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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十章 终局 ...

  •   沈廷渊是在一个没有风雨的平静清晨走的。

      前一夜,他似乎回光返照,精神难得地好了些,甚至能清晰地说了几句话,嘱咐苏玉芝要好好保管他给她的那些首饰地契,又拉着沈聿安的手,浑浊的眼睛里满是复杂的情绪,最终只化作一声悠长的叹息,喃喃道:“这个家……交给你了……”

      那时,苏玉芝跪在床边,沈聿安立在床侧,两人之间隔着昏黄的灯火和沈廷渊枯瘦的身躯,空气里弥漫着药味和一种无形的、紧绷的张力。

      后半夜,沈廷渊便再度陷入昏沉,呼吸渐渐微弱下去,如同风中残烛。苏玉芝和沈聿安都守在一旁,谁也没有离开。沈聿安坐在靠窗的椅子上,大半身影隐在阴影里,看不清神情。苏玉芝则跪坐在脚踏上,握着沈廷渊冰凉的手,心中一片茫然。

      天光熹微时,沈廷渊的呼吸停了。极其平静,仿佛只是睡熟了。

      房间里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苏玉芝怔怔地看着那张失去生气的脸,一时间竟不知该作何反应。是解脱?是悲伤?还是更深沉的茫然?这个给予她短暂庇护却也带来无尽枷锁的老人,最终还是走了。

      她还未从这复杂的情绪中抽离,一只冰冷的手便搭上了她的肩膀。

      沈聿安不知何时已来到她身后。他的力道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意味。

      “父亲走了。”他的声音低沉平稳,听不出丝毫悲恸,只有一种尘埃落定的冷然。

      苏玉芝身体一僵,没有回头,也没有挣脱。她只是沉默地,任由那只手按在她肩上,仿佛那是一座无形的山,将她牢牢钉在原地。

      下人们很快被唤了进来,哭声、脚步声、低语声瞬间充斥了房间,打破了之前的死寂。沈聿安有条不紊地指挥着一切,安排报丧、布置灵堂、接待闻讯赶来的族亲,神色冷峻,举止得体,无可指摘。

      只有在无人注意的间隙,他的目光会落在苏玉芝身上。那目光不再是之前的侵略和嘲弄,而是一种更深沉的、带着审视和某种隐秘决断的平静,仿佛在确认一件即将属于他的、不容有失的物品。

      沈廷渊的葬礼办得极尽哀荣。沪上有头有脸的人物几乎都来了,挽联花圈从灵堂一直排到公馆门外。沈聿安以孝子身份主持大局,一身缟素,神情悲戚却不失稳重,应对得体,赢得了不少赞许。

      苏玉芝同样一身素服,跪在灵堂一侧答谢吊唁的宾客。她脸色苍白,眼神空洞,那份哀戚倒不全是装出来的。只是这哀戚之下,隐藏着更深的、无人能知的恐惧与不安。她能感觉到沈聿安偶尔投来的目光,如同冰冷的蛛丝,缠绕在她脖颈上,让她呼吸困难。

      沈老太太也出席了葬礼,她穿着沉重的黑色素服,由丫鬟搀扶着,看向苏玉芝的眼神如同淬了毒的刀子,却又因沈聿安在场而不敢发作,只能时不时地用拐杖重重杵地,发泄着不满。

      葬礼结束后,按照沈廷渊生前立下的遗嘱,苏玉芝名正言顺地继承了他留下的一半财产,包括几处位于租界的房产和不少金银细软。沈老太太气得几乎当场昏厥,却被沈聿安以“尊重父亲遗愿、保全家宅安宁”为由,强硬地压了下去。

      尘埃落定,宾客散尽,偌大的沈公馆仿佛一下子被抽空了人气,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空寂和压抑。

      这晚,苏玉芝独自坐在自己房中,窗外月色清冷,将房间照得一片惨白。她手里捏着沈廷渊留给她的那些地契文书,只觉得薄薄的纸张重逾千斤。这些是她往后安身立命的根本,却也像一道无形的绳索,将她与这座令人窒息的宅邸捆绑得更紧。

      房门被轻轻推开,没有敲门。

      苏玉芝猛地抬头,心脏骤然缩紧。

      沈聿安站在门口,他已经换下了孝服,穿着一身深色的常服,更显得身形挺拔,气质冷冽。他没有立刻进来,只是倚着门框,目光沉沉地落在她身上,以及她手中那些文书上。

      “都清点好了?”他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苏玉芝下意识地将文书攥紧,指尖发白:“……是。”

      沈聿安缓步走进来,反手关上了房门。那“咔哒”一声轻响,让苏玉芝浑身的神经都绷紧了。

      他在她面前站定,距离不远不近,却足以让她感受到他身上那股迫人的气息。他没有像以往那样逼近,只是垂眸看着她,眼神复杂难辨。

      “父亲走了,”他重复了一遍清晨的话,语气却截然不同,带着一种宣告般的意味,“现在,这个家,由我说了算。”

      苏玉芝的心沉了下去,她紧紧咬着唇,没有接话。

      “你,”他的目光在她苍白的脸上流转,最终定格在她微微颤抖的睫毛上,“有什么打算?”

      打算?她能有什么打算?离开吗?带着这些钱财,远走高飞?可天下之大,她一个无依无靠的孤身女子,又能去哪里?更何况……

      “我……”她张了张嘴,声音干涩。

      “你可以留下。”沈聿安打断她,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沈家养得起你。你还是沈家的二太太,没人能动摇你的位置。”

      他的话像是施舍,又像是陷阱。

      苏玉芝抬起头,撞进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那里面没有了之前的疯狂和偏执,只剩下一种冰冷的、掌控一切的平静。她知道,这不是商量,而是通知。

      留下,意味着继续活在他的阴影之下,意味着那无声的折磨将永无止境。

      “或者,”他微微倾身,声音压低,带着一种蛊惑般的危险气息,“你可以选择另一种方式,留在沈家。”

      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她紧攥文书的手,最终回到她脸上,那眼神赤裸而直接,毫不掩饰其下的占有欲。

      苏玉芝瞬间读懂了他未尽的言语,脸色血色尽褪,猛地站起身,踉跄着后退,直到脊背抵住冰冷的墙壁。

      “不……”她摇头,声音微弱却带着绝望的坚定,“我是你父亲的未亡人……是你名义上的小妈……”

      沈聿安看着她惊恐抗拒的模样,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那弧度里带着嘲讽,带着势在必得,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因她的抗拒而升腾起的阴郁。

      “名义?”他轻嗤一声,向前逼近一步,阴影将她彻底笼罩,“在这座宅子里,从今往后,只有我说了算。所谓的名义,一文不值。”

      他伸出手,并非要触碰她,而是指向她手中那些代表着她最后倚仗的文书。

      “这些东西,保不了你一世安宁。”他的声音冰冷如铁,“能决定你命运的,只有我。”

      说完,他不再看她脸上绝望的神情,转身,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房间,只留下那扇虚掩的房门,和满室令人窒息的冰冷空气。

      苏玉芝顺着墙壁缓缓滑坐到地上,手中的文书散落一地。她将脸埋进膝盖,无声地痛哭起来,肩膀剧烈地颤抖着。

      沈廷渊的死,并非解脱,而是将她推入了一个更加黑暗、更加无处可逃的深渊。那个她名义上的“儿子”,已经撕下了最后一丝伪装,露出了猎食者的獠牙。

      往后的路,该怎么走?这深宅难道就是她的葬身之地吗?月光透过窗棂,冷冷地照在她蜷缩的身影上,仿佛也带上了一层无法融化的寒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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