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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残局与新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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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天傲的雷霆手段,如同一只无形巨手,死死扼住了凌焕的咽喉,迫使他不得不低头。持续的边境军事高压、内部暗桩网络的持续破坏、以及那毫不掩饰的灭国威胁,让凌焕清晰地认识到,继续硬扛下去,只有死路一条。
在经过数日艰难的权衡与内部激烈博弈后,凌焕最终选择了屈服。他不能拿凌氏满门和宁国国祚去赌殷天傲的耐心。
一场隐秘而屈辱的交涉在两国边境展开。最终达成的协议是:凌焕将宁殊年仅七岁的妹妹宁婉,交由殷天傲派出的影卫,秘密护送前往大渊京城。而宁殊的母亲,因其身为宁皇妃嫔的特殊身份,被留在了宁国。
这个结果,在殷天傲的预料之中。他深知不能将凌焕逼至真正的绝境,狗急跳墙,鱼死网破并非他愿。能将宁殊最年幼、也最无自保能力的妹妹接出,已是目前形势下能争取到的最佳结果。至少,凌焕手中最重要的一个人质被剥离,宁殊肩头的压力骤减。
至于宁殊的母亲,虽仍身处险境,但殷天傲的强势介入,也迫使凌焕做出了让步。那位被冷落多年的妃嫔,得以从偏僻的别院,重新迁回了皇宫居住。名义上,她恢复了妃位的待遇,虽然依旧处于凌焕的严密监控之下,行动受限,但至少环境改善了许多,生命安全在短期内得到了相对的保障。这是一种姿态,既是凌焕对殷天傲的交代,也是他为自己留下的一丝转圜余地。
消息传回大渊京城听雪轩时,宁殊正在殷天傲的监督下,勉强进食。当听到妹妹已被安全接出,正在来京路上,而母亲也已回到宫中时,他手中的玉箸“啪嗒”一声掉在桌上,整个人如同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先是难以置信,随即,压抑了太久的情绪如山洪般爆发,他伏在案上,肩头剧烈耸动,失声痛哭。
那哭声里,有绝处逢生的狂喜,有对妹妹安危落地的庆幸,有对母亲处境依旧的担忧,更有对眼前这个男人……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感。是殷天傲,在他最绝望的时候,以最霸道的方式,强行劈开了一条生路。
殷天傲只是静静地看着他,没有出言安慰,也没有阻止。他知道,宁殊需要这场宣泄。直到宁殊的哭声渐渐转为低低的啜泣,他才淡淡开口,语气依旧听不出太多波澜:“人既已接出,便安心等着。你母亲那边,本王既已插手,凌焕短期内不敢妄动。”
宁殊抬起头,泪眼婆娑,看着殷天傲那冷峻的侧脸,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终只化作一句带着浓重鼻音的:“谢……殿下。”
殷天傲瞥了他一眼,没再说什么,只是将一碗温热的汤推到他面前。“喝了。”
??
宁国,皇宫深处。
曾经繁华的宫苑,如今也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萧条与压抑。宁皇,这位名义上的一国之君,此刻正独自坐在御书房内,窗外是淅淅沥沥的冷雨。
他年纪并不算老,但长期的郁郁寡欢与权力架空,让他显得比实际年龄苍老许多。眉宇间积郁着化不开的愁绪,眼神浑浊,却又在深处藏着一丝不甘的微光。
凌焕的服软,殷天傲的强势,他虽深处宫中,却也通过自己的渠道知晓了大概。他心中五味杂陈。一方面,为宁殊母子三人能暂时脱离部分险境而感到一丝欣慰,尤其是那个年幼的女儿宁婉。另一方面,则是更深重的屈辱与无力感。
他堂堂一国之君,竟连自己的妃嫔和女儿都无法庇护,需要敌国的太子以武力威胁,才能换来一丝喘息之机。这是何等的讽刺与悲哀!
而更让他心寒的,是他那几个已成年的儿子。面对凌焕的专权与外敌的威胁,他们想的不是如何团结一致,共度时艰,而是为了那虚无缥缈的储位,争相向凌焕献媚,试图借助这权臣的力量打压兄弟,巩固自身。这等与虎谋皮、毫无担当与远见的愚蠢行径,让宁皇彻底失望。
“朽木不可雕也……”他望着窗外的雨丝,发出一声悠长而沉重的叹息。他已经放弃了这几个儿子。将宁国的未来寄托在他们身上,无异于自取灭亡。
那么,希望在哪里?
宁殊吗?
想到这个被送往大渊为质的三子,宁皇的心情更为复杂。这个儿子,自幼便显露出不凡的聪慧,只是性子清冷,不喜争斗,被他一度忽视。没想到,在那虎狼环伺的大渊,他不仅活了下来,似乎还得到了那位煞神太子的些许……青睐?甚至能让殷天傲为了他不惜大动干戈。
这出乎了宁皇的预料。但,也仅此而已。
宁殊终究是个质子。他的命运,如同风中残烛,随时可能因为两国关系的变动、或是殷天傲的一念之差而熄灭。谁也无法保证,他明天是否还能活着。将宁国的希望寄托在一个自身难保的质子身上,太过渺茫,也太过残酷。
宁皇摇了摇头,他不能冒这个险。
他必须另寻他路,为宁国,也为他自己,留下一点复兴的火种。
他的目光,投向了后宫深处,那个不起眼的角落。那里住着他最小的儿子,年仅九岁的十一皇子宁瑞。这孩子生母早逝,性子怯懦,在宫中如同隐形人一般,毫不引人注目。
或许……正是这份不引人注目,才是最好的保护色。
宁皇的心中,一个时间跨度极长、必须极度隐秘的计划,开始悄然酝酿。
他要培养宁瑞。
不是现在就将他推到台前,那无疑是让他去死。而是在暗中,为他物色忠诚可靠的老师,传授他真正的帝王心术、治国之道;为他悄悄积攒一些不受凌焕注意的、微小的人脉和资源;让他远离朝堂争斗的漩涡,默默地成长。
这是一个赌注,赌的是时间,赌的是凌焕不会注意到这个“无用”的幼子,赌的是宁瑞有朝一日能够成长起来,拥有拿回皇权的能力和心智。
如果……如果到了那一天,宁殊还能活着,并且有能力归来……以他的才智,若能辅佐宁瑞……
宁皇的眼中,终于燃起了一丝微弱却顽强的希望之火。
他知道,这希望极其渺茫,道路布满荆棘,成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这是他身为宁国皇帝,在绝境之中,唯一能为自己和国家所做的、最后的努力与布局。
他召来了身边唯一一个跟随他数十年、绝对忠诚的老太监,低声吩咐了几句。老太监眼中闪过一丝震惊,随即化为无比的凝重与坚定,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开始执行这项或许需要耗费十余年光阴的隐秘任务。
雨,依旧在下,敲打着皇宫冰冷的琉璃瓦,仿佛在诉说着这个古老国家的忧伤与不屈。宁皇独自坐在空荡的御书房内,身影显得格外孤寂,却又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希望的火种已然播下,至于能否在未来的某一天,燃成燎原之势,驱散这笼罩宁国的阴霾,唯有交给时间和命运来裁决。
而远在大渊的宁殊,此刻正怀着复杂难言的心情,期盼着与妹妹的团聚,并对殷天傲,生出了一种超越感激、更深沉难言的情感依赖。他并不知道,在遥远的故国,他那几乎被他遗忘的父皇,正以一种他无法想象的方式,为他,也为宁国,埋下了一颗或许永远无法发芽,又或许能改变一切的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