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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重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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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乎脑子里未有思考,只是依照往日习惯般,沈韶辞便循着声音的来源回头看去,步摇在发髻间乱乱颤。
池中有曲折小径,那人尚站在小径处,凝眸望着岸边的女子,正是沈韶辞无疑。
慕容枫亦是呆愣住,下意识偏头看沈韶辞反应,有些不知所措地开口:“阿辞……”
她有多久多久,未曾见到这张曾让她魂牵梦萦的脸呢?骤然出现在面前,只觉得恍惚而不真实。隔着数米距离,却看得分外真切,他黑瘦了些,却显得整个人愈发芝兰玉树、风骨挺立。眉目儒雅,一如既往温和若四月春暖,缱绻而克制的目光只局限在她一人身上。唇色有些寡淡,眼下依稀可辨青黑,沈韶辞不由地想,这些时日他在楚州是否太过操劳?
好似这两年光阴,未再他身上留下太多磋磨的痕迹,他依然是她记忆里那般谦和而俊秀的模样,四目相对的一刹,她甚至能读懂他眼里的情意依旧,可她已不再似往日身份……她骤然惊神。
沈韶辞收回目光,脸上的波澜已平复下去,微微颔首,同不远处那人微微行礼,便拉着慕容枫准备离去。
慕容枫有些诧异,脚步虽是跟着沈韶辞离去,却没忍住问道:“阿辞,你们许久未见,为何不停下来聊几句。”
沈韶辞加快了脚步:“枫儿,时过境迁了。”
是啊,时过境迁,人不同旧。
她现在是英国公世子夫人,不再是沈翰林府内无忧无虑的少女。而他——
谢砚书。
哪怕只是在心中默念这个名字,依旧无法冷静克制情绪,多少次以为自己已经放下,却在骤然相逢的瞬间觉得酸涩不堪,无法面对。
沈韶辞曾无数次幻想过,能与谢砚书重逢的情形。该在何处,何时,而她又作何表情?
在沈府,他升迁归京前来拜访,她定是笑意盈盈地拉着他的手,带他去见父亲,好将这婚事定下来……后来,她想,不若不要见了罢,她已无处、无暇、无以颜面见他。
身后脚步明显带着慌乱,沈韶辞只觉得手腕被人微微一扯,她控制着自己不回头,谢砚书见她止住脚步,这才松开手,拦在了她的面前。
谢砚书垂眼,胸口因适才的追赶而微微喘息起伏,他问:“阿辞,你为何要逃?”
“……”
谢砚书那样温雅的一张脸,即便是泛着苦涩的笑意,依然是柔和而俊朗的,他轻轻叹了口气:“……我们,而今都不能说话了么?”
沈韶辞始终低垂着眼,不知在想些什么,慕容枫的视线在这二人身上打转,见沈韶辞不语,便打算开口缓和道:“谢兄,此处毕竟人多眼杂,不若日后我们再找个时间闲谈,你看可好?”
说到日后,慕容枫像是想起了什么,问道:“诶,谢兄不是在楚州上任么,怎的突然归京?”
谢砚书的目光未曾离开面前的沈韶辞,仿佛要将她盯穿,洞悉她心中所思所想,却在她不起波澜的表情上败下阵来,终是转眸回答慕容枫的话道:“我右迁归京,在户部任职。”
慕容枫道了句“原是如此”,旋即拱手道:“那我在此恭贺谢兄!”
谢砚书稍稍欠身回礼,目光却落回到沈韶辞身上,他深吸一口气,却又只是轻轻地、像是自言自语般道:“阿辞,我回来了。”
回来了。
沈韶辞知道谢砚书此言指的是什么,她与顾长衡成婚前夕,曾听闻谢砚书快马加鞭想要归京抢亲,却被谢大人亲自绑了回去。而今,终是归来,可为时已晚。
沈韶辞缓缓抬起头,无人知晓,她每一秒表情、每一字言语,都用尽浑身力气,才能撑起这般往事已矣的淡然自若,她勾唇含笑:“砚书哥哥而今高升,我这个做妹妹的才知晓,未曾准备什么贺礼,过些日子等我夫君归来,我夫妇二人定备以厚礼前去赔罪。”
谢砚书起初听见韶辞开口,眼眸中惊喜之色尽显,却在听到后半句时,笑意全然收敛,心间犹如有万千针刺,痛到他不忍呼吸。
“你……夫妇二人?”谢砚书似是自嘲般反问道。
沈韶辞言罢即垂下眼,她没有勇气去面对谢砚书的神色。
即便痛极,谢砚书依旧保持着谦和的气度,他的语气清隽而无责备,只是询问:“阿辞,你便认定他了么?”
他用词这般苛刻,何为认定?
青梅竹马,门当户对,世交情谊,两情相悦……曾是如此这般认定彼此,而今眼下的这桩婚,可谓认定否?
沈韶辞没有那般笃定的答案,但却不愿与谢砚书在探究这一话题,索性言明:“砚书哥哥,我同世子乃是圣旨赐婚,佳偶天成,圣上认定的姻缘,自是极好的。”
她搬出景章帝来,皇权威严,连谢砚书这般能言善道者,亦无话可说。
慕容枫适时打断道:“谢兄,你若真是为阿辞好,便莫要再问了,相谈甚久,只怕留人话柄。”
谢砚书向来举止有度,也顾及沈韶辞名声,若不是今日情绪翻涌……他似乎还想说什么,但终究只是退开一步。
“谢大人与顾夫人原是旧识?那可巧了。”这时宁王赵珩已笑吟吟地走了过来。
沈韶辞心中警惕,宁王怎会这般凑巧在此时出现,还特意点出她与谢砚书的关系。
沈韶辞抬眸看去,赵珩同景章帝眉目有七分相似,却少了些天子威仪,取而代之的是深不见底的幽暗,她心中那丝不安愈发强烈。
谢砚书等人见宁王皆行礼请安,赵珩倒是随和,示意无需多礼:“本王还担心,谢大人许久未归京,席间之人多半不识,恐不自在——现有顾夫人在此,本王倒是放心了不少。”
赵珩这话说得古怪,沈韶辞只装未察其言语深意,含糊点头行礼算是揭过。
谢砚书虽心中有千言万语未同沈韶辞言尽,但亦明白当下不是时机。从名义上,韶辞已然是顾长衡之妻,他为外男,需得避嫌。谢砚书含笑谦声回复宁王道:“殿下多虑了,下官不敢多劳世子夫人,倒是有几件政务想要请教殿下,殿下,请。”
四两拨千斤,谢砚书将赵珩引回席中。
宴席开始,水榭中觥筹交错。宁王坐在主位,言谈风趣,不时与宾客谈论诗词歌赋。
慕容枫挨着沈韶辞入席,沈韶辞不动声色地将出席之人勘探一番,饮茶的间隙同慕容枫道:“我竟不知,宁王此宴竟是为砚书哥哥接风。”
慕容枫俨然也是适才知晓,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道:“难道……谢兄是宁王一派的?”
沈韶辞忙在衣袖下拍了拍慕容枫的手背,眼神制止了她的话:“枫儿,此处慎言。”
慕容枫忙噤声,挠了挠头,不大明白道:“这到底怎么回事?”
沈韶辞亦是未明:“我亦不知,此前也未曾听闻砚书哥哥归京的消息……枫儿,只怕另有隐情,待宴席结束,我归家后再探查一番。”
慕容枫点点头。
“顾夫人怎么不用菜?可是不合口味?”上座的宁王不知何时眼神落在沈韶辞这旁,忽然关切地问道。
沈韶辞忙欠身:“殿下客气,菜肴精致,妾身很喜欢。”
“那就好。”宁王笑道,目光无意扫过另一侧的谢砚书,“听闻世子前去临清查案,半月有余,想来快回来了?”
沈韶辞心中一凛,面上却不动声色:“劳殿下挂心,夫君公务在身,归期未定。”
“临清是个好地方啊。”宁王执杯轻啜,状似无意地说,“运河枢纽,商贾云集。可惜前些日子出了桩军械被劫的案子,闹得人心惶惶。也不知顾世子查得如何了?”
席间顿时安静了几分。在座谁不知道顾长衡去临清就是查这桩案子,宁王当着人家夫人的面提起,实在有些微妙。
沈韶辞垂下眼帘,声音温婉却清晰:“夫君奉命办差,妾身从不过问公事。殿下若想知道案情进展,不如等夫君回京,亲自问他。”
这话答得滴水不漏,不卑不亢,又避开了话锋。
宁王深深看她一眼,笑了笑,不再追问,倒是偏头看向谢砚书道:“谢大人适才不是有些许政务想要与本王讨论么?不妨直言。”
谢砚书倒是反应自若,举杯先是谢过宁王,便行止有度侃侃而谈。言语间对时政颇有独到见解,引得宁王频频点头。
沈韶辞安静用膳,心中却如明镜。虽不知谢砚书对宁王态度究竟如何,但这宁王对其倒是颇为赏识。可谢家与沈家本在朝中素无党派,谢砚书此举,莫不是置谢家于危地?
一顿饭吃得心乱如麻,自是食之无味。好不容易挨到散席时分,沈韶辞稍作辞别,却见谢砚书亦是准备离去。
沈韶辞有意停留,与谢砚书稍岔些时间出府。
但谢砚书似是故意放缓了脚步,经过她时,忽而止住步伐。
沈韶辞屏住呼吸,依礼朝谢砚书拜别,并无再攀谈的意思。
谢砚书知晓她的意思,微微颔首见礼,垂眸深刻却又无限眷恋般地再望一眼,他举步离开。
沈韶辞松了口气,余光望见他走出三四步开外,才起身抬头,下意识朝谢砚书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
而谢砚书并未离开太远,而正是站在那三四步开外,定定地看着她。
他叹了口气,袖内的拳头攥了又攥,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又踱步走了回来。
“阿辞,顾长衡不是良配。他心狠手辣,树敌无数,你跟着他,只会日日担惊受怕。我如今回京,在户部任职,假以时日——”
“谢大人慎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