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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选择 ...

  •   周浔的双眼再次睁开的时候,看到的是熟悉的金帐顶,很想再次闭上眼,最好再也不用醒来。

      太过丢人现眼了。

      堂堂梁国主将被漠北悍匪俘虏,逃跑不成,又晕着被人给拾回来了。

      若是还想保全忠义的名声,此时此刻应当心一横,用利剑抹过脖子。

      “周将军不用白费工夫,利剑匕首已被我王收走,黑甲军此地的营帐专为将军而留。”

      仿佛是周浔肚子里的蛔虫,赵执彦对上周浔醒来不甚清醒的双目,手中拆卸钢板的动作不停。

      周浔的目光聚焦了不少,即将清明时,随着银针从皮肉中拔出,痛觉猛然传达四肢百骸,瞬间冷汗如雨。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他强忍着痛楚问道。

      “距万华街暴乱已有三日。”

      赵执彦微微蹙了眉,万华祈神那晚的混乱中,他扶住了差点被人群踩踏的周浔。

      一手的鲜血。

      伤口崩裂得不成样子,人已然失去了意识。

      赵执彦再次感叹,自家主上真是个下手没轻没重的活牲口,而自己手中倔得像驴的少年更是个不把自己当回事的牲口。

      周浔挣扎着从床榻上爬起,揭过一旁的衣衫,脑中已然发生过天人交战。

      珲都闯进了细作,激起一场差点酿成大祸的动乱,目的显而易见——将珲都卷入九州的浑水中。

      如今已有三日,九州时局瞬息万变,此时此刻萧忌的信使必然已将细作的首级送往中原,面对如此挑衅,梁国,西盛,甚至是东歆,他们定然会作出反应。

      此时,谁是谁的盟友,谁又是谁的敌人已未可知。

      “周将军不必心急,我王已答应放将军回去,我王说‘此去刀山火海,望将军得偿所愿’。”

      周浔:“……”

      未见到那人的身影,但周浔的眼前已浮现出那人说风凉话的揶揄模样。

      还未长全的肋骨失去了钢板的支撑,隐隐作痛。

      “多谢将军救命之恩,周某今生无以为报,倘若终有一日刀兵相向,周某必然不会想起今日恩情。若将军后悔,大可以永绝后患,周某绝无怨言。”

      赵执彦对周浔此人由衷敬佩,毕竟年少成名,风华正茂,世人对天才少年总是格外欣赏宽容的。短短数日相处,他对周浔又产生了另一重层面的敬佩,这油盐不进的混蛋小子是怎么活到今天的?

      跟在唱白脸的混球萧忌身边,赵执彦多数时候扮的是红脸。温文尔雅,慈眉善目的形象深入人心,哪怕他手上做的是活阎罗的勾当。

      十几岁啊,真是好年纪。

      他默默感叹。

      只是此人终不能为北疆所用,他不能再任萧忌胡闹下去了。

      哪怕将此人后半生困囚于珲都,也不应纵虎归山,让他成为他们棘手的敌人。

      拆卸了钢板的少年显然高估了自己的身体情况,光是穿上中衣的功夫,便冷汗浸湿了衣衫,手指控制不住地颤抖。

      赵执彦冷眼旁观。

      终于少年披挂齐整,对赵执彦一拱手,竭力提起嘴角展现一抹笑容。

      “替我转告北疆王,为主将者,青史书写的名姓之后,是万万人的魂魄,心之所向,魂有所归。”

      赵执彦愣了一瞬,面容上便重新戴上了那张完美无缺的温良面具。

      “一定带到。”

      周浔俯身,再一次郑重一拜,转身离去。

      就在他即将踏出营帐前,赵执彦叫住了他。

      “世人都说‘得周子易者得天下’。周兄,普天之下你所求的究竟是什么?若天命在梁王,你当真要助此人荡平九州吗?”

      周浔脚步顿住。

      “周某所求不过九州一统,四海安定,以戈止武斩断天下离乱。至于天下之主是谁,我不在意。”

      周浔离开营帐后,过了许久,赵执彦才从沉思中回过神来。

      “口是心非的混小子。”

      他暗骂一声。

      而后,紧随周浔的脚步,跨出了营帐,向着主将营帐闯去。

      他一把掀开了萧忌的营帐帘子,大喇喇地便和往常一样往里闯。

      然后,赵大将军便见了鬼似的又盖上帘子,往外退了一步。

      “赵执彦?滚进来,帘子再掀一百次见到的还是我。”

      熟悉的压迫感铺面而来,赵执彦仰天长叹,再一次视死如归地走进了营帐。

      只见军营主位中央堆满了散乱的竹简布帛,一人端坐其中一件件阅过。

      只是,那人并非战甲加身的黑甲军主将,也非一身轻便胡服的北疆王。

      而是一袭白衣曳地,青丝轻挽的年轻女子,竹简翻飞间,衣袂翩跹,有如画中人。

      赵执彦瞬间不自在了起来,那骨子里的士族穷讲究劲又犯了,平日里萧忌这个活牲口不男不女的装扮让他习以为常,贸然恢复女装装束,竟让他心生唐突了佳人的冒失愧疚感。

      “赵将军终于来啦,大王等你好久了。”

      一个黑沉沉的影子从赵执彦身边飘然而过,满头满脸的姹紫嫣红,手执一方桃红绣帕捂嘴一笑,朝他抛了个媚眼。

      赵执彦:“……”

      赵执彦自剜双目的心都有了,整个人当即处于空茫飘忽状态,目光再次转向萧忌的时候,皮笑肉不笑地将那点冒失愧疚感抛到了九霄云外。

      “胡宽,本王让你换上中原装束,没让你去丢人现眼,赶紧滚去把脸洗了!”

      萧忌头也不抬,手中简书翻飞。

      “这不是为了配合大王你千金小姐的身份嘛?怎么每次都不合你意?”

      胡宽委委屈屈地嘟囔着跑了出去。

      萧忌以手抚额,衷心觉得拥有手下这帮人才真是自己的福气。

      她抬头看见赵执彦一脸神游天外的表情,突然恶上心头。

      “怎么?赵将军莫非心悦于我?”

      女装的萧忌眉目间那点英气淡了些许,本就美目含情,如今更是多出了几分媚意,如同雪山天狐般狡黠勾人心魄。

      一股恶寒涌上了赵执彦心头,将他的三魂七魄拉了回来,翻了个极其夸张的白眼。

      “你要脸不?”

      赵执彦咬牙反击,随即找了个空档一屁股坐下,抓起茶壶给自己灌了一杯凉透了的茶水。

      “这就是你的计划?穿成这样去色诱姜琰?”

      赵执彦气得冷笑道。

      萧忌丢下手中的竹简,饶有兴味地支起下巴。

      “方才试过了,色诱这招不是效果不好么?本王蒲柳之姿没能触动赵将军半分,遂州那王公贵族之后的姜琰,恐怕更是不屑了。”

      赵执彦被凉茶噎了一口,索性放下了杯盏。

      “那你是要做什么?如果要联合东歆,大可找个说客跟那姜琰谈一笔交易。现在你孤身前往遂州又有什么打算?”

      萧忌指尖缓缓拂过那些看过的竹简,若仔细凑上前去查看,便能看见那竹简布帛中书写的是一个个人名、事迹等情报秘辛。

      “数百年过去了,天家血脉衰落,当年与神明比肩圣人之姿,如今怕是连‘尊崇’二字如何书写都不可知。梁国居天下之中,自以为尊。盛国前代出了一人杰,自以为可千秋万代。可他们谁都不曾继承天家血脉,只有遂州的姜琰,他是货真价实的天家之后,哪怕是借着赤面军的势力起家,他自觉骨子里流淌的也是尊贵的天家血脉,空中楼阁而无根基驻地,这是他的弱点。”

      萧忌在姜琰的名字上划出一道圈。

      “他的眼中对布衣的挣扎视而不见,更是拉不下脸来以女子为盟友,而我要的便是他这股目空无人,要借的便是他的‘势’。”

      萧忌眯起了眼睛,方才那狡黠若狐的神情倏然变得决绝。

      赵执彦再次沉默,忽而开口。

      “按你的意思,梁国的那臭小子给放走了。”

      萧忌一怔,随即面色如常。

      “走了就走了,你拿定安排便是,这点小事还要汇报给我做什么?”

      “他让我转告北疆王,‘为主将者,青史书写的名姓之后,是万万人的魂魄,心之所向,魂有所归’。”

      赵执彦继续冷漠叙述。

      “呵,这臭小子也想教本王‘一将功成万骨枯’的道理么?”

      萧忌冷笑。

      “重心,你还是没有做好双手染血的准备。”

      竹简上划过了一条轻微的痕迹。

      “我知道若你志在中原,身后必然不止是珲都的百姓,天下万民都将在你的一息一念之间。你想要竭力规避牺牲,可若是姜琰心志坚定,你如何能保证他不会杀了你?民心似水,你要做的不是你所想的,而是想让他们看到的!”

      萧忌突然笑了。

      “老赵啊老赵,你可真是哥哥留下来折我寿的忠臣良相啊。”

      “我没有在说笑。大王你是主君,是将才,却不是一把锋利的刀。如今最好的选择不是依附,而是选择一把利刃,要足够锋利,能够切开九州沉疴,一往无前。”

      赵执彦一如既往的目光正直。

      “照赵将军所言,我这一身还不如去色诱那梁国的臭小子,没见过世面的小孩大抵是能一举得逞的吧?”

      萧忌轻笑,将摊在案上的竹简收拢,执一把佩剑起身,唤来了打扮齐整的胡宽。

      “老赵,珲都就交给你了。”

      望着萧忌远去的背影,赵执彦缓缓闭上眼,重又睁开。

      “阿谌,若你在天有灵,请助重心战无不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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