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重城暮雪深》畅音阁一叙

67、红妆抗疫

　　瘟疫肆虐的第五日，京城的气氛已压抑到了极点。太医院的方子换了几轮，效果依旧寥寥，死亡名单日益增长，连一些低品级的官员家眷也开始出现病例。恐慌如同厚重的阴云，笼罩在每个人的心头。
　　就在这人人自危、连许多男子都闭门不出的时刻，一个出乎所有人意料的身影，出现在了抗疫的前线。
　　杜昭玥，当朝首辅杜允谦的嫡女，年方十七，却已以才情容貌名动京城。她并非那种养在深闺、只知吟风弄月的娇弱千金，杜允谦对这个女儿寄予厚望，亲自教导她经史子集、时政策论，养成了她聪慧敏锐、胸有丘壑的性子。
　　此刻，她未施粉黛，穿着一身利落的藕荷色窄袖襦裙，青丝简单地绾成一个髻，以素银簪固定，面上覆着一方素白棉布遮掩口鼻，只露出一双沉静如水的明眸。她并非一时冲动，在疫情初起、其父杜允谦忙于朝堂博弈与家族防护之时，她便已开始暗中观察、筹划。
　　她清楚地知道，这场瘟疫不仅是天灾，更是对朝堂格局、人心向背的一次巨大考验。太子殷天傲在前方奋力扑火，她杜家若只知自保，甚至暗中掣肘，即便一时得利，也必失尽民心，非长久之计。更何况，她杜昭玥读的是圣贤书，心中亦有“达则兼济天下”的抱负，虽为女子，亦不忍见黎民涂炭。
　　她主动向杜允谦请命，欲以杜家之名，组织人手，协助抗疫。
　　杜允谦初时震惊，厉声反对：“胡闹！此乃瘟疫！你一介女流，凑什么热闹！若是染上，如何是好？”
　　杜昭玥却异常坚定：“父亲，覆巢之下无完卵。若京城真成了死城，我杜家高墙深院就能独善其身吗？太子在前，我杜家若毫无作为，天下人将如何看我杜氏？女儿并非鲁莽行事，我已观察数日，有了初步章程。我们不与太子争权，只做辅助，救治百姓，稳定民心，此乃大义，亦是为我杜家积攒声望。”
　　她条理清晰，分析利弊，竟让老谋深算的杜允谦一时无言。他深知这个女儿的能力与心性，最终在重重叹息中，默许了她，并拨给了她一些可靠的家丁仆从和部分资源。
　　于是，杜昭玥行动了。
　　她并未去冲击官府的隔离区，而是选择了官员富户云集、但同样开始出现恐慌和物资调配混乱的城东区域。她首先说服了几家与杜家交好、同样有心出力的官宦女眷，共同出资，迅速在城东一处宽敞的寺庙旁设立了第一个民间施药点。
　　“各位叔伯婶娘，街坊邻居！”杜昭玥站在临时搭起的木台上，声音清越，虽隔着布巾，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瘟疫虽凶，但并非绝路！慌乱与恐惧，比病魔更可怕！太子殿下已在全力应对，我等身为大渊子民，亦不能坐以待毙！”
　　她指挥着家丁和招募来的志愿者，将采购来的药材按照太医署公布的基础方子熬制成汤药，免费分发给出现轻微症状或担忧感染的百姓。她心思缜密，要求所有工作人员必须佩戴口罩，接触物品后以醋洗手，维持排队秩序，避免拥挤。
　　同时，她组织起一支由识文断字的女眷和书生组成的“宣慰队”，拿着抄写清楚的防疫章程，走街串巷，耐心向民众解释隔离的重要性，驳斥那些甚嚣尘上的谣言。
　　“朝廷从未放弃任何区域！太子殿下日夜不休，调集天下名医良药！”
　　“重症者集中救治，是为防止传染家人邻里，绝非处决！”
　　“大家务必保持冷静，相信朝廷，遵守法令，勤洗手，少聚集，方能共渡难关！”
　　她们的声音温柔而坚定，如同涓涓细流，试图涤荡恐慌的淤泥。
　　杜昭玥本人更是身先士卒。她不仅坐镇指挥，协调物资，更会亲自为一些惊慌的老人、孩童递上药汤，温言安抚。她那从容不迫的气度、清晰高效的指令，以及那双露在布巾外、沉静而充满力量的眼睛，让许多原本惶惶不安的百姓渐渐安定下来。
　　“是杜相家的千金……”
　　“没想到杜小姐竟有如此胆识和仁心……”
　　“她说得对，我们不能自己先乱了阵脚……”
　　赞誉和感激的声音开始在城东流传。
　　消息很快传到了东宫。
　　殷天傲正听着属下汇报疫情，当听到杜婉儿组织人手在城东施药安民时，他执笔的手微微一顿。
　　“杜昭玥？”他抬起眼，深邃的眸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审视。杜允谦的女儿？在这个节骨眼上站出来？是杜党的新策略，还是……
　　“是，殿下。杜小姐组织有序，措施得当，确实安抚了不少民心，也缓解了城东官药局的部分压力。”禀报的官员客观地陈述。
　　殷天傲沉吟片刻，嘴角勾起一抹几不可察的弧度，意味难明。“杜允谦倒是生了个好女儿。”他淡淡评价了一句，并未多做表示，继续处理手头事务。但心中对杜家的警惕，并未因此事而减少，反而更加深沉。这个杜昭玥，不简单。
　　而在听雪轩的宁殊，也从下人口中听说了这位杜小姐的事迹。他站在窗前，望着城东的方向，心中百感交集。
　　在这举城惶惶之际，一位女子竟能挺身而出，展现出如此的担当与魄力，令他由衷敬佩。这让他想起了宁国那些被禁锢在深宅后院的女子，她们并非没有才智，只是缺少了施展的天地。
　　同时，杜昭玥的出现，也像一面镜子，照出了他此刻的困顿与无力。他人已在为抗疫奔走，而自己，却因凌焕的威胁，被困在这方寸之地，内心煎熬，无所作为，甚至……可能被迫成为破坏者。
　　一种强烈的羞愧感和紧迫感攫住了他。
　　他不能再这样被动地等待命运的审判了。他必须想办法，在保全母亲和妹妹的前提下，做些什么。至少，不能成为凌焕的帮凶，不能辜负殷天傲的信任，不能……愧对自己的良心。
　　杜昭玥以女子之身尚能如此，他宁殊，岂能坐困愁城？
　　他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决绝。是时候，兵行险着了。哪怕前路再难，他也要试着，去闯出一条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