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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18]在最遥远的地方寻找故乡 ...

  •   西斜的夕阳漫过宽大的写字台,浅金色的潮水渐渐浸透整个房间。时间正一分一秒地流逝。古尔薇格留下的观测记录铺了满地,四人各自分走一沓,筛选出带有弓箭标记的那些,如同大海捞针般的努力,到暮色四垂时,终于有了结果。那是十二张星图:由恺撒找到的几张,绘制着太阳、月球、地球三点一线的草图,旁边罗列着复杂的计算公式和过去的观测记录,毫无疑问,这是日全食发生的时间;由楚子航等人找到的可就各有不同了,有些标记着星辰的轨道,有些描绘着特殊的天相,而最后的一张,除却弓箭标记外,竟是完全的空白。

      家族的监视如同天罗地网,即使古尔薇格为自己的房间设下重重禁制,也很难保证他们不会破门而入。因此所有的暗语要以诗歌写成,而在那些诗行背后,她想传达的又是什么?

      恺撒抽出两张相似度最高的日全食预测,一张精细入微,一张充满涂改痕迹,仿佛只是前者的草稿。古尔薇格不愧是罗马最杰出的占星师,在天文学家只能大致推算出日全食日期的时代,她的预测居然能够精确到小时,甚至分秒。而家族自然不会放过这样的发现,因为这第一张图,他们在弗罗斯特的书房里清楚地见过。

      “这张‘干净’的图是为家族准备的……”恺撒想起昔日“致命”的失败,失之毫厘,差之千里,“弗罗斯特一定想不到,真正的日食时刻,藏在这种他看一眼就会扔进垃圾桶的草稿里。”

      然而那张草稿并没有给出确定答案:古尔薇格在最终演算结果旁边打了一个问号,说明她推算出的分秒,也并非心中的理想“庆典”时间。“她在这里引入了一个常数,用字母α代替,因为她算不出α具体是多少……”恺撒的指尖移向角落里复杂的公式,试图还原占星师的思路,从笔迹来看,她仿佛已触及了某个真相的边缘,却无法将其诉诸明确的数字。

      楚子航和他一起看,目光随着指尖流淌,尔后忽然定格,抬头望向恺撒,如同河道急转,溅起水花:“是光。这是光从太阳抵达地球所需的时间。她能够推测的,是肉眼可见的日食时刻,想算而算不出的,是日食在宇宙中发生的真实时间!”

      “499秒。”芬格尔迅速报出答案,形如条件反射,“光线从太阳传到地球需要499秒,也就是说,我们在地球上‘看到’的日食奇观,从8分多钟以前就开始了!”

      路明非张大了嘴巴:“这么快……你算的?”
      芬格尔嘿嘿一笑,表情却不见底。如同在洛阳,无需提醒,便将时空的褶皱理解为另一种永恒:“文科生知识储备比较丰富,年轻时候也想上《一站到底》来着。不过这计算的功夫,就要交给三位了……”

      说是三位,其实也不过楚子航一人,他抓过炭笔和稿纸,着手演算起来。鉴于曾经的教训,这些年里加图索家族四处延揽人才,积累了海量观测数据,甚至能够修正古尔薇格的预言。然而,现有科学水平决定了他们最多只能算出“沙罗周期”,即每隔18年左右,太阳、地球、月球的相对位置会大致重复,日食也会在相似的纬度带上再次出现。罗马上一次能看到日全食的时间是公元前37年岁末,这一次则是公元前19年的早晨。

      “考虑到这仍然是太阳围绕地球转的时代。”楚子航在复杂的托勒密宇宙模型上画了个圈,“他们对日月尺寸、速度、距离的估算误差巨大,或许,他们自己也能感觉到其中的‘不对劲’。所以,不管前期做了多少准备,明天早晨,他们都会全员戒备,死死盯住太阳,等待神迹降临的瞬间。也就是说,家族只相信自己的眼睛,但是眼见未必为实,电磁波抵达月球表面的时刻,一切早已发生……”

      神秘的字母α仿佛来自另一个维度,已然存在,却又无法触摸。即使是同时代的恺撒·加图索,在这超越认知能力的未知面前,也必定陷入沉默。也就是说,这则谜题只能由他们解开。占星师或许早就预测到了这一切——恺撒豁然开朗,想起心中回荡的熟悉的诗篇:她诞生还需要一千年,若月桂树被精心护理,能够存活如许年头……

      那是“初次见面”时他忽悠楚子航的话,佛罗伦萨上空似真似假的传闻:有人觉得太阳是世界的中心,地球绕着太阳转,还有人到处宣扬宇宙是无限的,很难说他会不会被教会抓起来。宇宙,无限,阁下能想像吗?

      “Quid ei potest uideri magnum In rebus humanis, cui aeternitas omnis, totivsqve mundi nota sit magnitudo?”
      “将永恒尽收眼底、洞悉宇宙浩瀚的人,又怎会在意人类历史中的短短一瞬?”

      支离破碎的旅程,至此连成一片,仿佛注定要在最遥远的地方才能找到故乡。他翻过母亲留下的另外几张星图,有了过去的经验参照,那些晦涩的轨迹与天象,此刻清晰地指向神庙的构造。如同洛阳皇城依据紫微星垣而建,他们手中的每张星图都对应着雅努斯神庙的一砖一石。原来这仅可容纳数人的神圣之所,本身亦是依据行星运行规律构建的炼金矩阵。

      换用更加形象的说法,它们如同神庙的电路图,标识出了能量流动的路径和节点。经由古尔薇格的指引,可以清晰地看到,真正的日食时刻,能量的汇聚点并非众人瞩目的祭坛,而是双面神像的胸膛,那枚琥珀曾镶嵌的地方。如果说,珊瑚是海洋之心,匕首是丝路之心,那么这恰恰是雅努斯之心,也是恺撒这块贤者之注定面对锁钥……

      他们能对雅努斯之心做什么?恺撒凝视着那张完全空白的莎草纸:在泉州,各方势力争相寻找尼伯龙根,他们同样踏上远航之旅;在洛阳,李唐宗室试图炸毁龙门,因此他们需要固定时空秩序;在罗马,家族想要夺取门的控制权,那么他们应当……

      “是什么让门成为了门?”恺撒突然问。
      路明非一愣:“你怎么突然哲学起来了老大……”

      “我们在马里亚纳海沟见到的‘门’仅仅是鸟居,也就是说,其实是边框标识出了门的存在。”恺撒喃喃自语,思绪逐渐清晰,“没有墙,没有框,没有边界,门就不再是门。”
      “没有内外之别,门的存在也会失去意义。”楚子航从演算中分出神来,沉吟道,“鸟居的两端,已经是不一样的时空……”

      “如果边界和内外的概念都被取消了呢?”恺撒猛然靠近楚子航的脸,紧紧抓住他的目光,“如果门的对面也是外部,或者一片不可探测、不可抵达的空间,如果门从此丧失了‘分割空间’的意义呢?”

      “你是要……”芬格尔忽然低声笑了,“毁掉门?像李唐宗室所做的那样?”
      “不一样,”楚子航替他回答,隐隐抓住了那过于大胆的构想,“他是要破坏这个概念本身。古尔薇格让我们守住那扇门,但我们守得住今天,守不住下一次沙罗周期的到来。就算18年后加图索家族已经没落,也会有新的势力觊觎黑王的权柄。”

      “用中国话说,这叫怀璧其罪,”恺撒终于用对了一次成语,“如果它从一个稳定的、可以掌控的通道,变成一个混乱的开关,站在门前,你永远不知道自己将要打开什么,通向何处……”
      “那也就没有掌控门的必要了,因为门本身是无法掌控的。”楚子航的眼睛微微瞪大,“这就意味着你要把纯粹的混沌引入门中……”

      恺撒微微一笑:“把门的本身变成一个黑洞,没错。”

      这是只有恺撒能想到的方法,也是古尔薇格的最终目标:她标识出能量流动的路径,并不是让他们进行徒劳的加固,而是希望能够冲击炼金矩阵的核心节点,引入时空乱流。这也是她送给孩子的祝福:守护本身也是束缚,如同普罗米修斯被困山中。如果从此无门可守,那么这代代相续的命运金线,也将在恺撒手中一刀两断……

      “这个我熟啊!”路明非一拍脑门,“经脉逆行,任你武功大家也废了。黄蓉不就是这么对付欧阳锋的吗?”

      “但问题在于,就算有科学知识的补充,就算大致能够推算日月地的距离,我们也依然无法确定日食发生的真实时间,”楚子航放下手中的炭笔,将刚刚活跃起来的气氛拉回现实,“是以光线离开太阳表面的时间为准,还是以到达月球的时间为准,或者最终触及地面的时间为准?我们可以算出三种结果,但是机会……只有一次。”

      路明非继续拍脑袋:“也就是说,爱情的开始有三种?一个是你自个儿心动的时刻,一个是对方意识到自己爱上你的时刻,一个是你俩确认心意捅破窗户纸的时刻……”

      “要不试试换个思路?”芬格尔忽然插话,“加图索家族太相信自己的眼睛,所以永远无法被困在迟来的景象里,如果……完全放弃‘观看’呢?”

      完全放弃观看?那要用什么来感受?恺撒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双面雅努斯,如同凝视着自我的塑像,无瞳的青铜眼眸也仿佛正回望着他。那是古罗马匠人有意为之的留白,没有涂抹色彩或镶嵌宝石,纯粹的空无之中,反而保留着独特的智慧与肃穆。倘若闭上眼睛……他忽然想起《奥德赛》中喀耳刻女神指引奥德修斯穿越波涛的箴言:

      你首先将会见到塞壬们,她们迷惑
      所有来到她们那里的过往行人。
      要是有人冒昧地靠近她们,聆听
      塞壬们的优美歌声,他便永远不可能
      返回家园,欣悦妻子和年幼的孩子们;
      塞壬们会用嘹亮的歌声把他迷惑,
      她们坐在绿茵间,周围是腐烂的尸体的
      大堆骨骸,还有风干萎缩的人皮。

      你可以从那里航过,但需把蜂蜡揉软,
      塞住同伴们的耳朵,不让他们任何人
      听见歌声;你自己如果想听歌唱,
      可叫同伴们让你站立,把手脚绑在
      快船桅杆的支架上,用绳索牢牢绑紧,
      这样你便可聆听欣赏塞壬们的歌声。
      如果你恳求、命令他们为你解绳索,
      他们要更牢固地用绳索把你绑紧。

      “歌声同样能够传递信息,诱人迷路……”他沉下心来,尝试像过去驾驭镰鼬那样调动自己的听觉,一时间,如同方才“看见”雅努斯神庙的结构一般,他居然“听见”了整座罗马城的呼吸……车马人声交织,灯油噼啪作响,炉膛熊熊燃烧,青铜酒杯碰在一起,一滴水飞溅,洒落,碎成数瓣,那些声音杂乱无章,如同缠绕成结的阿里阿德涅的线团……

      他尝试梳理这团混沌。仿佛屏息凝神,扎进深海,数股交汇的水流中,独独有那么一支迎面而来,以强大而温柔的力量包裹住他,渗进他的每一寸皮肤,有着说不出的熟悉,和初次见面的陌生……
      “是光!”那个词终于冲破牙关,照亮了因太阳西沉而愈发昏暗的房间,“光的本质是电磁波!”

      把歌曲编成乐谱,声音就成了“可见”的;把光当成波动,光就成了“可听”的。镰鼬如同生物雷达,本质是捕捉信息。这意味着恺撒能够解析各种波段的频率,无论是声波、电磁波还是有规律的网络数据流。既然无法确定出日食的真正时刻,也不能相信肉眼所见的现实,那就用耳朵捕捉那束光穿过宇宙空间时掀起的风暴——

      “我们原本可以借助琥珀中的风铃草,在能量峰值时制造新的时空乱流,并将其引入门中,”楚子航瞥向恺撒空无一物的掌心,“但如今它已消散……”

      “准确来说,是一块贤者之石,与另一块贤者之石融合了。”恺撒抚摸着自己的掌心,感受着血脉中流淌的力量,然后抬头,目光从众人脸庞一一掠过,“其实也简单,如果用我自身……来制造这场时间乱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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