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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赛马场上没有神 ...


  •   苍穹之下,十匹骏马如十支离弦之箭,蓄势待发。

      所有人的目光却不约而同地聚焦于两匹马。

      一匹是“乌骓”,通体墨缎,四蹄踏雪,神态沉静如水。
      它曾是商人腾格尔的骄傲,却因长途运输的惊吓应激,一度瘦骨嶙峋,形同废马。

      但在夏栀礼七日的精心调理下,它不仅体重回升,连目光都恢复了往日的神采,沉稳中透着一股被压抑许久的爆发力。

      另一匹,则是灰须长者额尔敦亲自策骑的“苍雷”。

      此马是部落百年相传的纯种后代,高大神骏,筋骨强悍,曾三度为部落夺下那达慕赛马的桂冠,被牧民们敬畏地称为“神选之驹”。

      额尔敦身跨马上,一身华丽的蒙古袍更衬得他气势逼人。
      他轻蔑地瞥了一眼对面安静的乌骓和它身边的夏栀礼,猛地一抖缰绳,手中的马鞭在空中甩出一个炸雷般的脆响。

      “草原的汉子们!”

      他声若洪钟,压过了现场的鼓乐与喧嚣:“看清楚了!真正的千里马,靠的是腾格里赐予的血脉,靠的是与生俱来的勇气!不是靠汉人丫头熬的那几碗不知所谓汤汤水水!”

      话音一落,人群顿时骚动起来。

      一些守旧的老牧人立刻高声附和:“额尔敦师傅说得对!马的魂,是熬不出来的!”

      “用女人的法子养马,简直是笑话!”

      但更多的年轻人,尤其是那些亲眼见证了夏栀礼治好病牛、救活羊羔、甚至用狼奶换回青霉素的人,则选择了沉默。

      他们的目光在桀骜的苍雷与沉静的乌骓之间来回移动,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这场比赛,已不仅仅是两匹马的较量,更是两种信念的对决。

      夏栀礼对额尔敦的挑衅置若罔闻。她正低头听着哈斯的报告。

      比赛前的例行检查,哈斯严格按照夏栀礼教的方法,用手背测试马蹄的温度,用特制的小木管贴着马腹听呼吸。

      “夏大夫。”他压低声音,神色紧张,“乌骓的心跳比平时快了大概一成,呼吸也有些急促。”

      夏栀礼立刻上前,轻轻抚摸着乌骓的脖颈,感受着它皮下肌肉的微弱颤动。
      她翻开乌骓的眼睑,看了看黏膜的颜色,随即做出判断:“赛前焦虑,引发了轻度应激反应。正常现象,但必须马上处理。”

      夏栀礼转身对助手巴雅尔道:“去把我的‘安神瓶’和‘音乐盒’拿来。”

      巴雅尔飞奔而去,很快取来一个装着淡紫色液体的小陶瓶,还有一个用羊皮蒙着木桶、看起来古怪无比的“扩音器”。

      在众人惊疑不定的注视下,夏栀礼拧开瓶盖,一股清幽的草木香气瞬间弥漫开来。
      她用指尖蘸取几滴,轻轻涂抹在乌骓的鼻翼两侧。

      那是她用军区换来的酒精,从晒干的薰衣草中萃取出的精油。

      接着,夏栀礼让巴雅尔牵着马,在起跑线后绕着小圈慢行,同时自己则对着那简陋的“扩音器”,哼唱起一段低沉而平缓的旋律。
      那旋律没有歌词,只有最简单的音节,频率却仿佛能穿透鼓噪,直抵生物的内心深处。

      这闻所未闻的举动,立刻引来一阵哄堂大笑。

      “哈哈哈哈!这是在干什么?给马念经祈福吗?”

      “我看夏栀礼是知道要输了,在做最后的法事吧!”

      额尔敦更是发出一声不屑的冷哼,眼中尽是鄙夷。
      然而,所有嘲讽的声音在十分钟后戛然而止。

      在绕行了三圈,听了三圈“怪调”之后,乌骓原本急促的呼吸变得深长而平稳,微微颤抖的肌肉彻底放松下来,连眼神都变得愈发清明、专注,仿佛外界的一切喧嚣都与它无关。

      发令的号角声划破长空!

      十匹骏马如决堤的洪水,瞬间奔腾而出,卷起漫天草屑与尘土。

      额尔敦□□的“苍雷”不愧是三冠王,凭借丰富的经验和强悍的爆发力,在起步的瞬间就抢占了最有利的内道位置,一路遥遥领先,展现出王者般的姿态。

      乌骓则不急不躁,在骑手腾格尔的控制下,稳稳地跟在第二梯队,保持着均匀的呼吸和固定的节奏。

      第一圈,第二圈……苍雷的优势依旧明显。

      支持额尔敦的牧民们已经开始提前欢呼,仿佛胜利已是囊中之物。

      然而,当马群冲入第三圈的弯道时,异变陡生!

      一阵强烈的侧风毫无征兆地从山谷间呼啸而来,卷起地上的沙尘,劈头盖脸地向马群砸去。

      这是草原上常见的“白毛风”前兆。

      几乎所有的马匹都受到了影响,它们本能地偏头、减速,骑手们不得不费力地控制着受惊的坐骑,阵型瞬间散乱。

      唯独乌骓!

      它就像一艘在风浪中劈波斩浪的黑船,节奏没有丝毫紊乱。
      那扑面的风沙,仿佛只是拂过它鬃毛的清风。

      夏栀礼的笔记中曾明确标注:“乌骓的运输创伤记忆,与封闭空间内的巨大声响和突发气流相关。”为此,过去七天,她每天都会对乌骓进行“模拟惊扰训练”——在它进食时突然敲响铜锣,在它休息时猛地扬起彩布,在它饮水时吹响尖锐的哨子。

      一次次的惊吓,一次次的安抚,让乌骓的应激阈值被提到了一个全新的高度。

      它早已习惯了环境的突变!

      就在这短短的十几秒混乱中,乌骓不费吹灰之力地超越了几匹乱了阵脚的骏马,紧紧地追上了苍雷!

      最后一圈!直道冲刺!

      所有人都站了起来,屏住了呼吸。

      常年的征战和年岁的增长,让苍雷的体力开始出现肉眼可见的衰竭,它的步伐依旧迅猛,却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滞涩。
      而乌骓,在腾格尔精准的控缰下,仿佛将积蓄了一整场的力量在这一刻轰然引爆!

      它猛然加速,四蹄翻飞,如一道掠过草地的黑色闪电!

      两匹马几乎并驾齐驱,胜负只在呼吸之间!

      观众们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连娜仁花都紧张地攥紧了夏栀礼的衣角。

      就在这时,意外再次发生——赛道边缘的草丛里,一只肥硕的野兔猛地窜了出来,惊慌失措地直冲赛道中央!

      这是任何人都无法预料的变故!

      几乎所有骑手都下意识地猛勒缰绳,试图闪避。

      额尔敦也不例外,他□□的苍雷本就体力不支,又受此惊吓,神经瞬间崩溃,猛地扬起前蹄,发出一声惊恐的嘶鸣,整个身体人立而起!

      “啊!”观众群中发出一片惊呼。

      额尔敦险些被直接掀下马背!

      他用尽毕生经验,死死夹住马腹,好不容易才在几秒后稳住身形。

      可赛场之上,瞬息万变。

      这短短的几秒,已经决定了一切。

      当他重新看向前方时,只看到一个迅速缩小的黑色背影。

      乌骓甚至没有丝毫减速,在腾格尔的驾驭下,如一道墨色的流光,一骑绝尘,率先冲过了那面象征着胜利的彩旗!

      全场死一般的寂静。

      短暂的沉寂过后,是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

      “赢了!乌骓赢了!”

      “天哪!它真的赢了!”

      腾格尔翻身下马,一把抱住乌骓满是汗水的脖颈,一个四十多岁的汉子,竟当众失声痛哭:“它活过来了……我的乌骓,它真的回来了!”

      而额尔敦,则僵硬地坐在失控的苍雷背上,那张布满皱纹的脸,由红转青,再由青转白。
      他死死盯着终点处那个平静站立的汉族少女,仿佛要将她看穿。

      忽然,他翻身下马,拨开人群,大步流星地冲到夏栀礼面前,厉声质问:“你是不是早就知道那里会有兔子窜出来?这是你设下的圈套!”

      所有欢呼声戛然而置,众人再次看向夏栀礼。

      夏栀礼迎着他充满血丝的眼睛,神色没有一丝波澜,声音清晰地传遍全场:“我不知道赛道上会有兔子,就像我不知道今天会刮起大风。”

      夏栀礼顿了顿,目光扫过周围一张张或疑惑、或期待的脸,语气陡然变得铿锵有力:“但我提前知道,我的马,在赛场上会怕什么。我也提前教会了它,如何才能不怕。额尔敦师傅,赛马场上没有神,只有更快的马。”

      夏栀礼指向旁边负责计时的老人手中的木牌,“乌骓的成绩,比去年苍雷夺冠时,快了足足半柱香的时间——这不是运气,这是准备。”

      准备!

      这两个字,如同一记重锤,狠狠砸在额尔敦的心上,也砸在了每一个牧民的心里。
      他看着夏栀礼那双清澈而坚定的眼睛,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最终颓然地垂下了头。

      庆功的篝火尚未点燃,巴雅尔就满头大汗地从马厩方向急奔而来:“夏大夫!不好了!铁木尔大哥的‘赤焰’,突然倒地打滚,像是……像是腹痛的老毛病又犯了!”

      赤焰的结症是旧疾,极难根治。

      夏栀礼心头一紧,立刻转身就要赶过去。

      可夏栀礼刚迈出两步,就被一群年轻的牧民围住了。

      他们手里高高举着各式各样破损的马具——断裂的马蹄铁、磨损到露出木芯的鞍垫、被汗水和拉力腐蚀变形的笼头……

      一个黝黑的少年鼓起勇气,第一个开口:“夏大夫!这些是我们平时用的东西,总是坏,还容易伤到马。您……您有没有更好的办法修它们?或者,做新的?”

      “是啊,夏大夫,教教我们吧!”

      一张张被篝火映得通红的脸上,写满了最质朴的渴求。

      夏栀礼停下脚步。

      夏栀礼看着这些年轻人,看着他们眼中闪烁的光芒,那是一种对知识的渴望,对改变的期盼。
      她忽然意识到,治好一匹马,赢得一场比赛,都只是开始。

      而教会他们如何用更科学的方法去守护自己的伙伴,才是真正能留在这片草原上的东西。

      夏栀礼从少年手中接过那块断裂的马蹄铁,蹲下身,在松软的泥地上画出一个更加符合马蹄力学的弧形轮廓,还在关键部位画了几个防滑凹槽。

      “有。”

      夏栀礼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力量:“不但有,我还可以教你们,怎么亲手做出更轻便、更耐用,还能保护马蹄的‘防滑减震蹄铁’。”

      铁木尔不知何时已站在人群外围,他没有靠近,只是静静地望着被火光勾勒出明亮侧脸的夏栀礼,看着她被一群年轻人簇拥在中心,耐心讲解的样子,一向冷硬的嘴角,不自觉地微微扬起。

      远处,石骨嶙峋谷的方向,一声高亢而悠远的狼嚎穿透夜空,仿佛在为这场无声的胜利加冕。

      草原的夜,深邃而宁静,但所有人都知道,有什么东西已经彻底不一样了。

      三天后,正当夏栀礼带着哈斯等几个年轻人,在临时搭建的铁匠炉边试验第一块新式马蹄铁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打破了营地的宁静。

      一骑快马卷着烟尘,从地平线的尽头疾驰而来,来人身穿笔挺的干部服,斜挎着一个半旧的军绿色公文包,□□的马匹也非牧区常见的蒙古马,而是一匹神骏的军马。

      他直奔营地中心,翻身下马,目光锐利地扫过众人,最后落在了夏栀礼身上,沉声问道:“哪位是夏栀礼同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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