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重城暮雪深》畅音阁一叙

70、破局之弈

　　夜深人静，听雪轩内只余一盏孤灯。
　　宁殊坐在书案前，面前摊开的并非经史子集，而是一张他凭借记忆与有限信息勾勒出的、关于凌焕在京城暗线网络的草图。上面标注了几个可能的联络点，以及一些疑似与凌焕有勾结的官员名字。墨迹深浅不一，显示着这份图是他多日来反复推敲、谨慎补充的结果。
　　他的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却不再是之前的痛苦与彷徨，而是沉淀下一种近乎冰冷的冷静。凌焕的威胁如同悬顶之剑，殷天傲的信任如同暖身之炭，他置身于冰火之间，终于明白，祈求两全是奢望，唯有主动破局，方有一线生机。
　　他的计划风险极高，如同在万丈深渊上走钢丝。但这是他唯一能想到的，既不背叛殷天傲，又能最大可能保全母亲和妹妹的方法。
　　计划的核心在于：利用凌焕的阴谋，反过来重创凌焕自身在大渊的势力，同时向殷天傲“有限度”地展示价值与“忠诚”，换取未来可能的庇护与谈判筹码。
　　具体而言，他准备分三步走：
　　第一步，借刀杀人。他不会直接向殷天傲告发凌焕是瘟疫元凶——且不说殷天傲是否会相信一个质子的一面之词，就算信了，盛怒之下的殷天傲若直接对宁国用兵，凌焕狗急跳墙，第一个遭殃的就是他的母亲和妹妹。他需要借殷天傲这把“刀”，去斩断凌焕伸向大渊的触手，即那些潜伏的暗线和勾结的官员。他要提供精准的、足以让殷天傲采取行动，却又不会直接引爆两国战端的“证据”。
　　第二步，李代桃僵。他需要为凌焕的阴谋，寻找一个“合情合理”的、不会引火烧到宁国身上的“替罪羊”。这个替罪羊必须足够分量，能让殷天傲的怒火有处宣泄，又能解释得通瘟疫的来源。他想到的是那些已被剿灭、但余孽尚存、且地处南疆与宁国交界、势力错综复杂的部落。将祸水引向这些“死无对证”的势力，既能满足殷天傲追查元凶的需求，又能为宁国披上一层“也是受害者”的迷雾。
　　第三步，暗度陈仓。这是他计划中最危险，也最关键的一环。他必须设法与母亲取得直接联系，至少是传递出关键信息，让她们有所准备，甚至寻求在宁国内部可能存在的、对凌焕不满的势力的帮助。这需要通过凌焕监控之外的、极其隐秘的渠道，一旦暴露，满盘皆输。
　　前期准备已然就绪。他通过观察和之前凌焕传递指令时留下的蛛丝马迹，基本锁定了两个最可能的暗线联络点。他也“无意中”向殷天傲提及，曾在某本南疆杂记中看到过类似瘟疫的描述，疑似与某个已覆灭的部落巫蛊之术有关，悄然埋下“替罪羊”的引子。
　　今夜，就是他开始行动的时刻。
　　他取出一张特制的薄纸，用细笔蘸取一种无色药液，开始书写。这不是给凌焕的虚假情报，而是给他唯一能想到的、在宁国可能提供些许帮助的人——他母亲的远房表兄，一位在太医院任职、性情耿直且对凌焕专权颇为不满的太医。
　　信中，他并未直言凌焕的阴谋，只含糊提及自己在大渊处境微妙，听闻母亲抱恙，忧心如焚，恳请表舅父多加看顾，并随信附上一种“安神静心”的方子。他写得极其隐晦，即便信件被截获，也几乎看不出任何问题。
　　写好密信，他小心地吹干，看着字迹缓缓消失，仿佛将那份沉重的牵挂也暂时隐藏了起来。他将信纸折好，塞入一个普通的家书信封中，混入一叠他平日练字的废稿里。明天，他会借口处理废纸，由小内监送出宫外，自有他这几日费尽心机、通过观察和少量钱财初步建立起的、一个看似与任何势力无关的小乞丐，会按照约定取走这叠“废纸”，并设法送往宁国。这是极其脆弱的一环，但他已别无选择。
　　做完这一切，窗外已传来三更的梆子声。
　　宁殊吹熄了灯，却没有立刻入睡。他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月光被浓云遮蔽，只有零星几点寒星闪烁。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不再只是一个被动承受的棋子。他落下了自己反抗的第一步。这是一场豪赌，赌上的是他至亲的性命，他自己的未来，或许还有……他与殷天傲之间那刚刚萌芽、却已深入骨髓的情感。
　　他想起殷天傲那双深邃的、偶尔会为他流露出温度的眼睛，想起他对自己说“待本王登基之日，定会给你一个名分”时的认真。一股尖锐的痛楚划过心口。他的计划一旦启动，便是在欺骗和利用这份信任。若殷天傲日后知晓全部真相……
　　宁殊闭上眼，深吸了一口冰凉的夜气。
　　他别无选择。
　　为了母亲和妹妹能活下去，为了不让自己彻底沦为凌焕屠戮无辜的帮凶，他必须走上这条险峻的独木桥。
　　成，则或许能争得一线生机，在未来的惊涛骇浪中，为他在意的人撑起一小片安身之所。
　　败，则万劫不复。
　　他攥紧了掌心，那枚一直贴身携带的、温润的玉佩，硌得他生疼，却也奇异地带来一丝支撑的力量。
　　“天傲……”他在心中无声地念着这个名字，带着无尽的复杂情愫，“但愿他日，你知晓一切时，能……明白我的不得已。”
　　夜色更浓，听雪轩彻底融入黑暗之中，唯有宁殊那双在暗夜里熠熠生辉的眸子，闪烁着孤注一掷的决然与坚韧。棋局已布，落子无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