,不怕我把你拐跑了?”
      “你不会。”
      “为什么?”
      解语花只是定定地看他一眼,小声说:“不知道。你不会。”
      黑眼镜摸摸他的头发,“说不定以后会的哦。”

      晚上回到宅子已是夜深人静之时,他的房间在穿过偏殿的西南角。检查过房里家当,洗漱睡下已是后半夜。
      第二天天不亮依然是在一阵“咿咿呀呀”吊嗓子的声音中醒来,黑眼镜暗骂一声,当真是睡得比狗晚,起得比鸡早。
      翻来覆去睡不着,索性起来去观摩小崽子们练功,老远他就看到了踩着缸沿比众人高出一截的解语花。

      “早啊。”他走到水缸旁,仰头看小孩儿,从这个角度能看到衣服下摆露出的腰上有几道青紫的伤痕。
      “眼镜哥哥早。”解语花平举着胳膊走的目不斜视。
      “身上的伤怎么回事儿,被人欺负了?”
      “练功犯错误了,师傅打的。”
      “哦…用什么打的,疼吗?”
      “喏,就那个架子上绑着布条的大刀片儿,打起人来可响了!”解语花指了指旁边的刀架,差点一歪从缸上摔下来,他忙调正了身子,对黑眼镜说:“你可别跟我说话了,一会儿摔下去,师傅又要打我了。”
      黑眼镜只能噤声,在旁边默默看着。

      等他们早课结束,俩人依然牵着手去外面吃早餐。解语花开心的不得了,师傅似乎默许了这个神秘大哥哥每日带他进行一些特别的活动,不知道他能待几天。
      吃完饭,黑眼镜领他回了自己的住处,解语花好奇:“去干什么?”
      “我那儿有药,给你挨打的地方上点药。”
      解语花挣开他的手,满不在乎地摇摇头,“没事儿,过两天就好了。”
      黑眼镜抱着胳膊看他,“经常挨打吗?”
      “嗯。”
      “唱戏的功夫学不好?”
      “学的好,还有”解语花突然闭上嘴,不说话了。
      黑眼镜就笑了,“他还教你别的功夫。”
      小孩儿只是看着他,不说话。
      黑眼镜就叹气,又牵起他的手,“这是你的命。走吧。”

      脱了衣服才发现,除了腰上露出的一点,小孩儿屁股,大腿上全是新旧交错的伤痕。
      黑眼镜叹为观止,“你师傅也太狠了吧,这也不换个地方打?”
      解语花趴在床上,下巴垫在胳膊上,“师傅说唱戏的,露出衣服的地方不能打。”
      “师傅打你,你哭吗?”
      “不哭。”
      “想回家吗?”
      解语花没说话,把头埋进胳膊里。

      黑眼镜倒了药酒开始揉,没有料想中的鬼哭狼嚎,从始至终小孩儿就埋着头,没发出一声响。直到结束,黑眼镜把他拉起来,才发现衣袖被咬得破烂沾着血迹,再看他的脸,两眼睛红通通的,嘴唇上都是血。
      “谁教你这样的,为什么要忍?你才几岁,现在疼就不知道哭,什么时候哭?”
      解语花看着他,眼里慢慢有了泪水,委屈地撇着嘴。
      黑眼镜把他的脑袋按进怀里,“疼了,受委屈了就要哭,不哭出来怎么成。”

      从这天开始,解语花在黑眼镜面前就特别的眼睛浅,似乎打开了某个开关。被师兄弟欺负了,练功挨打了,没吃到好吃的,都要来他这里哭一鼻子。黑眼镜乐见他这样,这才是一个正常五岁小孩儿的反应。

      一起吃早市,下了功课一起遛弯,听黑眼镜讲些天南海北的趣事,解语花小小的年岁里这样有趣的时光不多。
      这天黄昏,俩人坐在门口的石墩上,黑眼镜身旁放着他来时背的包。
      解语花预想到了什么,闷闷地低着头。
      “你要走了吗?”
      “嗯。”
      “还会来吗?”
      黑眼镜转头看他,只看到一个打着旋儿的发顶。
      “咱俩缘分深着呢,我肯定会再来看你的。”
      解语花抬起头,桃花眼没了亮晶晶的神采,“可是你来的时候,说不定我就不在二爷这儿了,你怎么找到我呢?”
      “我想找你,自然会找到你。”

      黑眼镜背上包站起来,给了他一个拥抱,解语花在他怀里又闻到了那天帕子上的气息。
      头顶传来男人带着笑意的声音,“我只告诉你一句话。活下来,这是最重要的。其他什么都不要紧。”

      海棠花开了又谢,一晃就是八年。
      解语花离开了二月红的院子,回去当他的解当家。

      又是一个夏天的黄昏,刚抽条的少年倚着门宅等着什么人来。他穿着西装衬衫,条纹背带短裤,衬得身形单薄修长。
      青石板上传来脚步声,一抹黑色的身影转进胡同,解雨臣看过去,仍是那个熟悉的样子,似笑非笑的表情,和他记忆里丝毫未变。

      黑眼镜停在几步远的地方,歪头打量他。对于少年人来说,几年时光的变化是巨大的,以前那个肉乎乎古灵精怪的小娃娃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泛着灰调的少年。
      少年神色淡漠,一双桃花眼冷冷清清。

      解雨臣勾起嘴角,露出一个刻薄的笑,“怎么,不认识我了么?”
      黑眼镜笑着说,“那不会。”
      “刚才为什么叹气,因为我变了吗?”
      “你要是没有变,我就见不到你了。”
      他走上前,不顾他别扭的目光抱住他,“不要刻意生分。当年我说过的话我还记得,最重要的是活下来。”

      二人并肩往门里走,一个伙计急匆匆迎面跑过来,看到这一幕愣住了。
      伙计迟疑着说,“少爷,这位爷是?”
      解雨臣的脸一半隐在夕阳里,他带上了笑,说:“这是,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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