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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锐气 ...

  •   “这个蠢货!”

      九殇关一战,盛军大败,三万降兵孤注一掷夜袭歆王大营失败,被歆王下达了屠杀令悉数诛杀。消息传回了遂州,赵承瑾猛然将战报合上,攥紧的指甲深深陷进了掌心。

      她已经辞去了丞相一职,歆国内外发生什么与她又有何干?为何在听到密探带回主君的消息时,仍会心绪翻涌?

      姜琰这个自称“仁义”的莽夫,为了所谓义气,居然说出“同担罪孽”这种话。若他是乡野草民,聚众干的是打家劫舍的勾当,那便随便他“聚义”也好,“忠义”也罢。

      可他并非乡野之人,而是歆国至尊位置上的那个人。

      她苦心多年,为他谋求的“仁义”是一张皮,只要维持这张皮不破,哪怕姜琰内里是个混蛋也无伤大雅。如今如此轻易便将这副皮卷了草席拱手让人,九州之内,民心还会指向手起刀落的刽子手吗?

      赵承瑾苦笑一声,将案上那些事无巨细的简书拂开。故意拖延了如此之久,莫不是还在期待着什么?

      她枯坐良久,终于猛然起身,一脸要杀人灭口的模样。

      “最后再帮你一次,可别稀里糊涂死了。”

      ……

      姜琰大破盛军,于九殇关挥师南下,誓要向梁王甘惑讨要说法。

      甘惑一向对自己的谋略甚是自信。

      密探从前线截获的密信令他深信,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天赐良机。若能擒获歆国主君,九州十二道天险以东便会全部臣服于他的脚下,到那时,那苟且于西边的盛朝残余和漠北的蛮子,如何再能奈何他?

      只是,他不曾想到,姜琰的万夫不当之勇并非市井说书人的狂言。也万万不曾想到,自己的谋划竟为他人做了嫁衣裳。

      他将銮驾秘密移出了溧城,在九殇关战火连天中,悄然出现在了霂城。

      尘埃落定时,他便能渡江东去,占了歆王的朝渊台,昭告天下,九州乃他甘惑一人之九州。

      他原本是这样想的。

      然而,甘惑身在霂城的消息不知何时传播开来,歆军主力一改攻势,改道而来,将霂城困死,甘惑再顾不得主君形象,连夜简装乘坐农家板车闻声而逃。

      本以为逃进中道关内便会有梁军接应,老天却再一次拂了他的意。

      东歆的军队此时已是见过血的利刃,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几千人以破竹之势南下。

      风燧所过之处,尸横遍野。

      甘惑在数十死士的掩护下一路颠簸,在距离中道关还有十数里的山谷夹道中被歆军追上。

      眼看着对方一袭白甲策马而来,墨色夜幕也不能掩盖半分夺目风华。

      年纪轻轻。

      原来这便是年少无畏。

      甘惑突然间就笑了。

      怪不得懦弱的自己无法想象。

      这般年纪的时候,他在做什么?那些从儿时起便在他耳边嗡嗡着要光复梁国的老东西们,老的老,死的死,自己已经一脸衰样,顺带着也要把他调教成一副衰样,唯有那喋喋不休的舌头,在他耳边颠三倒四始终重复着那一两句话。

      天道不公,他尽心竭力争了这么久,却没能得到半分垂怜。

      若是蹉跎一生也就罢了,偏偏在他的命途中点给了点镜花水月般的甜头。

      “甘惑老贼,你本无才无德,却偏偏占据天下之中,本应顺应天命,恪守本分,却与豺狼为伍,为祸九州,你可知该当何罪?”

      姜琰将风燧直指甘惑面门。

      “‘贼’?”甘惑眉头微挑,重复道。

      那张苦瓜脸在长年累月的阴郁下鲜少显现如此生动的神色。

      “乳臭未干的小兔崽子!天家圣人治水分九州时,甘氏先祖功勋卓著,赐予中原溧城为梁,如今寡人光复故地还需向你等小儿言明吗?倒是你等,曾为盛朝旧民,如今纷纷割据一方,可算作什么?乱臣贼子吗?”

      甘惑终于在不惑之年体验了一回当面骂人的乐趣。

      逞一时之勇,哪怕这些话会要了他的命也格外痛快。

      常年浸淫于阴谋诡计之中,令他整个人看起来缺乏了精神气,胸中一口怒气好不容易聚上,呼出了便也散了。

      当对面金戈铁剑之声齐齐响起时,甘惑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一下。

      “拿下!”

      姜琰也不再多废话,风燧向前一指,身后铁骑便蓄势待发。

      夹道堵住了两面去路,破板车即便抡出火星子也不可能跑得过战甲铁骑,眼看即将要殒身于此地,甘惑腿上一软,倒在了路边,用宽大的袖口掩耳盗铃般掩住了自己的眼睛。

      “歆王手下留情!”

      震耳欲聋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夹道另一面一队数十骑人马奔来。

      甘惑疑惑地放下了袖口,回忆着中道关留守将领是何人,居然能够未卜先知前来解救他于水火之中。

      为首一人策马越过甘惑的板车,孤身挡在千军之前,朝姜琰拱手道:

      “遂州一别,歆王别来无恙。”

      来人是周浔。

      甘惑睁大了眼睛从地上爬了起来,死死地盯着马背上少年的单薄背影。

      他不是死了吗?

      他已经分不清此时的心情是庆幸多一些,还是惊骇多一些,又或者是其他。

      “周将军,当日遂州缔结盟约,孤助你一臂之力回归故土,本意为解九州乱局而来。如今梁王心怀不轨,与盛朝余孽同流,趁机窃取九州王权,如果你非要逆天而行助此贼夺取天下,孤当初在遂州便该杀了你!”

      姜琰冷言道。

      “周某三尺微命,生死全凭歆王一念。歆王助周某归故土之情,周某没齿难忘。但如今歆王破我国土,任由歆国铁骑践踏梁国的土地,周某若冷眼旁观,岂非无国无家无君无义的禽兽?”

      周浔不卑不亢道,并未因姜琰言语中的杀意退后半步。

      “若歆王执意要害梁国主君,请先过周某这一关!”

      周浔将腰间佩剑横挡在身前,目光如炬。

      甘惑盯着少年孤注一掷的背影,突然就觉得当年一时兴起丢下的饼子丢得真值。

      当年四处流浪食不果腹的小孩,个头仅仅比马鞭高出了一点,连跟野狗抢食都抢不过,偏偏是个一根筋的笨蛋。

      一时丢下的饼子足够他自生自灭去了,这世上可怜人那么多,遇见他,不过是一时兴起。

      却偏偏像只狗一样跟了上来,执拗地要报答他。

      真蠢,这么点的小孩,能做什么?

      可是,少年脏兮兮的脸上,唯有那双眼睛黑白分明,心里那点“一根筋”的心思悉数被这双眼睛出卖,明明白白地告诉被盯着的人——

      非你不可。

      有些可爱。

      如果这些年他不曾蹉跎,也有属于自己的孩子的话,大概也有这么大了吧?

      可是,他不是他的孩子。

      只是他路边偶然捡来的一条狗。

      让半生惶惑的他得以窥见,人生如果不曾荒废与蹉跎,竟然还会有另外的活法。

      姜琰缓缓将风燧拔剑出鞘,他直视着少年的眼睛,似乎想要从中看见一丝退意。

      可是,并未能如他所愿,少年不退亦不惧。

      “小子,没有人教导过你,凡事不能说得太绝吗?”

      姜琰一声厉呵,将身后的兵甲屏退数步。

      “风燧自上古问世起便饮血无数,今日你若不想成为它的冤魂,便拿起你的剑刺向孤!”

      姜琰猛然策马,手执古剑风燧,便如箭离弦而来。

      周浔并未被突如其来的攻击乱了阵脚,佩剑却也并未出鞘。

      待姜琰距离他还有十数步时,一夹马腹,猛然发力向前直迎风燧利刃。

      姜琰暗自心惊,这个不要命的混小子打算直接撞上风燧的剑刃!

      电光石火间,两匹马侧身相遇的瞬间,同时勒住了马首,两匹马各自前蹄腾空而起。

      飞扬的尘土落地的瞬间,在场的人们终于看清,尘土掩映下的情景。

      风燧划过少年的肩甲,削铁如泥般将它穿透,一丝血迹后知后觉沿着肩甲缝隙流了下来。

      再偏一寸,破裂的便会是少年的脖颈。

      但那风燧却不再动了。

      少年的动作也同样定格在了原地。

      一柄未出鞘的断剑死死地架在了姜琰的喉头。

      “周将军少年锐气,有孤当年的风范。”

      姜琰率先打破了静默。

      “歆王谬赞。”

      周浔眉头微皱,话语中礼数不变,手中断剑的位置也未曾偏离分毫。

      “若周将军愿投奔于歆国,孤愿将歆国护国玄甲军虎符全权交于你手,如何?”

      姜琰收回风燧,周浔几乎同一时刻将断剑收回,一手捂住了受伤的肩头。

      “多蒙歆王抬爱,周某自知身价几何,不敢让歆王为周某掷下豪赌。今日这一剑算周某为梁国承下,九殇关起因在周某,若非周某无能,未能守下关隘,断不至于造成今日局面。歆王仁义在先,若不想在天下人心中失了信义,便请退兵放梁王回中道关内!”

      周浔那生硬的半是威胁,半是拒绝的话,令姜琰突然萌生笑意,那些攻无不克的神话,兵谋诡道的领军之策,真的出自于这个棒槌一样的少年吗?

      “甘惑,人至穷途却能拥有如此大运,可得好好珍惜啊。”

      姜琰朝甘惑朗声一笑,下令退了歆军。

      临走时,朝周浔笑道:

      “周将军乃一代九州名将,居然连一副趁手的兵器都没有,改日孤赠你一把好剑!”

      周浔拱手。

      “多谢。所谓兵器,不过取人性命之物。周某想要用时,万物皆可为我所用。”

      姜琰停顿了一下,似乎被这番大言不惭的狂语震惊到。

      几不可见地摇了摇头,修习剑术一勇当先至今,最初的本意也并非为手执屠刀。

      少年时,人总是对自己太自信,会认定一件事,并认为会一生不变。

      他突然想兜头浇少年一盆冷水。

      然而最后,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背朝周浔离去时,抬手摇了摇。

      算作是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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