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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试玉 ...

  •   沈廷渊的病,入了秋后,竟有了几分起色。虽仍不能久坐,咳嗽也未曾断根,但面色不再那般灰败,偶尔也能在庭院里拄着拐杖走上几步。这微小的好转,却像一缕微光,投进了沈公馆压抑许久的沉闷里,连带着下人们走路的脚步都似乎轻快了些。

      苏玉芝却并未感到丝毫轻松。沈聿安那日在餐桌下的行径,像一根毒刺,深深扎进她心里。她开始更加刻意地回避他,若非必要,绝不出自己的院落,即便在沈廷渊处碰见,她也总是低眉顺眼,寻了由头便迅速离开,不给他任何靠近或传递眼神的机会。

      她甚至将那架钢琴也用厚重的绒布罩了起来,不再触碰。那黑白琴键,总会让她想起那只覆上来的、带着薄茧和灼热温度的手。

      这日午后,沈廷渊精神颇佳,召了苏玉芝到书房说话。他靠在窗边的软榻上,身上盖着薄毯,午后的阳光透过玻璃,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竟显出几分久违的平和。

      “玉芝,这些日子,辛苦你了。”他看着她,目光温和,带着显而易见的依赖。

      “伺候老爷是我的本分。”苏玉芝垂眸,替他掖了掖毯角,动作轻柔。

      沈廷渊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斟酌词句,半晌才缓缓开口:“我瞧着,你与聿安……近来似乎生分了些?”

      苏玉芝的心猛地一沉,掖着毯角的手指微微一顿。她强自镇定,语气尽量平淡:“大少爷事务繁忙,我不敢过多打扰。”

      “诶,话不是这么说。”沈廷渊摆了摆手,咳嗽了两声,才继续道,“他是我儿子,你是他母亲,虽非亲生,但总归是一家人。一家人,怎能如此疏远?”他顿了顿,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我知你性子静,不喜应酬。但聿安不同,他年轻,性子……有时候是执拗了些,但心地不坏。你们多相处,彼此了解,这家里,也才能和睦。”

      苏玉芝听着这话,只觉得字字都像是裹着蜜糖的砒霜。她不明白,沈廷渊是真的一心希望家庭和睦,还是……觉察到了什么,在用这种方式不动声色地试探?

      她不敢深想,只能低声应道:“老爷说的是。”

      “这就对了。”沈廷渊脸上露出些许欣慰之色,他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又道,“对了,前些日子我得了一方上好的端砚,记得聿安前阵子提过想要一方好砚台练字。你待会儿替我给他送过去吧,就在我书房多宝阁最上面那层。”

      他指了指靠墙摆放的紫檀木多宝阁。

      苏玉芝的身体瞬间僵住。让她单独去给沈聿安送东西?去他的书房?

      “老爷,我……”她下意识地想拒绝,寻找着合适的借口。

      “怎么?”沈廷渊抬起眼皮看她,目光看似浑浊,深处却仿佛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这点小事,也不愿替我去做?”

      他的语气依旧温和,却带着一丝不容拒绝的意味。

      苏玉芝到了嘴边的话,生生咽了回去。她知道自己不能再推拒,否则只会引来更深的怀疑。

      “我……这就去。”她低下头,掩去眼底的慌乱,走到多宝阁前,踮起脚,小心翼翼地取下了那方用锦盒装着的沉重端砚。

      捧着那有些冷意的锦盒,苏玉芝一步一步走向沈聿安独居的东院,脚步沉重得如同灌了铅。这段平日里不算长的路,此刻却仿佛漫长得没有尽头。

      东院比主院更为清幽,也更为冷寂。院中植了几株高大的梧桐,秋叶已黄,在风中瑟瑟作响。沈聿安的书房门虚掩着。

      苏玉芝在门口站定,深吸了好几口气,才鼓起勇气,抬手轻轻叩响了门扉。

      “进来。”里面传来沈聿安低沉的声音。

      她推门而入。书房里充斥着墨香和纸张的味道,与他身上那股清冽的气息有些相似,却又更为沉郁。沈聿安正坐在宽大的书案后,手里拿着一卷书,闻声抬起头。

      看到捧着锦盒站在门口,脸色微微发白,眼神躲闪的苏玉芝时,他眼中掠过一丝明显的讶异,随即,那讶异便化为了某种深沉的、带着玩味的了然。

      他放下书卷,并未起身,只是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意味不明的弧度:“小妈今日怎么有空到我这里来了?”

      苏玉芝不敢与他对视,垂着眼眸,快步走到书案前,将手中的锦盒放下,声音干涩紧绷:“老爷……让我将这方端砚给大少爷送来。”

      说完,她转身就想离开这个让她浑身不自在的地方。

      “且慢。”

      沈聿安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不疾不徐。

      苏玉芝的脚步顿住,背对着他,身体僵硬。

      “有劳小妈亲自跑这一趟。”他站起身,绕过书案,一步步向她走来。他的脚步声很轻,落在光滑的地板上,却像是踩在苏玉芝的心尖上。

      她感觉到他的靠近,那熟悉的、带着压迫感的气息再次将她笼罩。她几乎能想象出他此刻的眼神,必然是那种带着审视、嘲弄,或许还有一丝她不愿承认的、阴湿的渴望。

      “父亲……还真是有心了。”他在她身后极近的地方停住,声音几乎贴着她的耳廓响起,带着温热的气息,“知道我喜欢,还特意让小妈你……送过来。”

      他的话语里,着重强调了“特意”二字。

      苏玉芝的心脏疯狂地跳动起来,她甚至能听到血液冲上头顶的声音。她猛地转过身,想与他拉开距离,却因为动作太急,脚跟绊在了厚重的地毯边缘,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

      “啊!”

      一声短促的惊呼脱口而出。

      预期的摔倒并未到来。一只强有力的手臂及时揽住了她的腰,将她稳稳地捞了回来。由于惯性,她的额头重重撞进了一个坚实温热的胸膛里。

      属于他的男性气息瞬间充斥了她的鼻腔。

      那瞬间的亲密接触,让苏玉芝的大脑一片空白。

      沈聿安的手臂箍在她的腰间,力道大得惊人,仿佛要将她的腰肢折断。他的另一只手,甚至顺势扶住了她的后背,掌心滚烫的温度透过薄薄的秋衫,灼烧着她的肌肤。

      他低下头,下颌几乎抵着她的发顶,呼吸拂过她的鬓角。

      “小心些,”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近乎宠溺的责备,然而那箍在她腰间的力道,却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占有意味,“摔着了,父亲该心疼了。”

      苏玉芝猛地回过神,如同被火烫到一般,用尽全身力气挣扎起来。

      “放开我!”

      她的声音因为惊恐和羞愤而尖锐。

      沈聿安却没有立刻松手,反而就着她挣扎的力道,将她更紧地按向自己,在她耳边极快地、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气音说了一句:“你怕什么?父亲不是希望我们……多亲近么?”

      这话如同淬了毒的冰锥,狠狠刺穿了苏玉芝的理智。他果然也听出了沈廷渊话里的试探!而他,竟然利用这试探,如此肆无忌惮!

      就在这时,书房门外,传来了沈廷渊那熟悉的、略显蹒跚的脚步声,以及他带着关切的声音:“聿安?玉芝还在你这里吗?那方砚台……”

      脚步声和话语声在门口停住。

      苏玉芝浑身血液仿佛瞬间冻结,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猛地推开了沈聿安,踉跄着后退好几步,直到后背抵住了冰冷的书架,才勉强站稳。

      沈聿安被她推得向后微退半步,脸上却不见丝毫慌乱,他甚至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下被她抓皱的衬衫袖口,然后才转向门口,脸上已换上了一副恭敬平静的神情。

      “父亲,”他迎上前去,扶住正要进门的沈廷渊,“小妈刚把砚台送来,正说要回去伺候您呢。”

      沈廷渊的目光在书房内扫过,掠过脸色惨白、靠在书架上微微喘息的苏玉芝,又看了看神色自若的儿子,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情绪。

      “哦……送到了就好。”他顿了顿,看向苏玉芝,语气依旧温和,“玉芝,你脸色怎么这么差?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苏玉芝紧紧咬着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她强迫自己站直身体,垂下眼眸,避开沈廷渊那看似关切,实则深不见底的目光。

      “没……没有,”她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只是……只是方才走得急了些,有些气闷。老爷,我……我先回去了。”

      她再也无法忍受这令人窒息的气氛,几乎是夺路而逃,甚至忘了行礼。

      沈廷渊看着她仓惶逃离的背影,久久没有说话。

      沈聿安扶着他,目光也落在空无一人的门口,嘴角那抹极淡的弧度,在父亲看不见的角度,缓缓加深,带着一种冰冷的、如同猎手审视落入陷阱的猎物般的笃定。

      书房里,只剩下父子二人,以及那方被搁置在书案上、无人问津的端砚,静静地散发着冰冷的幽光。这方由沈廷渊亲手递出的“试玉之石”,究竟试出了几分真,几分假,恐怕只有这深宅的阴影,才能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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