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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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佟锡林给孔迹所有的联系方式都设置了置顶和特别关心,虽然两人就住在一个家里,平时需要在手机上交流的机会并不多,但孔迹只要找他,他都会第一时间接通回复。
这会儿他手上还攥着佟榆之的照片,突然就不那么想接这个通话。
“是不是你电话,一直震。”周琦趴在床上回头,伸腿朝佟锡林身上蹬一下,“不接愣什么呢。”
佟锡林摩挲两下手机框,在周琦床沿上坐下,滑下接听。
视频在刚接通的两秒有点儿卡顿,孔迹那边的画面显示里并没有人,看场景像是在卫生间,手机放在了盥洗台,镜头正好对着天花板上的光灯,背景里有“嗡嗡”的隐约声响。
佟锡林喊了声“叔叔”,孔迹的出现在画面中,正在吹头发。
这种从下往上的角度其实挺死亡的,但孔迹的骨相好得不像话,伴着随手拨头发的动作,硬生生带出了随性懒散的气质,像个在拍俯视大片的时尚超模。
“去哪玩了。”他语气里听不出情绪,又问了一遍刚才的问题。
“家。”佟锡林说。
孔迹吹头发的动作顿了顿,将风筒关掉,撑着台子盯着佟锡林看。
二人的视频通话陡然静了下来,就显得周琦手机里的游戏声分外明显,传来一声响亮的“victory”。
“旁边是谁。”孔迹又问。
周琦本来不想打招呼,他无差别的反感所有老师和家长。
但听到人家叔叔都开口问了,他就扔掉手机凑过来,正好把下巴搁在佟锡林肩窝里,凑着脑袋跟孔迹打招呼:“叔叔好。我。”
佟锡林没动,稳稳地举着手机,看镜头里的孔迹。
孔迹打量着画面里这两张贴在一起的面孔,像在校门口第一次见到周琦一样,只是笑笑,懒得应声。
周琦巴不得少受两句盘问,喊完人就撑着佟锡林的肩膀起身下床,拿着手机说要去卫生间,把门一关继续战斗。
房间里只剩下佟锡林自己,孔迹才继续问:“怎么说走就走了。”
“之前和你说过了。”佟锡林垂下眼睛揪自己的袜子边儿,含混的咕哝出一句解释,因为这话说得不怎么占理。
他确实是赶着被孔迹发现之前就溜走的,一方面想尽快找到佟榆之的照片进行确认,另一方面,也期待着孔迹的反应。
孔迹没继续追问他的擅作主张,拿起手机去客厅靠坐进沙发里,一条腿曲起来踩着沙发沿,手腕正好就搭在膝盖上举着手机,换了个问题:“想家了?”
这句问话的口吻也变了。
轻柔许多。
佟锡林重新抬眼看他,回了句自己都不知道是不是真心的话:“想我爸了。”
在佟锡林和孔迹相处的这半年里,很神奇的一点,是两人都不会主动提起佟榆之。
除了在医院的第一面,孔迹问了句佟榆之是怎么没的;再到前阵子佟锡林问他是不是因为佟榆之才照顾自己。这是他们第三次提到这个人。
视频通话的画质本身就带点儿模糊,孔迹的头发还有点儿湿,隐约遮掩着眼睛,显得有些晦朔难明,偏过头点了根烟。
“打算什么时候回来。”他没接这个话题,继续问佟锡林。
“后天。”佟锡林说,“今天太晚了,明天想去给我爸扫扫墓,再带周琦逛逛。”
周琦攥着发烫的手机从卫生间出来,佟锡林已经结束了通话,呈大字形在床上摊着,手里还举着他爸的照片。
“想睡我这张床啊。”他过去挤在佟锡林旁边,翘了个二郎腿,“还是思爹成疾,需要一个温暖的陪睡。”
佟锡林没心情接他的玩笑,不轻不重地踢了周琦一脚,把佟榆之的照片又举到周琦面前,问他:“我和我爸哪里最像。”
“眼睛吧。”周琦随意地瞄一眼,“心灵的窗户。”
佟锡林坐起来,拿过围巾把脸挡住一半,又问:“这样是不是更像?”
“像。”周琦点点头,“一看就是亲生的。”
佟锡林裹着围巾愣一会儿,回自己床上去了。
小镇夜晚的安静和清晨的嘈杂成反比。
酒店临着街,楼下就是一排超市商铺早餐店,五六点钟就开始热闹,街上车声喇叭声排着队地响,隔一个路口还有个小学,叽叽喳喳的小学生和偶尔咆哮的家长都在疯狂释放噪音。
周琦昨天三点来钟才睡,被吵得崩溃又痛苦,脑袋缩进被子里裹成个蛹。
佟锡林没喊他,轻着动静起床洗漱完,裹好围巾往外走。
他要去给佟榆之扫墓。
在佟榆之去世之前,佟锡林没有经历过任何一场亲人的丧事。
父子俩像一座扎根在小镇上的孤岛,没有亲戚往来自然也没有这些经历,所以佟榆之对于扫墓完全没有概念,不知道有没有什么讲究,应该买哪些东西。
站在酒店楼下想了想,他转身去隔壁的小超市,学着电视里看来的样子,买了一摞烧给死人的黄纸。又去路口花店买了一把黄白相间的菊花。
黄纸成捆卖,挺重,花也买大了,把他两只手占的满满当当。
拦下出租车费劲的塞进后备箱,他跟司机报出陵园的位置,坐在后排低头揉搓掌心的勒痕,突然回忆起佟榆之去世后独居的那两年,那股挥之不去的孤独感。
在陵园门口登了记,他按照记忆中的位置,朝园里最偏僻的角落走。
这是整个陵园最便宜的一块区域。
一块块墓石在空阔的寂静中伫立着,有些很干净,有些浮满了灰尘。
佟榆之的墓属于后者。
他的照片已经在近三年的风吹日晒中完全褪色,只剩下一个模糊的轮廓。
佟锡林掏出纸巾擦干净,将黄纸和花摆在前面,轻轻蹲了下来,望着这张泛白的照片发愣。
他应该是思念的才对。
应该想哭。
至少应该难过。
可他心里什么情绪都没有,掏出手机翻出朋友圈里那幅画,他对着佟榆之的照片看,心口只是说不上滋味的下坠。
佟锡林真的不是个傻子。
知道孔迹的性取向时,他就隐约猜到了他和佟榆之的关系。
曾经的关系。
只是不想往深了去琢磨。
“像吗。”
他把手机翻转过来,将孔迹的画对准墓石上佟榆之的照片,轻声问。也不知道问的是像佟榆之,还是像自己。
佟榆之当然不会说话,完全褪色的照片上连情绪都不会有。
一如过去的十六年,对待他这个儿子的态度。
佟锡林以前不明白佟榆之到底爱不爱他,毕竟也没有多余的爸爸可对比。
现在仔细想一想,佟榆之对他或许只是尽到了抚养的责任,毫无多余的父爱可言。
还挺自私的。
周琦的微信消息打断了佟锡林的胡思乱想,问他人呢,一睁眼独守空房了。
佟锡林站起身,也不想继续在这呆,边给他打字边往外走,字还没打完,一双眼熟的靴子出现在余光里。
孔迹穿着一件黑色大衣停在他面前,抬手揉了揉他的头发。
“你怎么……”佟锡林打字的动作直接愣住,感到不可思议。
“看过你爸了?”孔迹反问他。
佟锡林点点头,把手机收起来。
孔迹没跟他解释,越过佟锡林走到佟榆之的墓前,微微弯腰,从兜里拿出了两颗巧克力,搁在黄纸上。
看了眼墓石上那张只剩光影轮廓的照片,他伸出拇指轻轻一抹,然后转身回来揽住佟锡林。
“看完了就走吧。”
佟锡林没动,定定地站在原地,盯着那两颗巧克力。
瑞士莲。
家里总有,孔迹会买很多放在冰箱里,但偶尔才想起吃一颗。
“我爸不喜欢吃甜的。”他猛地抬头,眼也不眨地盯着孔迹,笃定地告诉他。
佟榆之活着的时候从来不主动往家买甜食,佟锡林很小的时候,有时候他会给佟锡林买那种最简单的鸡蛋糕,或者果冻和其他劣质廉价的糖果。
从来不买巧克力。
等佟锡林一点点长大,到了对零食没有好奇和向往的年龄,家里就连零嘴儿也几乎没出现过了。
孔迹跟他对视,修身的黑色高领毛衣贴着脖颈,将优越的五官衬托得更加分明,瞳孔黑得发沉。
“你呢。”他向上拉了拉佟锡林的围巾,刮一下佟锡林的鼻梁。
像刚才轻轻抹过照片一样。
佟锡林张张嘴,他没告诉过孔迹自己不爱吃甜的,这会儿想说“我也不喜欢”,那个“也”字却挤在喉咙口,怎么也说不出来。
憋了半天,他抬手将围巾拉下来,露出自己完整的五官,闷闷地说:“我还好。”
孔迹露出如他所想的了然眼神,从大衣口袋里又拿出一颗,放进佟锡林手里,抬起腿率先往陵园外走。
佟锡林最后回头看一眼佟榆之的墓,跟在孔迹身后,拆开巧克力送进嘴里。
太甜了。
他咬开里面的软心,过分甜腻的味道糊满整个口腔。
甜过了头,几乎让他反而感觉到酸涩。
一直到走出陵园,来到车水马龙的路口,佟锡林咽下满嘴的巧克力,又喊孔迹:“叔叔。”
“嗯?”孔迹回过头。
“你是来看我爸,还是找我?”佟锡林问。
孔迹腰高腿长,站在这座小镇的街口,浑身散发着格格不入的气场。
在佟锡林的注视中沉默片刻,他露出标志性漫不经心的笑容,弧度很浅地弯了下眼睛:“当然是找你。”
他伸手过来,重新将佟锡林的围巾拉上去。
“天冷,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