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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 2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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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娘出生在一个炙热的夏天,那天热而不燥,是个难逢的好天气。
顾敏生孩子,李乾在产房门外急得走来走去。
他年纪已经有些大了。身边和他一样年纪的男人都已经儿子一堆。
他在心底念佛求经,希望妻子生个儿子出来。
但是天不遂人愿。
是个女儿。
他叹了口气。
“元”即“第一”,又象征着起点、昌盛与成功。
他希望以这个女孩为起点,他的家族可以繁荣昌盛,子孙无穷。
于是,李乾的第一个女儿就叫做李元娘。
元娘好像没有辜负她爹爹的期待,打从她出生,李乾药铺的生意就好起来。
这天,是元娘满月的日子。
顾敏打从早上起就忙开了。
她和李乾在当地都没有什么亲人,但女儿满月的日子,总得好好庆祝一下。
她没出月子就开始干活了,这一天自己做出一大桌菜来丝毫不在话下。
请了几家邻居,客人都入座了,就等李乾回来。
李乾回来得比平时早些,脸上表情有些奇怪。
顾敏只当他累了一天,当着客人的面又不能甩脸子给憋的。
等到晚上没人了,李乾才把妻子叫到跟前,跟她说了。
下午的时候,他见店里没人,正要关店早点回家,却进来一个道士。
“那道长进来不买药不看病,直接问我是不是有个刚出生的女儿。”
李乾心底一惊,忙给道士倒茶,请他坐下。
道士闭眼掐指,半晌,从怀里掏出一个叠成三角的符包。
“有道是祸福相依。你女儿的命格奇特,看着是天煞孤星克亲的命,但又有一丝转机。”
没等李乾细问,道士又说:“她命中有一劫,劫难过了,便不再是天煞孤星,而是福禄双全,子孙满堂的富贵命了。”
李乾收下那个符包。
道长不收钱,那就不是骗他。
顾敏缝了个荷包将那枚符小心的放进去,还加了几味祛虫安神的草药,就挂在元娘的襁褓上,一直随她长大。
元娘身边的小伙伴都知道她有一个宝贝地不得了的荷包,虽然挂在身上形影不离,但爱护地很,也就荷包边角能看出经年累月佩戴的痕迹。
小伙伴们都问过荷包里装着什么,是一颗糖,还是一颗枣?
但这时候元娘就会眉毛一扬,笑嘻嘻地说:“是符!”
街坊四邻也都听说过这事,而且有钱人都会求符挂在身上,这本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只不过和元娘玩得好的几个小子,即便知道,也想亲眼看看。
还是夏日的一天。
元娘已经五岁,整日和朋友们疯跑着不回家。
李乾中午回家吃饭,对此颇有微词。
“女孩子家家的,整天跟着男孩子在外边疯跑,抛头露面,成何体统!”
顾敏温柔地替他添饭,却不顺着他的话数落女儿的不是。
“男女七岁才不同席呢,她现在还小呢,多出去跑跑才长得结实。”
李乾哼道:“就是你把她惯坏了,人家的女儿都在家学绣花缝补,就她,整日在外边疯跑,还去我药铺捣乱,人家都笑话我女儿以后要做女郎中,哼,女人能做什么郎中,医死人是怪我还是怪她?不如好好养着性子将来嫁个当官的当官太太。”
顾敏不再说话,只摇着扇子。
李乾看她温柔恬美的容貌,得意洋洋。
“女儿像你,以后必定很多人争着求娶。”
他正说着,突然院子里冲进一个人,正是邻居王家的男人。
“李秀才,李家娘子,快去看看吧,元娘溺水了。”
顾敏连忙跑出去,李乾腾地一下站起身来,惊怒道:“怎么回事?”
其实事情经过也很简单。
王家男人中午也是回家吃饭,远远看到几个小孩在河堤边玩,几个小男孩,一个小女孩,他就知道是李家的元娘。
元娘长得乖巧可爱,性子却是爱笑爱闹,见人不怕,脆生生地叫阿叔阿婶,周围的街坊四邻都喜欢这个小姑娘。
连王家的男人也调侃过,这么机灵的小姑娘,将来讨回家给儿子当媳妇多好。他本意是开玩笑,但妻子嗔他一眼,说李秀才才不会把女儿嫁给咱们这种泥腿子,你以后不要乱说。
王家的男人虽然对李乾没什么好感,但毕竟人家开得是药铺,也会治个头疼脑热的小毛病,少不得用到人家,也就不便再调侃人家的女儿。但元娘讨喜,他也时不时逗逗。
他看见元娘,想着绕过去和她说两句话,就看到一群小子抢了她什么东西,元娘要追,脚下一滑直接摔到了河里。
三人赶到河边,大夫已经来了,元娘吐了水出来,正坐在一个女子怀里,神情恹恹。
她一见着母亲,眼泪再也憋不住,放声大哭起来,边哭边哽咽着喊,“刘,刘家哥哥,抢了我的荷包......”
顾敏心疼地抱着女儿柔声哄着,李乾已经是怒不可遏。
岸边还站着好几个男孩,出事了他们是要跑的,但是动作不快,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几个同伴跑远,而自己被大人逮回来。
李乾生气,但是自诩是读书人,又理解小男孩的调皮,觉得不应该与他们一般见识,只是问:“刘家小子哪去了?”
“那小子跑得快,肯定是回家了!”
“对,他说元娘的荷包绣得好看,要让他娘也给他绣一个。”
刘家就住在李家不远。
“先回家吧,让大夫给元娘好好瞧瞧,落了一回水,留下什么病根就不好了。”
顾敏抱着元娘不撒手,元娘身上的水也染到她身上。
她见丈夫还要再盘问,连忙揪住了丈夫的袖子,眼神祈求的看着他。
于是一行人又返回李家。
顾敏抹着泪给元娘换下了湿衣服,还不等李乾去找,刘家娘子已经揪着刘顺的耳朵来请罪了。
她手里拿着元娘的那个荷包。
荷包还好好的。
顾敏接过来打开一看,里面的符纸已经成了一团黑灰。
夫妻俩沉默了。
一时间房间里也沉默下来,只有刘家娘子还在喋喋不休。
“小孩子贪玩,顺子就想看看元娘这么宝贝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哎呀,这不是元娘也没事嘛,顺子是喜欢她才逗她,刚才还说以后要娶元娘当媳妇好好心疼她呢,哈哈,李秀才,这事是我们不对,但是孩子都认错了,等他爹回来,我让他爹把鸡杀了给元娘补补身子,算是给你们赔礼道歉,这事就过去了,两家离得这么近,以后说不定真成了亲家呢,哈哈,这事就这么办吧。哟,大夫也在呢,那我看看元娘。”
她挪动脚步要往床前去。顾敏侧身拦住了。
李乾没说话。但是顾敏知道,他打算就这么过去了。
顾敏登时红了眼眶。
她强压着哽咽,“不要你的鸡。”
“要你儿子给元娘道歉。”
刘家娘子尬笑,“这不是说了嘛,顺子知道错了,孩子贪玩,没别的意思,就想看看元娘荷包里......”
“是符!”
顾敏突然爆发,压着嗓子嘶吼道。
“我说过很多遍,荷包里装的是符,元娘的护身符,她出生时道长给她的护身符。”
“小孩子不懂事,大人不会教吗?刘顺想过多少次看元娘的荷包,你就算不会绣荷包,总能去寺庙、道观去求张符吧?你没有,你就纵着他,纵着他去抢元娘的东西,这就是你们家的家教?”
刘家娘子急了,“怎么还扯到家教上了,李秀才,你看这——”
李乾皱着眉,不赞同地看向顾敏,“阿敏,元娘没事,不要这样。”
顾敏却好像听不到他说话,只是一味地朝着刘家娘子。
“你儿子喜欢元娘就是这样喜欢的?平时揪她辫子,弄脏她衣服,现在抢了她的荷包,见她掉水里转身就走,万一元娘死了呢!你拿什么来赔我女儿!这就是你儿子的喜欢,呸,元娘不要!不要你的鸡,不要你的喜欢,我活着一天,就不会允许元娘嫁给他这种人!你滚,滚出我家去!”
刘家娘子本也不是诚心道歉,只不过怕得罪李乾,现在人家连她带儿子都骂了,她也火上心头,张牙舞爪就要朝着顾敏冲去,被来看热闹的邻居拦住。
顾敏顾忌着元娘不敢太大声,但是刘家娘子不怕啊,她嗓门震天,嘴里污言秽语,即便被拦着拖远了也能听得到一言半语,“谁希罕你家闺女,整天跟着小子混一起,还当自己是仙女下凡呢看不起我们顺子,我呸,你家闺女还克夫,当我们不知道?这种货色,谁爱要谁要......”
顾敏想要追出去,被李乾一句“顾氏!”钉在原地。
“刘家男人常年在外,她们母子不容易,你和她吵,传出去要说我们欺负孤儿寡母了!”
李乾说完抬脚出门,顾敏失神愣在原地。
她从来没有觉得自己竟然这么耳聪目明。
她听到李乾在给刘家娘子赔礼。
“李某管教不严,内子一时心急,真是不好意思。小孩子玩闹正常,以后让顺子别带着元娘出去玩了,女孩子该收收心学点女红了。”
她看到光线里明显的浮尘,轻轻的飘摇落到手中的荷包上。
她坐到元娘床边,看着老大夫诊完脉写好药方,起身出去给了李乾,听到李乾把人们都送走,回到房间里。
“大夫说元娘没什么大碍,只是受了惊,受了寒,晚间可能会发烧,发过了就好了。”
他情不自禁露出些笑来。
顾敏先当是女儿没事他太高兴了才笑,听到他开口心里一颤。
他说:“元娘落水这事,其实是好事啊。你想,符燃了,就是意味着元娘的劫数过去了,以后,她就是大富大贵的命格了,子孙满堂,福禄双全,多好的事啊。”
顾敏看着李乾,只觉得自己从来都没认识过他。
她甚至怀疑丈夫愿意让元娘出去玩也只是为了早点让这个劫数应了,好迎来后面所谓的富贵之命。不然为何他日日抱怨元娘在外疯玩成何体统,却也一次都未曾阻止。
元娘出生时来的那个道士,她并不多信。
只是李乾说得太过玄乎,她去问过,又确实是个平安符,便就这么带上了。
元娘长到五岁,无病无灾,她这才信了几分这符。
但平安符成了黑灰,顾敏只害怕日后谁护女儿平安。
她自己生的孩子,只要她平安。
富不富贵,克不克亲都不重要。
顾敏在元娘床边坐到半夜,果不其然,她发起高烧来。
哄着喝了药,李乾还是没现身。
元娘迷糊着,嘴里还念叨着“符”,顾敏心头一痛。
跟着她,孩子受苦了。
她握紧元娘的手。它还小小的,软软的,胖乎乎,手背上有几个窝窝。平时顾敏最爱戳这几个窝窝。
她的女儿,这么乖,这么好,为什么要被批天煞孤星的命,为什么溺水了也得不到道歉,为什么还要遭到诋毁和恶意的谩骂。
如果以后她不在了,谁还会保护她的女儿。
顾敏在床边坐了一晚上不曾合眼,她看着元娘慢慢陷入安稳睡眠的面庞,心里有什么在渐渐坚定起来。
不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