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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歧路抉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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瘟疫的阴影以惊人的速度笼罩了整个大渊都城。
昔日车水马龙的朱雀大街如今行人稀疏,且个个行色匆匆,面带惶恐。沿街的店铺大多关门歇业,只有少数药铺前还排着长队,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醋和草药焚烧的味道。一队队身着皂隶服、口鼻蒙着布巾的官差穿梭在街巷之间,张贴安民告示,督促清扫,并将一些出现症状的百姓强行送往城西临时设立的隔离病坊。
哭喊声、呵斥声、以及那压抑的咳嗽声,构成了一曲混乱而悲怆的城市哀歌。
东宫已然成为应对这场危机的指挥中枢。命令如流水般发出,殷天傲几乎是不眠不休,调派兵力维持秩序,督促太医研制方剂,协调各方物资,弹压试图趁火打劫的宵小。他俊美的面容上带着明显的疲惫,但眼神依旧锐利冷静,如同定海神针,稳定着惶惶的人心。
然而,疫情的扩散速度还是超出了预估。太医署的方剂效果有限,死亡人数仍在攀升。更糟糕的是,恐慌开始引发骚乱,有人试图冲击被封控的坊市,各种谣言四起,除了说这是上天惩罚,更有甚者开始散布“朝廷已秘密处决重症者”、“太子欲放弃贫民区”等恶毒言论,进一步加剧了动荡。
殷天傲的压力与日俱增,他不仅要对抗瘟疫,还要分神应对这背后明显有人推动的舆论攻击。
听雪轩内,宁殊坐立难安。他通过有限的渠道了解着外界的情况,每一条死亡人数增加的消息,都像一根针扎在他的心上。他知道殷天傲正在经历怎样的艰难,他渴望能做些什么,哪怕只是为他分担一丝一毫的压力。
可凌焕的命令,像一道冰冷的枷锁,牢牢地禁锢着他。
他再次展开那封密信,“制造混乱,散布恐慌言论”那几个字显得格外刺眼。外面那些恶毒的谣言,是不是就是凌焕手下其他暗线的“成果”?而他,也要成为其中的一员吗?
他该怎么办?
遵从命令,背叛殷天傲,背叛自己的良知,成为散布恐慌、间接杀人的帮凶?届时,即便母亲和妹妹侥幸得活,他又有何颜面苟活于世?他毕生所学的圣贤道理,他内心深处坚守的底线,都将荡然无存。而且,一旦他行动,就有可能暴露,将殷天傲的怒火引向自己,甚至……可能牵连宁国?凌焕可以躲在暗处,但他若行动,就是在明处点火。
抗命不遵?凌焕的威胁绝非虚言。那个冷酷无情的男人,绝对做得出让母亲和妹妹“意外”身亡的事情。那是他在这个世界上仅存的、血脉相连的至亲,是他漂泊异国他乡唯一的精神寄托。他怎能眼睁睁看着她们因自己而死?
巨大的矛盾与痛苦几乎要将宁殊撕裂。他食不知味,夜不能寐,清瘦的身形肉眼可见地又单薄了几分,眼下泛着淡淡的青黑,那是心力交瘁的痕迹。
他曾试图委婉地向殷天傲进言,提醒他注意防疫中的某些疏漏,或者提供一些从古籍上看来的、或许有用的隔离思路。殷天傲虽然忙碌,对他的话却听得认真,甚至采纳了他提出的“以街区为单位,划分网格进行管控,责任到人”的建议。
这短暂的、建立在共同应对危机基础上的“并肩”,让宁殊心中更加酸楚。殷天傲对他的信任和采纳,此刻成了最沉重的负担。他仿佛一个窃贼,一边享受着对方的信任,一边怀里揣着足以致命的毒药。
这晚,殷天傲难得抽空来了听雪轩一趟。他显然是极度疲惫,连玄色常服都带着褶皱,身上除了熟悉的龙涎香,还沾染了一丝淡淡的药味和烟火气。
他没有多言,只是坐在那里,闭目养神。宁殊默默为他沏了杯安神茶,放在他手边。
“疫情……如何了?”宁殊轻声问道,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沙哑。
殷天傲睁开眼,揉了揉眉心,语气带着压抑的烦躁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狠厉:“有些棘手。太医署那帮废物!隔离病坊人满为患,药材也开始紧缺。更麻烦的是,有人在暗中煽风点火,散布谣言,动摇民心!若让本王查出来是谁……”他没有说下去,但眼中一闪而过的杀意已经说明了一切。
宁殊的心猛地一沉,几乎要跳出胸腔。他强迫自己保持镇定,垂眸看着杯中袅袅升起的热气。“殿下……辛苦了。”
殷天傲似乎察觉到他情绪异常低落,只当他是被疫情吓到,或者是担心自己。他放缓了语气:“不必过于忧心。瘟疫虽凶,并非无法可治。本王已下令从各地调集名医和药材,总能找到克制之法。至于那些宵小……”他冷哼一声,“蹦跶不了多久。”
他顿了顿,看着宁殊苍白憔悴的脸色,又道:“你安心待在听雪轩,少出门,这里相对僻静,安全些。若有任何不适,立刻让人通知本王。”
这朴素的、带着保护意味的叮嘱,像一把温柔的刀子,刺穿了宁殊最后的心理防线。
他垂下头,避开殷天傲的目光,生怕自己眼中翻涌的愧疚、恐惧和挣扎会被对方看穿。“嗯。”他低低地应了一声,声音微不可闻。
殷天傲没有久留,很快又起身离开,投入那无边无际的忙碌与焦灼之中。
宁殊独自一人站在空荡荡的室内,听着远处隐约传来的、象征死亡与分离的钟声,只觉得浑身冰冷。
他走到书案前,摊开纸笔。
一边,是他至亲的性命。
一边,是他心之所向的男人和无数的无辜生灵,以及可能给宁国带来的灭顶之灾。
一边,是背信弃义,苟且偷生,并可能引火烧身。
一边,是坚守良知,痛失所爱。
无论选择哪一边,都注定是万劫不复。
他提起笔,笔尖在砚台上蘸了又蘸,却始终无法落下第一个字。写给凌焕的虚假情报?还是写给殷天傲的坦白书?或者……一条能两全的,几乎不存在的险路?
剧烈的挣扎在他心中上演,理智与情感,责任与私心,家国与个人,疯狂地撕扯着他。
最终,他颓然放下了笔,将脸深深埋入掌心,肩膀微微颤抖起来。一滴滚烫的液体,终究还是从指缝间滑落,砸在空白的宣纸上,晕开一小片绝望的湿痕。
窗外,夜色浓重如墨,仿佛预示着一场更大的风暴即将来临。而宁殊,站在命运的十字路口,前路茫茫,每一步,都踏在刀刃之上。凌焕隐藏在暗处,如同毒蛇,而他自己,则成了风暴眼中,那颗最身不由己的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