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重城暮雪深》畅音阁一叙

60、灯下故剑

　　休沐日的东宫校场，不似平日那般充斥着士兵操练的呼喝与兵器碰撞的铿锵，显得空旷而安静。只有零星几个轮值的侍卫在远处巡逻。

　　赵霆一身利落的玄色劲装，正在场中练剑。他剑法沉稳大气，一招一式皆根基扎实，劲风呼啸，卷起地上细微的尘土。作为东宫卫统领，他从不因太子信任而有丝毫懈怠，反而对自己要求更为严苛。

　　一套剑法练完，他气息微喘，额角见汗。正准备收势，眼角余光瞥见校场入口处，不知何时站了一个身影。

　　那是一名身着鹅黄色衣裙的少女，外罩一件月白绣梅枝的斗篷，梳着双环髻，簪着简单的珠花，正安安静静地看着他。见他望过来，少女非但没有惊慌躲闪，反而落落大方地向前走了几步，在离他三丈远的地方停下，微微屈膝行了一礼。

　　“小女沈知微，见过赵统领。”声音清脆，如珠落玉盘。

　　赵霆认出了她，礼部尚书沈巍的嫡女。曾在几次宫宴上有过远远的照面，也听闻过她才名。他收起长剑，抱拳还礼，神色是一贯的冷硬：“沈小姐。”语气疏离，带着武人面对陌生贵女时特有的拘谨。

　　沈知微却似乎并不介意他的冷淡，目光落在他手中的长剑上，眼中带着纯粹的好奇与欣赏：“赵统领的剑法真好，刚猛凌厉，又不失法度。”

　　赵霆有些意外。京中贵女，多是谈论诗词歌赋，或含蓄地表达对英雄的仰慕，像这般直接点评剑法的，倒是少见。“粗浅功夫，让沈小姐见笑了。”他语气依旧平淡。

　　“赵统领过谦了。”沈知微微微一笑，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巧精致的蓝色锦囊，上面用银线绣着云纹，“那日多亏赵统领在街上出手相助，驱散了惊马，小女才得以安然。一直想当面致谢，只是未有合适时机。这是小女闲暇时绣的，里面装了些安神的香料，不成敬意，还望统领莫要嫌弃。”

　　赵霆这才想起，半月前他奉命外出办事，回程时确在街上遇到受惊的马车，顺手制服了疯马，车内似乎是一位官家小姐，他并未在意，事后也就忘了。没想到竟是这位沈小姐。

　　“举手之劳，沈小姐不必挂心。”他并未伸手去接那锦囊。男女授受不亲，更何况对方是尚书千金，他一个寒门出身的武将，贸然接受私相授受之物，于她清誉有损。

　　沈知微举着锦囊的手顿了顿，却没有收回，而是向前又递了递，眼神清澈而坚持：“并非贵重之物，只是小女一片谢意。统领护卫东宫，劳苦功高，区区安神香料，或许能助统领夜寐安枕。”她顿了顿，声音轻了些，“小女听闻，武者亦需凝神静气，方能臻至化境。”

　　她的话说得恳切又得体，既表达了感谢，又顾及了他的身份和需求，最后一句更是隐隐点出她并非对武道一无所知。

　　赵霆看着她执拗举着锦囊的手，指尖在阳光下泛着健康的粉色，再对上她那双明亮而不带丝毫杂质的眼眸，冷硬的心防似乎被什么轻轻撞了一下。他沉默片刻，终是伸出因常年握剑而带着薄茧的手，接过了那个还带着少女体温的锦囊。

　　“多谢沈小姐。”他的声音依旧低沉，但那份拒人千里的寒意，似乎消散了些许。

　　锦囊入手微沉，散发着淡淡的、清雅的香气，不知是何香料，闻之确实令人心神宁定。

　　沈知微见他收下，眉眼弯弯，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如春日暖阳，瞬间驱散了赵霆周身惯有的冷肃之气。“那便不打扰统领练功了。”她再次屈膝一礼，转身离去，鹅黄色的身影在阳光下渐行渐远，像一只翩跹的蝴蝶。

　　赵霆握着那个小小的锦囊，站在原地，久久未动。鼻尖萦绕着那若有若无的安神香气，脑海中却反复回放着少女方才明媚的笑容和那双清澈的眼睛。他常年行走于刀光剑影、阴谋诡计之中，见惯了鲜血与黑暗，早已习惯了冰冷与警惕。这突如其来的、纯粹的善意与温暖，让他有些无所适从，心底某处坚硬的地方，似乎悄然裂开了一道细缝。

　　他低头看了看手中的锦囊，云纹刺绣精致，针脚细密，足见制作者的用心。他将锦囊小心地放入怀中，贴衣收好，那淡淡的香气仿佛更清晰了些。重新提起剑，却一时忘了下一式该如何起手。

　　校场依旧空旷，但似乎有什么东西，已经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